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节 关于伊朗的第一位先知
一、被神化的历史人物
学术界普遍认为,《伽萨》颂诗是琐罗亚斯德本人吟成的。但作为《伽萨》颂诗的作者,到底是超现实的神话人物还是实在的历史人物呢?这个问题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长期争论未决。由于时代久远,史前时期东伊朗部落的历史面貌不清,缺乏必要而确凿的史料佐证,要对这个问题得出“不易之论”,似乎很难。迄今为止,人们所依据的主要材料,无非是《阿维斯塔》(以《伽萨》和内容古老的《亚什特》为主)及其巴列维语文献。神话人物论者援引《伽萨》第一篇《亚斯纳》第29章中有关使者琐罗亚斯德奉神主马兹达之命下凡的神话故事,作为自己的有力证据。本章开头先写不堪忍受折磨的牛精古舒尔万,向神主马兹达诉苦和恳求:
“残酷欺压,暴虐专横,
令人难以忍受!
请将农夫的欢乐和幸福恩赐于我,
呵,造物主!惟独你能把我庇佑。”(29.1)
接着写神主马兹达征求两位大天神的意见:
“能救助牲畜的人在哪里?
谁能为之提供牧场和耕地
挑选何人下凡才能消泯暴虐和虚伪?”(29.2)
奥尔迪贝赫什特回答说:
“呼唤我前去佑助之人,
乃黎民百姓中最强有力者。”(29.3)
巴赫曼指名道姓地答道:
“听从我们教诲的琐罗亚斯德·斯皮塔马,
才是唯一合适的人选。”(29.8)
牛精听到这里,似乎有点失望:
“获得强者的统治乃我之心愿,
岂能满足于懦夫的无力呼唤?
呵,无与伦比的神助何日才能实现?”(29.9)
琐罗亚斯德闻听此言,挺身而出,毅然表示决心:
“众民呵,请接受我和我的传教吧!
真诚、善良和秩序自天而降,
神主呵,我将奋起捍卫你的美好愿望!”(29.11)
这种类似戏剧对白式的描述,栩栩如生地展现出使者琐罗亚斯德奉神谕下凡的场面,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12
神话人物论者的另一个有力的例证,是巴列维语文献《丁·卡尔特》第7卷有关教主琐罗亚斯德降生神话的记述,其内容梗概如下:琐罗亚斯德的灵光来自第六层天“漫无边际的光源”,它从群星闪烁的星层降落到弗拉希姆家族的祭火台,又从祭火台进入已经怀孕的弗拉希姆妻子的腹中。数月后,她生下一个女婴,取名杜戈达娃。杜戈达娃长大成人,出落得如花似玉一般,且因体内含有神圣的灵光,致使她在沉沉黑夜中如明灯一样熠熠闪亮。由于妖魔的蛊惑和煽动,弗拉希姆误认为女儿中了妖邪,便将她赶出家门。杜戈达娃辗转来至斯皮塔曼部落住地,与酋长之子普鲁沙斯普结为夫妻。再说琐罗亚斯德的灵魂,原本和其他神祇一样,生活在光明天国,这时被大天神巴赫曼和奥尔迪贝赫什特置于圣草胡姆茎内,两位大天神飘飘然降临人世,将这棵胡姆草安放在一棵参天大树的顶端。这天牧牛的普鲁沙斯普恰好打这里经过,在天神的引导下,他从树上取下神圣的胡姆草,回家交给妻子收藏起来。最后说琐罗亚斯德的躯体,是由天神霍尔达德和阿莫尔达德用水和植物配制而成的。两位大天神此时将琐氏的躯体分子置于雨点之中,纷纷降落大地,渗入草木体内。普鲁沙斯普放牧的牛群,饱餐了含有琐氏躯体分子的青草,乳房顿时膨胀起来。杜戈达娃挤出牛奶,然后将保存的胡姆草捣碎,掺进牛奶里,一股脑儿地喝下去。这样,琐罗亚斯德的灵魂及其躯体分子,就同杜戈达娃身上原有的琐罗亚斯德的灵光合为一体。事过不久,伊朗的第一位先知便因孕而生,降临人世。13由此看来,琐罗亚斯德并非以灵魂和躯体相结合而成的凡夫俗子,而是享有来自天国的神圣灵光的“超人”,亦即非现实的神话人物。
除《阿维斯塔》和巴列维语宗教文献外,在古希腊、罗马的史著,中世纪基督教的经籍和伊斯兰时期波斯文和阿拉伯文著述中,也可找到有关琐罗亚斯德的神话般的记述和描写。但多数学者并不同意这种“神话人物”论,他们比较一致地认为历史上确有琐罗亚斯德其人,主要的依据还是《伽萨》颂歌。因为在这部用东部伊朗语言写成的古经中,不仅谈到琐罗亚斯德所处的时代背景,两大宗教派别的对立、斗争,而且还具体地提到他的家属和亲友,以及支持他传教的国王和大臣,阻挠他宣经布道的地方君主和宗教祭司;此外,还反复阐述他的善恶二元对立的宇宙观和建立在这种宇宙观基础上的善神崇拜。颂诗中虽然没有确切地交代琐罗亚斯德的生卒时间和地点,但从他的思想、言论和活动来看,完全称得起是伊朗的第一位先知。
现将《伽萨》和《阿维斯塔》后出部分,以及巴列维语文献中的有关琐罗亚斯德家族的记载简介如下。在《本达希申》、《丁·卡尔特》、《扎特斯帕拉姆文选》和《宗教轨仪》等巴列维语文献中列出的琐罗亚斯德家族世系,与伊斯兰教时期史学家马斯乌迪在《黄金草原》中提供的琐氏家族谱牒大同小异,相差无几:
曼努什切赫尔(Manushchīhr)
杜拉斯鲁(Dūrāsrau)
纳亚泽姆(Nayāzem)
瓦埃迪什特(Vaedīsht)
斯皮塔马(Spītāma)
哈尔达尔(Hardār)
阿雷贾扎尔申(Arejadharshn)
派蒂拉斯普(Paitīrasp)
恰赫什努什(Chakhshnush)
哈埃恰塔斯普(Haēchatasp)
乌鲁伽扎斯普(Urugadhasp)
帕蒂里塔拉斯普(Patīrītarasp)
普鲁沙斯普(Pourushasp)
扎拉图什塔拉(Zarathushtra)14
阿维斯塔语词“扎拉图什塔拉”,巴列维语称作“扎尔图什特”(Zartusht)或“扎尔图赫什特”(Zartukhsht),波斯语称作“琐罗亚斯德”(Zartosht,或Zardosht),词义为“黄骆驼(或老骆驼)拥有者”。其父普鲁沙斯普在《伽萨》未出现,但在《阿邦·亚什特》(第5章第18节),《胡姆·亚什特》(《亚斯纳》第9章第13节)和《万迪达德》曾提到这个名字。其第四代远祖哈埃恰塔斯普在《伽萨》出现两次(《亚斯纳》第46章第15节,第 53章第3节)。其第九代世祖斯皮塔马,作为琐罗亚斯德的姓氏,在《伽萨》中提到七次。15琐氏家族的老祖宗,一直上溯到传说中丕什达德王朝的著名国君曼努什切赫尔。
琐罗亚斯德的母亲多格杜(Doghdu),巴列维语称作“杜戈达娃”(Dōghdhovā),是弗拉希姆·拉丁(Frāhīm-Ravā)之女(《本达希申》第32章第10节);其外祖母为弗蕾诺(Freno)。琐罗亚斯德的叔父名叫阿拉斯蒂(Arāstī),他的表弟迈迪尤马赫是最早入教者(《伽萨》,《亚斯纳》第51章第19节)。琐罗亚斯德兄弟五人,他排行老三,两个哥哥分别叫拉图什塔尔(Ratushtar)和兰古什塔尔(Rangushtar),两个弟弟名为诺塔里伽(Nōtarīga)和尼韦蒂什(Nīvētīsh)。琐罗亚斯德一生中结婚三次,原配夫人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伊萨特·瓦斯特拉(Isat-Vāstra)和三个女儿,即弗蕾妮(Frēnī)、斯里蒂(Thrītī)和普鲁奇斯特(Pouruchīst)。琐氏尤为宠爱小女儿,并鼓励她挑选凯·维什塔斯普国王的贤臣、以睿智著称的贾马斯普作自己的丈夫(第五篇《伽萨》,《亚斯纳》第53章)。第二房妻子生有两子,名叫赫瓦雷·奇斯拉(Hvare-Chīthra)和乌尔瓦塔特·纳拉(Urvatat-Nara)。第三房妻子名叫赫沃芙(Hvōv),是凯·维什塔斯普国王的大臣、贾马斯普的兄弟弗拉舒什塔尔的女儿,早年丧父,年轻守寡。琐罗亚斯德和赫沃薇的夫妻生活,被祭司文人渲染上一层神秘的宗教色彩,其目的无非是借以宣扬有关“终审日”和“来世说”的宗教观念。
根据琐罗亚斯德教的传统说法,教主与赫沃薇三次同房,其精液均射泄到地上。报信天使内里尤桑格(Nēryōsang)将精液及其光芒和力量取走,交给江河女神阿娜希塔保管。计有99999个善者的灵体负责守护教主的精液。波斯语文献《〈邦达赫申〉详解》中说,琐氏精液保存在锡斯坦的卡扬塞(Kayānse(h))湖。终审日到来前的第一个一千年末,名叫斯鲁塔特·弗兹丽(Srūtat-Fedhrī),或称芭德(Bad)的姑娘去湖中洗浴受孕,将生下第一位隐遁先知乌赫什亚特·埃雷塔(Ukhshyat-Ereta),或称胡希达尔(Hushīdar)。终审日到来前的第二个一千年末,名叫万胡·费兹丽(Vanhu-Fedrī),或称贝赫芭德(Behbad)的姑娘去湖中洗浴受孕,将生下第二位隐遁先知乌赫什亚特·内马赫(Ukhshyat-Nemah),或称胡希达尔—马赫(Hushidar-Mah)。终审日到来前的最后一千年末,名叫埃蕾达特·费兹丽(Eredat-Fedhrī)的姑娘去湖中洗浴受孕,将生下第三位,也是最后一位隐遁先知苏什扬特(Saoshyānt)。苏什扬特降世之日,亦即终审日到来之时。16这则神话故事,也成为神话人物论者手中的有力证据。看来,琐罗亚斯德如同基督教的耶稣和佛教中的佛陀一样,既不是超现实的神话人物,也不是现实社会中的凡夫俗子。不妨称之为被神化的历史人物。这种人物可以是某个具体的个人,也可能是被抽象化了的某类人物的典型。在缺乏史料佐证的情况下,恐怕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