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下的一地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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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了工作

把你的事交托耶和华,你的计划必实现。(箴言 16:3当代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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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略显昏黄的傍晚,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刚刚隐去,夜幕便迫不及待地拉了下来。

母亲从外头回来,手里捧着一张纸,满脸高兴地一溜烟进门。她一边关院子门呦呵大家进屋,一边回头迅速关上家里屋门,神神秘秘地说到:“巧云!巧云!快出来,妈有个好消息跟你说!”

我正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着《红楼梦》。听见母亲的声音,我心里一紧,赶紧放下书,趿拉着布鞋走出来。母亲站在堂屋里,手里抖着那张纸,眼睛亮得像是捡到了金子。

“妈,啥事啊?”我怯生生地问,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县医院招工了!”母亲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招护士,一共就三个名额!我已经替你报了名,这是准考证!”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了。护士?县医院?我从来没想过要去医院工作。我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妈,我害怕血,不想去医院……”

母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和焦急:“巧云,你这孩子啥都好,就是脑子不开窍,整天胡思乱想,胡言乱语。你知道有多少人报名吗?你知道咱们县四个中学,今年有多少女娃落榜吗?”她的话语像连珠炮一般,一句接着一句,让我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可是,妈,我怕血呀,我真的怕血!”

父亲坐在一旁的旧木椅上,一直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模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许久,父亲缓缓地开口了:“巧云,要是真能考上县医院,你就去吧!这工作比进油田都强,女娃学个打针上药,也没什么血,就怕你没这个命,考不上呢。”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口吻。

“你看看准考证是多少号?你都是178号,考场在大礼堂,别人家都是孩子自己去报名,幸亏我碰上李辉他妈妈在填表,才让我替你报了名。”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手里不停地忙碌着,眼睛也没有抬一下,仿佛这些琐事比我的感受更重要。

“巧云,别看这些闲书,也别织毛衣了,你基础好,看看课本,还有七天,准备下周去考试吧,先不管能不能被录取,至少考试咱不能丢人吧。”

“医院那么多科室,也不一定让你干什么呢,什么事都是一边干一边学,干着干着就是一辈子,你看我,进油田之前,也不知道什么是石油啊。“

“你这次高考落榜,就让同学瞧不起,这次要是能考进县医院给他们瞧瞧,也没白读这几年的书。”

“将来能嫁个当大夫的大学生,你这辈子虽然没上大学,可妈就再不用操你的心了。”

我咬着嘴唇,没说话。母亲见我不吭声,又加了一句:“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好好准备考试,别给我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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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纸,洒在我的脸上,凉凉的,仿佛也在为我的烦恼而叹息。

我的心里乱得像一团麻,怎么也理不清。我不想去医院,从小我就怕见血,怕闻消毒水的味道。每次路过医院,我都会加快脚步,生怕那股刺鼻的气味钻进我的鼻腔。可母亲却非要我去医院工作,还说这是为我好。

可我不去医院考试又能干什么呢?这个问题像一个沉重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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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七天就过去了。考试那天,母亲一大早就把我叫了起来,厨房里弥漫着鸡蛋面的香气。她给我煮了一碗鸡蛋面,那是我平时最爱吃的,可今天,我却只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心里紧张得直打鼓。母亲见我吃不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催促我快点出门,眼神里满是期待和担忧。

县医院的考场设在医院的大礼堂里,里面坐满了人,嘈杂的声音让我的心更加慌乱。我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手心里全是汗,不停地在裤子上擦拭着。试卷发下来后,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答题。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题目比高考简单很多,我的头脑渐渐清醒,答卷做得很顺利。

回到家,母亲关心的问我:“闺女,咋样?“,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母亲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几天后,成绩出来了。我考了全县第一名。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我家巧云考了第一名!”看着母亲那高兴的样子,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总算做了一件让母亲高兴的事。想起自己高考落榜时丢的人,这个第一名也让我莫名地感到骄傲,头也不自觉地抬了起来,似乎暂时忘记了这个第一名意味着要去面对打针见血喷消毒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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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出来后,医院通知第三天参加面试。当天晚上,母亲拿了十个鸡蛋出门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我去李辉家,问了问他妈妈情况,李辉妈妈说这次帮不上什么忙,面试录用只有赵院长一个人决定,最可气的是王副县长的女儿和你们学校邓校长的女儿都报名了,只剩一个名额五十个孩子抢。就看你娃的命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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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前一天晚上,吃完晚饭,母亲嘱咐我明天面试要换身新一点的衣裳,趁我进屋找衣服的时间,母亲给父亲和哥哥说:“进医院是咱家巧云这辈子的大事,你们都得帮忙支持,这次电视机不买了,我拿电视机票有用。建国的工资发下来也交给我,我单独记账,还欠的饥荒,帮你存着好等娶媳妇用。”

这些话我在屋里听的清清楚楚,心里一阵难过,马上出来说:“妈,我就算没工作,也不要你去送礼,我能养活自己。咱家自己买电视看吧。”

父亲也在旁边接着说:“对,送礼走后门是歪风邪气,再说咱家巧云笔试第一名,就算只有一个名额,也是巧云的,用不着走后门。”

母亲没有搭话,自顾自地换了干净衣服,梳了梳头,从抽屉里拿出了电视机票,还有那十张瓦斯票,拿张信纸包起来放在口袋里。又拿了手电,自己一个人出门了。

一会儿又折回家来,问我:“你的奖状还有文艺汇演的证书呢“,我连忙打开自己的箱子,拿出上学以来所有的证书奖状一股脑交给母亲。

妈妈从里面挑了三张奖状,低头看见箱子里我的一张照片,那是文艺汇演那天,上台前化好妆,那老师帮我照的。

母亲拿起照片,又看了看我,没说什么,又出门去了。

父亲看母亲出了门,也匆匆忙忙拿起他的旱烟袋,推上自行车,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母亲像往常一样,坐在父亲自行车后座上,两人一起回来了。

我躲在里屋没出来,听着院里的动静,假装早早睡觉了。心里却充满疑惑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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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那天,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医院。

报名的姑娘们都在院子里等着点名,很安静,不像在学校一集合就叽叽喳喳说话。

一会儿,出来一个光头的男人,对大家喊着说:“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叫谁的名字,谁就进来。”

“王桂花”

“李凤霞”……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叫进去,过又一个一个的出来,看她们脸上的表情,有的高兴轻松,有的麻木没反应,有的还在哭,也不知道里面怎么面试的。

我的心也一点一点提起来。

不过进去的人都是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感觉没说几句话。

一个来小时的功夫,院子里就只剩三个人了。

“王丽丽”

“邓小芸”

身边的两个姑娘也一一被叫进去了,她们进去的时间有点长。我恍惚想起那晚母亲说过的名额,王副县长,邓校长什么的。

等她们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李巧云,来办公室“。

终于叫了我的名字。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房子,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有一间一间的办公室,门上有个木头牌子,“挂号室“,“打针室“,“内科“,我顺着走廊往里走了几步,看到“办公室”,敲了敲门,里面有人说“进来”。

我推门进去,房间里有四张桌子两两相对摆着,每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人。

叫名字的光头男人说:“李巧云,不要紧张,问什么答什么。”

我点了点头,说声“好的”。

“这位是咱们医院的赵院长,这位是内科的刘主任,这位是外科的马主任,我是办公室汪主任。”

“平时在家里做什么家务吗?”刘主任笑眯眯第一个提问。

“我在家会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还会~喂鸡”,我回答,说到喂鸡,不知什么原因哽了一下。

“会做什么饭呀?”,外科马主任一脸严肃,接着问,“我会做洋芋散饭还会擀面条”,突然我想起这两天正在织的毛衣毛裤,提高声音说:“我还会织毛衣毛裤,这两个月给妈妈织的毛衣是元宝针,给爸爸织的毛衣是鱼骨针。”

“呦,没想到李巧云还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赵院长打断我的毛衣名词,问到:“你是那个在全县文艺汇演上给合唱队打拍子的中学生吧?”,我一听心里又轻松了一下,高声回答:“是我赵院长”。

赵院长停了一下,说到:“今天面试就到这里吧,你给我们唱个《红莓花儿开》,我们也休息休息”。

听到这,我立刻来了精神,腰也拔直了,背也挺起来了,站成丁字步,双手扣在胸前,按照那老师教的美声唱法,像在舞台上一样,演唱了《红莓花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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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县医院的录取通知下来,我被录取了。通知十月二号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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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的10月3号星期一,过完19岁生日的第三天,细密的秋雨如丝如缕,滴滴答答地奏响着独有的乐章。雨滴落在水洼里,溅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仿佛是大地与天空的温柔对话。

站在县城城墙上举目远眺,广袤田野与油田交织,收割后的麦田空旷而寂静,散发着泥土特有的芬芳,那是丰收过后的满足与宁静。不远处,一台台磕头机零零散散的在大地里,不知疲倦地上下起伏,在秋雨中默默坚守。它们的机械臂有节奏地起落,发出低沉的空隆声,与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首别样的交响曲。风轻轻拂过,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钻进衣领,让人不禁打个寒颤,真切地感受到秋意已至。

我和王副县长的女儿王丽丽,还有邓校长的女儿邓小芸一起在人事科填完各种表格,拿到工资单,领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居然有38元钱!实在太高兴了。然后去后勤科领了白大褂和白色的帽子,还有白色的布鞋。

三个人抱着衣服鞋子,坐在医院办公室等着分科室。

等了大半天,从门外匆匆进来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妇女,个子挺高,背有些弯,脸很白。一进门就问办公室汪主任,“新来的护士在哪里?”,汪主任答到:“徐主任,莫慌张啥,得等内科刘主任和外科马主任来了再分人嘛。”

叫徐主任的大个子女人没好气的应了一声,“行啊,等他们来了第一名也是我的。”

汪主任嘴里发出一声惊叹,说到:“徐主任,你是要笔试第一名?“

徐主任说:“对啊,我就要第一名。”

汪主任笑呵呵的说到:“那不用等了,没人和你抢第一名。”,转过脸对我说:“李巧云,快来见徐主任,你好命啊,被徐主任看上了,你去妇产科。”

我瞪大眼睛看了看汪主任,又看了看徐主任,说:“徐主任好,妇产科是生孩子的地方吗?”

徐主任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丫头真俊,李巧云,我叫徐兰秀,妇产科有一多半的工作是和生孩子有关系的。你跟着我学,以后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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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见到人生中第二位贵人,徐兰秀,我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