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潭照影
第四章寒潭照影
药王谷的晨钟裹着硫磺味荡开，陆青崖踩着卯时三刻的露水踏进百草阁。青玉案上摆着七枚玉简，分管采药、分拣、炼丹的执事们早已垂手候着，晨光在他们紫绶腰带间凝成细碎金斑。
“丙字院上月供奉少了三成。“陈管事摩挲着翡翠扳指，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陆青崖肩头，“陆执事可要给诸位同僚个说法？“
殿内响起窸窣冷笑。陆青崖垂眸盯着地面砖缝，那里嵌着半粒焦黑丹砂——是乙字院独有的火炼砂，能令丹药在成丹时多添三分赤纹。他躬身递上账册：“回禀陈老，霜降后赤尾貂粪便稀缺，药圃灵土被岩鼠毁了三成。“
“狡辩！“乙字院王执事突然拍案，“谁不知丙字院药仆擅捕岩鼠？上月还见你们用鼠尾炼制止血散！“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陆青崖袖中指尖轻颤，两日前埋在地脉中的腐骨藤该是成熟了。他作势擦拭额角冷汗，袖口扫过玉简时，一缕极淡的苦杏味钻进王执事鼻端。
“够了！“陈管事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黑血。他惊怒交加地瞪着案上茶盏，盏底沉淀着暗红絮状物——正是陆青崖用赤血藤汁调配的“离魂散“，遇热则化为剧毒。
陆青崖扑通跪地：“定是前日暴雨冲毁药仓，让毒藤混入茶饼！“他抖着手捧出个陶罐，“这是用百年鹤涎草炼制的解毒丹，还请陈老...“
“滚去寒潭思过！“陈管事一掌将陶罐扫落，碎片划过陆青崖脸颊，“戌时前炼不出五十枚清瘴丹，提头来见！“
寒潭水汽浸透葛麻短打，陆青崖盘坐在青苔斑驳的礁石上。水面倒映出他左颊血痕，三寸长的伤口正缓缓渗出青紫毒血——陶罐碎片上早淬了蛇涎草汁，此刻正与寒毒互相消磨。
“陆师兄...“细若蚊蚋的呼唤从潭边老松后传来。圆脸少女攥着油纸包，袖口绣着丁字院标记，“这是韩婆婆托我带的止血草。“
陆青崖指尖轻点水面，涟漪荡碎了少女倒影。三日前他在乱葬岗替这姑娘收敛了暴毙的祖父，换来的不过是个试药的机会。油纸包缝隙里漏出星点金粉，那是乙字院独有的锁灵散，沾肤即溃烂。
“放石阶上吧。“他甩出根麻绳缠住纸包，“替我谢过韩婆婆。“
水花溅起的刹那，少女突然惨叫。她捧着的右手掌心血泡翻涌，指缝间钻出七条猩红肉芽——陆青崖早将腐骨藤粉撒在油纸外侧，遇丁字院特制的避毒香囊便化作蚀骨毒雾。
“王执事许了你什么好处？“陆青崖掬起一捧潭水淋在伤口，“是允你进乙字丹房做学徒，还是赠你祖父延寿的龟灵丹？“
少女蜷缩着后撤，腕间银镯突然迸射青光。寒潭深处传来锁链挣动的轰鸣，三条碧鳞水虺破浪而出，竖瞳死死锁住陆青崖咽喉！
“铛！“
青铜药杵从袖中滑落，陆青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杵身。家传的“青阳锻器诀“自血脉中苏醒，药杵迎风暴涨三丈，杵头雕着的貔貅张口咬住为首水虺七寸。
少女趁机捏碎传送符，身形消散前怨毒嘶吼：“你活不过今夜！“
残阳没入山脊时，陆青崖拖着三条水虺尸身回到丙字院。沿途洒落的毒血腐蚀着青石板，却在触及院门阵纹时化作袅袅青烟——他早用玉髓芝汁改写了护院阵法，此刻整座丙字院已成毒瓮。
丹房地面铺满霜纹草，五十尊陶土药炉按北斗方位排列。陆青崖并指如刀划开虺尸，将蛇胆嵌入炉底。当第一缕月华爬上窗棂，所有药炉同时腾起幽蓝火焰，炉身浮现出玄阴门独有的九头蛇图腾。
“原来在这...“
他捻起撮蛇胆残渣在鼻端轻嗅，腥气里裹着极淡的龙涎香。这是东海妖族的秘药，专克玄阴门修炼的煞气。陈管事鬓角新添的白发、王执事眼底日益浓重的血丝，此刻都在丹火映照下纤毫毕现。
子时更鼓响起刹那，五十枚清瘴丹破炉而出。陆青崖抹去表面金纹，又故意将三枚丹药烤出焦痕。当他把药匣呈到百草阁时，阁楼飞檐上正蹲着七只血瞳夜枭。
“成色这么差？“陈管事捻起焦黑丹丸，指甲突然刺入丹衣。蛰伏的虺毒顺着他经脉直窜丹田，却被早种下的噬心丹压制。老人喉间发出嗬嗬怪笑：“倒是小瞧了陆家的手段...“
陆青崖伏地叩首，掌心紧贴着地砖下埋着的留影玉简。冰凉的玉面刻满丹纹，正将陈管事丹田处翻涌的九头蛇虚影拓印下来。
寒露凝在丹房檐角的铜铃上，陆青崖屈指弹落三滴晨露。玉髓芝在青瓷碗里沁出乳白汁液，混着昨夜收集的月华露，在碗底绘出半枚残缺丹纹。
“陆师兄，陈老唤你去药庐。“圆脸小厮扒着门框，袖口沾着星点朱砂。
陆青崖手腕微颤，碗中汁液溅上袖口。那抹乳白顷刻化作青烟，在麻布上蚀出虫蛀般的孔洞。他不动声色地拂去碗沿残液：“可知何事？“
“说是要试新丹方...“小厮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黑血。陆青崖瞳孔微缩——这是乙字院控尸奴独有的尸毒斑，三日前这少年还帮着搬运过火云砂。
药庐青烟缭绕，十二尊青铜鼎按地支方位排列。陈管事抚摸着鼎身九头蛇浮雕，指甲划过蛇目时带起刺耳刮擦声：“今日试炼天罡补气丹，缺个控火的药童。“
陆青崖垂首盯着青砖缝隙。地火脉在砖下汩汩流淌，昨日埋在此处的腐骨藤根须，此刻正随着陈管事的脚步微微颤动。
“愣着作甚？“王执事突然踹翻药篓，赤炎果滚落满地，“戌时前炼不出成品，就把你填进地火眼！“
陆青崖躬身拾果，指尖抚过果皮暗纹。本该鲜红的纹路泛着靛蓝，这是用尸水浇灌的征兆。他佯装踉跄撞向巽位丹鼎，袖中暗藏的月华露泼在鼎足，蚀出个米粒大的孔洞。
地火升腾时，药庐温度陡然攀升。陆青崖按《九转丹诀》所载掐动控火诀，鼎中赤炎果却突然爆开。毒雾翻涌间，陈管事腰间的九头蛇玉佩亮起幽光，将毒雾尽数吸入蛇口。
“废物！“王执事挥袖扫来掌风，“连赤炎果的火毒都控不住！“
陆青崖顺势滚向震位丹鼎，后脑重重磕在青铜饕餮纹上。鲜血渗入鼎身凹槽时，沉寂多年的鼎灵突然苏醒。识海中浮现出三百年前某任主人炼丹的画面，正是天罡补气丹的改良丹方！
“弟子愿再试。“他抹去唇角血渍，“若不成，自入地火眼谢罪。“
陈管事与王执事对视片刻，忽然嗤笑：“倒是硬气，允你再用两鼎药材。“
陆青崖并指如刀削去赤炎果表皮，靛蓝纹路随毒血渗入地砖。当地火第三次升腾时，他悄然将玄牝草根须投入鼎中。淡金雾气腾起的刹那，震位丹鼎突然迸发凤鸣清音，惊得王执事打翻茶盏。
“不可能...“陈管事瞬移至鼎前，枯爪般的手掌按在鼎身，“四道丹纹！“
陆青崖虚脱般跌坐在地，掌心焦痕冒着青烟。鼎中三枚赤红丹丸浮空流转，表面云纹竟隐隐结成先天八卦图。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用鼎灵记忆改良火候，以玄牝草强行提纯的结果。
暮色染红窗棂时，陆青崖被带往地火窟领赏。途经乙字院药田，他瞥见韩婆婆佝偻着背在收殓尸首。那具少年尸身右手呈不自然的青灰色，正是今晨传话的小厮。
“接着。“陈管事弹来枚玉牌，正面刻着“甲字药侍“，背面九头蛇纹却缺了左眼，“即日起可入藏经阁一层。“
藏经阁飞檐上的嘲风兽在月下投出狰狞黑影。陆青崖抚过玉牌缺口，那处残留着极淡的龙涎香——与寒潭水虺体内的气息同源。当他将玉牌按上门环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七道神识瞬间锁定周身要穴。
“丙字院的狗也配来此？“青玉阶上传来娇叱，鹅黄襦裙少女指尖缠着控尸线，“滚去偏殿抄录！“
陆青崖躬身退让，袖中腐骨藤粉悄然沾上门槛。当少女跨过门槛刹那，裙摆突然窜起幽蓝火苗。她尖叫着拍打火焰，腕间银铃震出摄魂音波，却将藏在梁上的《药王手札》震落。
“师姐当心！“陆青崖扑上去接住古籍，后颈被音波割出道血痕。书页翻动间，某行小字刺痛瞳孔——“甲子年惊蛰，东海客赠龙血竭三斤，换走药奴十二人。“
少女夺回古籍时，他指尖已抹走页脚残香。那是用鲛人泪调制的特殊墨香，唯有东海贵族才用得起。
子时的梆子声荡过药田，陆青崖在偏殿角落展开皱缩的宣纸。月华透窗落在拓印的丹方上，玄牝草根须忽然在丹田发烫。当第七笔落下时，纸面浮现出淡金纹路——正是藏经阁禁制的破解法诀！
他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珠在青砖上汇成诡异图案。三日前种在韩婆婆袍角的追踪蛊传来画面：陈管事深夜潜入乱葬岗，将某具尸体炼成尸傀，那面目赫然是失踪半年的药王谷真传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