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小儿推拿源流与发展

推拿是人类最古老的一种医疗与保健方法，起源于远古时代。一般认为，推拿按摩的产生同人类的进化过程是一致的，手足的分工使按摩得以进行，出于人类祖先的自我保护本能，人类较早地认识到了按摩的作用，由此逐渐积累了经验，由自发的本能行为发展到有目的的自觉医疗行为，经过不断地总结、提高，形成一种古代的推拿术。《素问·异法方宜论》记载：“中央者，其地平以湿，天地所以生万物也众，其民食杂而不劳，故其病多痿厥寒热，其治宜导引按跷，故导引按跷者，亦从中央出也。”“导引按跷”即气功与推拿，这里所说的“中央”即我国中部地区，相当于今之河南洛阳一带，为我国古代推拿术的发祥地。

小儿推拿是中医推拿学科的重要组成部分，伴随儿科学理论体系的建立和广泛的推拿临床的基础而逐渐形成。在秦汉时期，首先有了最早的儿科医师和儿科病历。据《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记载：“扁鹊名闻天下……来入咸阳，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齐王中子诸婴儿小子病，召臣意诊切其脉，告曰：‘气鬲病。病使人烦懑，食不下，时呕沫。病得之心忧，数忔食饮。’”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医学帛书《五十二病方》记载的“婴儿病间（痫）方”和“婴儿瘛”（小儿惊风），是最早的小儿推拿方法。《黄帝内经》为我国现存最早的医学经典著作，其理论一直指导着中医临床各科的发展方向，小儿推拿也散见其中，有关按摩工具，如九针中“圆针”“针”等记载，说明当时按摩和针灸密切相关，经常结合使用。运用膏摩法防治疾病也是一大特点，如医圣张仲景首次在《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中提出：“若人能养慎，不令邪风干忤经络，适中经络，未流传脏腑，即医治之；四肢才觉重滞，即导引、吐纳、针灸、膏摩，勿令九窍闭塞。”膏摩法，即用特制的中药膏剂涂抹在患者体表的经络或腧穴上，然后施以手法按摩的治疗方法。由于手法与药物协同作用，不但提高疗效，而且保护皮肤，并扩大了临床适用范围，同时也为小儿按摩使用介质奠定了基础。

魏晋时期推拿的发展，首先表现在推拿不仅用于治疗慢性疾病和养生保健，同时又能作为急救措施应用于临床。晋代葛洪在《肘后备急方》中记载了用推拿手法救治的危急病证，如卒腹痛、卒心痛、卒霍乱、卒死尸蹶、卒中风、脚气攻心等；同时首创的指针法、捏脊法、颠簸法等，至今为小儿推拿临床所应用。其中，还记载了有关捏脊的方法和要领：“卒腹痛……拈取其脊骨皮，深取痛引之，从龟尾至顶乃止。未愈，更为之。”小儿捏脊疗法能成流派，并广为使用得益于此。

隋唐时期，按摩疗法颇受重视。唐代，按摩术成为独立的学科，并设立于“太医署”内，把按摩医师按等级分为按摩博士、按摩师、按摩工。按摩博士负责对按摩师和按摩工进行医学教育，可谓最早的有组织按摩教学。同时，隋唐也是中医儿科学发展的奠基时期，太医署除设有按摩专科外，还有少小科（即小儿科）。据史料记载，隋唐以前推拿无成人与小儿之分。隋代巢元方《诸病源候论》中有专论小儿诸病的6卷，计255候，详细描述了小儿保育及证候病源，且附有按摩导引方法。唐代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中除载有以自我按摩为主的“老子按摩法”外，首列妇人、少小婴孺诸病专篇，将小儿病证分序列为“初生”“惊痫”“客忤”“伤寒”“咳嗽”“癖结腹满”“痈疽瘰疬”“小儿杂病”等，并提出了应用膏摩防治小儿疾病，如“小儿虽无病，早起常以膏摩囟上及手足心，甚避寒风”，首次将膏摩法用于小儿保健推拿。孙思邈对膏摩法治疗小儿疾病有较系统的论述，如《备急千金要方·少小婴孺方》记载：“治少小心腹热，除热，丹参赤膏方……膏成，以摩心下，冬夏可用”；“治少小新生肌肤幼弱，喜为风邪所中，身体壮热，或中大风，手足惊掣，五物甘草生摩膏方……膏成去滓，取如弹丸大一枚，炙手以摩儿百过”。余如用膏摩法治疗小儿“中客忤，强项欲死”“鼻塞不通涕出”“夜啼”“腹胀满”“不能乳食”等病证。唐代对儿科医师的要求也非常严格，由医学博士教授学生，学制五年，考试合格为小儿医。隋唐时期，医学教育的开展，促进了推拿医学的发展和中医儿科学的形成，同时随着对外经济与文化的交流，我国推拿术也开始传入朝鲜、日本、印度、西欧等国家和地区。

宋金元时期，推拿在隋唐的基础上，有了进一步发展，主要表现在对推拿的理论进行全面总结，尤其推拿手法在治疗骨伤科疾病方面又有新的发展。宋代更是中医儿科学发展的鼎盛时期，其主要标志，一是第一部儿科专著问世，二是脏腑辨证的确立。《颅囟经》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儿科专著，相传为张仲景弟子卫汛所作，全书分上下两卷。上卷呼三岁小儿为“纯阳”，并以此而论脉法、证候及治法与成人不同，对小儿惊痫、癫证和疳、痢等证治作了简要介绍；次论受病之本及治疗之术。下卷论火丹证治15种，后论杂病16证。著名儿科学家钱乙（字仲阳），宗《颅囟经》之旨，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著成《小儿药证直诀》，将脏腑与八纲结合，每脏均以寒热虚实阴阳而论，同时根据脏腑的生理功能和特点，创立了脏腑辨证，不仅成为认识儿科疾病的指导思想和方法论，也适用于成人，成为中医辨证方法的重要内容。钱乙因此而成为儿科鼻祖。儿科专著《小儿药证直诀》的问世，标志着中医儿科学理论体系开始形成，并不断完善，这也为小儿推拿学的形成与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小儿推拿自成体系正是在儿科学理论体系的建立和广泛的推拿临床应用基础上逐渐形成的。明代初期，推拿在治疗小儿疾病方面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但形成独立的学术体系则在明代中期。明代杨继洲《针灸大成》收载的《保婴神术》（又名《按摩经》）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小儿推拿专著。《保婴神术》为四明陈氏所著，陈氏根据中医理论，对小儿推拿从诊法、辨证、穴位、手法、治疗等方面作了全面系统的论述，认为小儿疾病无七情干扰，病位主要在肝、脾两经；在诊法上突出望诊，其次是切脉，强调了验指纹的方法；对小儿推拿穴位，除常用经穴外，还记载了数十个小儿推拿特定穴。《保婴神术》还载有小儿推拿手法，如按、摩、掐、揉、推、运、搓、摇、分、合、点、刮、捻、扯等10余种，小儿推拿复式操作法20种。该书对后世小儿推拿的发展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小儿推拿发展的鼎盛时期则在明末清初，此时小儿推拿以推拿流派形式将推拿学的发展推向继隋唐之后的第二个高潮，于是“按摩”名称逐渐被“推拿”称谓所取代。直接以推拿而冠名的专著亦始见于小儿推拿著作，如龚廷贤所著《小儿推拿方脉活婴秘旨全书》，继承钱乙学术思想，对小儿疾病辨证，病因病机，推拿穴位、手法及治疗都有论述，对后来影响很大。此书奠定的小儿推拿八法为历代小儿推拿医家所推崇，新增笃、打拍、开弹、拿、㨰5种推拿手法，尤其是对小儿推拿12种复式操作法论述甚详。周于蕃编著的《小儿推拿秘诀》在介绍诊法和手法基础上，尤对拿法、推法、运法等有较详细论述，还介绍了复式操作手法9种，并阐明了诸病症状及推拿治法，附有推拿穴位和手法图等。“推拿一道，古曰按摩，按摩一法，北人常用之……南人专以治小儿，名曰推拿。推拿者即按摩之异名也。”可以说，按摩改称推拿是推拿发展史上的一个极为重要的里程碑。在此期间，由于推拿在治疗小儿疾病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形成了小儿推拿独特的理论体系，如小儿推拿之穴位既有点状，也有线状和面状；小儿推拿手法操作强调轻快柔和，平稳着实，而各种不同的手法又有各自的要求，如推法要求轻而不浮、快而着实，掐法要求既快又重，摩法要求轻而不浮、重而不滞，拿法要求刚中有柔、刚柔相济等，同时指出手法直接影响治疗效果，是治疗成败的关键之一。所以，操作时要熟练灵活，运用自如，方能“一旦临证，机触于外，巧生于内，手随心转，法从手出”。另外，手法的种类更为丰富，不少成人手法也变化运用到小儿推拿中来，如按、摩、推、拿、揉、运、摇、捻、抹、搓、擦、弹等。对手法补泻作用也较前人有了新的论述，如“旋推为补，直推为泻”“左揉为补，右揉为泻”“缓摩为补，急摩为泻”等。名目繁多的复合操作手法，既有一定的姿势，又有特色的名称，可谓形象生动，妙趣横生。归纳起来：一是根据操作手法的形象而定，如二龙戏珠、苍龙摆尾、双凤展翅、老虎吞食、猿猴摘果等；二是依手法名称和操作的穴位而定，如“运土入水”“运水入土”“引水上天河”等；三是根据操作方法功用而定，如“飞经走气”“飞金走气”等；四是按手法名称和解剖位置复合而成的搓、摩、揉耳摇头等。这些作为小儿推拿治疗的手法，既有自身特点，也有规律可循。此外，小儿推拿除手法操作外，还可佐用药物介质，常用的有姜汁、麻油、滑石粉、凉水等，不仅可以润滑皮肤，又能通过手法作用促进药物渗透发挥治疗作用，使手法作用与药物效用相得益彰。

这一时期的小儿推拿专著相继问世，为其学科体系的发展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除上述龚廷贤所著《小儿推拿方脉活婴秘旨全书》与周于蕃编著的《小儿推拿秘诀》外，最早记载小儿推拿疗法的专篇当推永乐年间徐用宣编纂的《袖珍小儿方》，原载的“秘传看惊，掐筋口授心法”惜已失传，书中记载小儿推拿一法，可谓开小儿推拿疗法之先河。小儿推拿专著最早的应是《保婴神术》，亦称《按摩经》。其次，影响较大的有清代张振鋆所著的《厘正按摩要术》，首将小儿推拿常用手法归纳为“按、摩、掐、揉、推、运、搓、摇”八法；熊应雄所著的《小儿推拿广意》3卷，上卷重点介绍小儿推拿穴位和手法、复式操作法，中卷分述各种小儿常见病的证治，下卷收录小儿医方，是一本通俗的小儿推拿专著；骆如龙所著的《幼科推拿秘书》5卷，书中介绍了小儿推拿手法，并将复式操作手法称“十三大手法”，新增“揉脐及龟尾并擦七节骨”和“总收法”两种，提出小儿推拿的操作次数，认为推拿要根据不同年龄，在选择主穴上下功夫，而且此书文理通顺，插图清晰，是小儿推拿著作中较为重要的一本专著；夏云集著的《保赤推拿法》专论操作，书中介绍了43种手法的操作方法，阐述了推、拿、挤、搓、捻、扯、运等11种手法操作要领；徐谦光著的《推拿三字经》，以三字为句，通俗易懂，便于记忆，其治疗方法具有取穴少、推拿操作次数多的特点。这些作品既反映了此时期小儿推拿发展概况和所处地位，也阐明了推拿疗法的医疗学科价值。随后陆续问世的小儿推拿专著，诸如《推拿须知》《推拿捷径》《推拿指南》《推拿抉微》《推拿图解》《小儿推拿术》等，都对小儿推拿的适应证及其治疗原则作了系统论述，在小儿推拿的理论及临床应用发展上具有重要意义。

明清的小儿推拿专著除对小儿生理、病理、疾病诊断、小儿推拿特定穴及手法等有较多论述外，有关歌赋亦不少见。如《按摩经》的“识病歌”“手法歌”，《小儿推拿方脉活婴秘旨全书》的掌面推法歌、掌背穴位歌，徐谦光《推拿三字经》等，大多内容朴实，文字简练，提纲挈领，顺口便诵，容易记忆，虽年代久远，今天诵读仍赏心悦目，为初学者不可缺少的读物。有关小儿推拿主要典籍参见表1-1。

总之，明清时期，尤其明末清初是小儿推拿独成体系和快速发展的重要时期。小儿推拿流传至今，并得到广泛应用，与这一时期的学术发展水平密不可分。

民国时期，由于曾一度“废止旧医”，提倡西洋医学，国医一律不许执业，使中医学发展限于前所未有的困境，以致推拿疗法更受冷落。其间，虽然推拿发展在总体上处于低潮，但由于其疗效确切，深受广大民众喜爱，因而仍有许多推拿医家活跃于民间，尤其小儿推拿因疗效独特，简便易行，从而得到广为流传，也形成了很多各具特色的流派，并有不少小儿推拿著作问世。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随着党中央有关中医政策的不断落实，中医事业才得到了重视与发展，推拿疗法也随之获得了新生。1956年，首先在上海开办了“推拿训练班”，其后在上海又相继成立了推拿专科门诊和推拿学校，并在全国各中医院校开设推拿课，各地有条件的中医院陆续增设推拿科，并组织力量进行整理和发掘推拿文献，不仅重印再版了很多小儿推拿古籍，而且新编出版了许多小儿推拿著作，有的还译成英文出版供外国友人学习。在科研方面，开展对小儿推拿原理、手法、穴位等的深入研究，成立了手法研究会，已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尤其在小儿推拿的临床方面，进行了广泛的探讨、总结，有力地推动了小儿推拿学术的发展。随着我国对外交流的不断发展，中医推拿也引起国际医学界的广泛重视，不少欧美国家也已开展推拿疗法的临床和实验研究，同时，越来越多的外国留学生纷纷来中国学习推拿，进而使小儿推拿疗法得到广泛宣传和普及。近年来，全国各中医药院校在对推拿学科进行深入研究的基础上，逐渐将小儿推拿从推拿学中独立出来，并编写了《小儿推拿学》教材；小儿推拿的临床治疗范围逐步扩大，而且在小儿保健方面也愈加受到人们关注，因而小儿推拿学科特点日趋完善，大批小儿推拿专业医师应运而生。随着现代社会的不断进步和医学科学的发展，人们对自然医疗方法将重新认识，小儿推拿这一古老而新兴的学科，必将随着现代医学科学的形成而不断完善，继续为人类的健康和医疗保健事业作出更大的贡献。

表1-1　古代儿科、小儿推拿著作简表

续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