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虽九死
片刻,收下了心神,他才又行了一礼。
计划好,但这还是太难太难了,且不说这一路上,要面对多少的敌人,光是迈出挣脱出眼下时局,鱼跃而化龙的第一步,就谈何容易。
故他问道;
“北有如此强敌在侧,南方又起衅大国,此非寻死之道乎?”
“然。”
那个少年居然微笑着对他颔首说道。
什么?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看到那少年站起身来。
对他作揖说道;
“故非向死,不能求生者也。”
荀思目光低垂,室内唯余熏香袅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声问道:
“大王的雄图大志当真是高深莫测,即便是本朝的太祖烈祖,恐怕也没有如此眼光。”
“然而,大王如今刚刚开府,别说将来混一南北、对抗屠兀,就连活着离开这洛阳城,恐怕都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大王身边,能够为王而效命的人恐怕两只手掌就能数得过来。”
“如同壮士独臂,纵有心也难杀贼,敢问这样的大王;只手也可以补天弥裂吗?”
崔祎正色对荀思说道:
“我虽只手,但若能使我得君相助,便如同增添了一臂。”
“有双手在此,便是再开一天都不在话下,何况补天。”
荀思不答,但目光波动之间,已然心折。
崔祎遂行以拜相之礼而征辟道;
“我无封国,故不能拜为国相。”
“愿以长史,参王府军事而辟之。”
“望卿以后,匡我助我,谏我讽我。”
长史,司府中诸文掾。
参军,可参谋军务。
文武不分家——至少分的不是很开,也是中古时代的特点。
凡有相才的,没几个不通兵事的。
荀思正冠而整衣。
他先起身,退一步,然后长身对眼前之人下拜说道:
“臣,思,敢不从王命。”
“拜见王上。”
“此生,唯万死报君恩而已矣。”
当下崔祎哈哈大笑,将眼前的荀思扶起。
君臣相视一笑,各自欢欣。
既然如今君臣名分已定,两人便开始探讨起当今的局势来。
直到品评古今,荀思论述本朝和前朝历代君王的得失,谈到山川地理,人物风俗以及兵法韬略,都让崔祎有耳目一新之感。
而荀思也对崔祎产生了遇明主而恨晚的感觉。
如此一来,两人交谈甚欢,竟是连午饭都忘记了。
其实在出门之前,崔祎自然是用过早饭的,他亲王之尊,自然每日三餐。
而荀思虽然出身士族,却一直恪守勤俭,因此每日只吃两餐。
现在这两人都没有吃午餐,荀思还要更饿些,只是崔祎滔滔不绝,荀思也欣然奉陪,浑不在意己身。
直到崔祎自己也饿了,他才略带歉意地察觉此事。
当下,荀思让那家仆端上一些用于招待的菜肴,说是菜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菜。
无非是一些葱,韭,葵,鸡子,还有黄灿灿的粟米饭,再淋上一些酢罢了。
君臣二人,此时既然名分已定。
君臣之礼自然高于主客之道。
崔祎端坐主位,荀思则居于次。
荀思的仆人见此,脸色不佳,但仍恭敬地起身告退。
崔祎轻抿一口粟米饭,此饭自然无法与宫中府内的精细菜肴相提并论,更偏向于一般寒素的饮食。
由此可知,荀思平日生活颇为清苦。
当然,他是锦衣玉食惯了的。
若放眼以整个时代的人来看,清固然算清,说苦倒也差之远矣。
毕竟,还有鸡子可食。
咀嚼之间,崔祎感觉粟米的口感不太行。
但是,真的好香!
这酢淋在热气腾腾的粟米饭上,使其谷香混合酸味被热气蒸腾于口鼻之间,竟然有这般神奇的功效?
还是我太饿了?
整个用餐过程,二人皆沉默不语,遵循君子食不语而寝不言的古礼。
待用餐完毕,两人便又相谈良久,聊起了中外(宫内外)局势,直至天色将晚,崔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荀思宅邸。
明日,他将亲自派遣马车前来荀思的宅院,正式征辟他为王府长史参军事。
这不仅是做给全洛阳的达官显贵们看的,更是为了将君臣之大义名分,堂而皇之地向所有人宣告。
借此,他的名声将青云直上,贵不可言。
在这暴风雨来前的最后宁静时分。
......
亲自恭送崔祎离开后,荀思回到自己的小院,心中却仍难以平静。
他只觉自己心旌摇曳,对崔祎所描绘的未来神往不已。
荀思顾不得刻意效仿古之先贤尊崇古道,直接取出洛阳城中时兴的黄纸,放置在案几之上。
于是埋头,奋笔而急书。
他要给自己的故交旧识书信,考量他们的能力长短,适合什么样的位置,再将其一一举荐给王上。
恰在此时,身后的门扉被人不请自来的推开。
脚步声微响,紧接着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郎君这是要害相公吗?”
荀思的毛笔笔尖微微一顿,停顿处,墨迹晕染了一小片泛黄纸张。
然而,他的身姿却依旧笔挺如松,也不回头而开口说道:
“我此生所行所为虽无愧于心,但有所愧者,唯叔父一人而已。”
“叔父对我百般提携,却因局势和我出身关系的缘故,难免将其牵扯进时局波动之中,实在万般不该。”
“改日我将亲自登门谢罪。”
那仆人原本脸色难看,但他紧绷的脸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却瞬间抽搐了一下,急声开口道:“这倒是不必了。”
随后,屋内的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起来,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仆人才轻声说道:
“那人身上究竟有何魔力,竟然能让郎君如此而为之?”
“难道郎君真的下定决心,要任由自己陷入这泥潭之中,而忘却了及时避祸的道理吗?”
“郎君之心,当真要出仕而不可更易吗?”
荀思没有立刻回答。
他借着烛火,凝视着眼前的黄纸,见那处字迹已稍显阴干,便又取出一小片裁剪好的黄纸,用些许浆糊将其裱糊于误字之上。
而后,他重新提笔埋头书写,同时低低开口。
其声犹不能胜蚊蚋。
力,却堪镂金石。
“虽九死,不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