第11章 人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就这么一句话？？
对，就这么一句话！
这个世界啊……
太看重所谓的正统，血脉了……
赵巧儿原本是通州地界一殷实富商家的千金小姐。
六岁那年赵巧儿攥着翡翠铃铛咯咯直笑。
藕节似的胳膊上缠着西域进贡的鎏金丝绦。
父亲刚捐了三百石粟米赈灾。
母亲正对着铜镜试戴新打的点翠头面。
窗外飘着糖馍馍的甜香，那是厨娘在给街坊孩童分发点心。
那是赵巧儿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如果没出什么意外的话，赵巧儿会很幸福。
但……
六岁那年的冬天，赵巧儿返祖了。
绸缎撕裂声刺破冬夜，赵巧儿惊醒时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全部变成了蛇尾。
月光透过茜纱窗映出银鳞冷光，她惊慌的想要下床找母亲。
但双腿变成了蛇尾，却碰翻了青玉烛台。
火苗舔舐帷幔的瞬间，照见铜镜里自己的瞳孔变成了冷血动物的竖瞳，泛着妖异的金芒。
从那时起，曾经车水马龙的赵府门前堆满烂菜叶，鎏金匾额被泼了腥臭的狗血。
父亲瘫在酸枝木太师椅上，每日酩酊大醉，酒坛碎片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母亲更是每日以泪洗面，把眼都快哭瞎了。
当时还年幼的赵巧儿不懂发生了什么。
赵巧儿只是奇怪，为什么之前那些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大小姐。
一脸讨好，求着自己给他们糖馍馍吃的小伙伴，会突然朝着自己丢石块。
还会满大街小巷的歌唱着：“蛇女哭，灾星出，克死爹娘没地住.....”
赵巧儿也不懂之前那些吃了自家施舍善粥后满脸讨好的穷人，会突然对自己凶神恶煞。
当时的赵巧儿什么都不懂，但看着自己的蛇尾，好像又懂了。
赵巧儿七岁那年，通州大旱。
民不聊生，饿急眼了的灾民把赵家仅剩那点儿家当全抢走了。
但这些人还是不放过赵巧儿一家。
不知哪儿来的一个招摇撞骗的修士，说这大旱是赵巧儿这个灾星导致的。
那一天，龟裂的田地上空盘旋着秃鹫。
饥民撞开赵府最后一道红漆大门时，那个举着桃木剑的游方道人还在嘶吼：
“杀了这妖物，贫道便能唤来海龙王！“
那一夜，带着赵巧儿逃亡的父亲，为了挡住那些凶神恶煞追上来的饥民，被打死了。
母亲将赵巧儿藏进一破染缸中，拼尽全力去救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当然，后来赵巧儿知道。
生下自己的母亲，在那些愚昧不堪的村民眼中，也是灾星，最后被活活烤死了。
许是命不该绝，当赵巧儿再次睁开眼时，正对上一截垂落的翠柳。
晨露顺着叶尖滴在她开裂的鳞片上，随后这颗柳树便幻化成了一个温柔的妇人。
赵巧儿唤她柳姨姨，但这柳妖对于赵巧儿来说，也不光是姨姨，更是师父，也是母亲……
赵巧儿被柳姨姨带回深山抚养。
那三年时间，是赵巧儿人生中第二次幸福的时光，也是最后一次。
白天与柳姨姨修行，夜里窝在柳姨姨怀中。
柳姨姨无比温柔抚慰着赵巧儿的心灵。
如亲生母亲一般疼爱赵巧儿，会给赵巧儿编织新衣，会给赵巧儿做糖人，无微不至。
当然，最重要的是从未嫌弃赵巧儿的尾巴。
还总说我家巧儿的尾巴最好看~
这是连赵巧儿亲生父母都没有做到过的。
那时赵巧儿真想一辈子就这般守着柳姨姨，在这深山安稳幸福的生活下去。
但没成想，那群村民并没有打算放过赵巧儿。
他们怕大旱再来。
也怕赵巧儿将来复仇。
筹钱请到了一位修仙者。
那一晚，藏在芦苇荡中，戴着柳姨姨给的隐匿玉牌的赵巧儿。
亲眼目睹了，柳姨姨被那修仙者拦腰斩断。
那一晚过后，赵巧儿跪在柳姨姨那被一剑斩断的本身前，哭了三天三夜。
第四日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斩断的树桩上时。
少女迸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垂死的蛇在嘶鸣。
赵巧儿折了一根柳枝，以灵力护住，随后便消失在了茫茫深山之中。
当赵巧儿再出现时，已是五十年后。
赵巧儿谁都没放过。
还活着的死。
已经死了的，从坟里挖出来，再死一次。
当然，还有那个当年一剑斩断柳姨姨的修士，更是把他的魂魄封进固魂瓶中，日夜折磨！
赵巧儿当时想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对自己。
就因为自己是人与妖的双重血脉？
赵巧儿本以为这个答案，自己以后会知道。
但三万年过去了。
赵巧儿还是不懂。
赵巧儿只从旁人嘴里知道，只要是双重血脉，那就是杂种，那就是下贱的。
若是还返祖了，那更是最下贱最恶心的杂种！！
凡人是如此认为的。
修仙者亦是如此。
那天中午，赵巧儿问了陆远这么一句。
陆远回答的很简单，这什么双重血脉的关我屁事？
玄镜中的陆远的真实所想，也是如此。
就这么一句话，对于赵巧儿来说，就够了。
赵巧儿不需要陆远必须要同情双重血脉，或者说帮双重血脉说话。
只要陆远别一听双重血脉，就觉得双重血脉是杂种，这对赵巧儿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觉得这件事是很简单的？
不。
这一点都不简单。
三万年来，赵巧儿遇见的每一个人，对于拥有双重血脉的态度，都是鄙夷的，厌恶的，嫌弃的。
甚至认为这种人与妖之间生下来的杂种，根本不配生活在这天地间。
这里身份有别。
就像是凡间的嫡庶之别。
嫡子就是嫡子，就算蠢笨如猪，将来也是一家之主，继承家产。
庶出就是庶出，任凭你怎么努力，终究是庶出。
更何况……
赵巧儿这个双重血脉，还返祖了。
这连庶出都算不上。
庶出好歹还是父亲跟小妾生的孩子。
这返祖的双重血脉，就等于是父亲在外面乱搞生出来的私生子。
这连庶出都不是，这是杂种。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人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不管赵巧儿怎么努力，哪怕现在已经是瑶池女帝，南青灵州最强几人之一。
但只要是返祖的双重血脉暴露，赵巧儿所拥有的一切地位，尊称，仰慕，全部都会顷刻间消失！
赵巧儿会瞬间变成一个只是拥有准帝境的杂种罢了。
赵巧儿指尖抚过玄镜里那句“关我屁事“。
三万年来头次觉得沉重帝袍轻了些。
殿外瑶草忽然疯长，缠绕着玉柱开出鹅黄小花。
就像那年柳姨用嫩枝给她编的花冠，带着山野间最质朴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