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入夜
夜更深沉。
铅云如裹尸布般紧缚苍穹,星月俱隐的夜色里。
离开地主家宅邸后,白屿便急速在小镇里穿梭。
沿途家家闭户,连更夫梆子声都湮灭在死寂中。
当自家歪斜的茅草屋映入眼帘时,檐角悬挂的褪色桃符正被夜风吹拂摆动。
白屿缩在墙角确认四周无人后,这才冲入屋里。
一屁股坐在屋里,也总算得到片刻喘息,他只觉胸腔里剧烈搏动的心脏几乎要撞断肋骨。
但是都没等他做过多歇息,漏风的墙洞就照射出缕缕黄光。
白屿眼眸一凌,一个箭步来到窗边,向着远处街巷眺望,
——巷中数簇火把光芒,分外扎眼!
隔墙还传来窸窣低语:
“无常司的大人物查案还要咱们当帮手...虽说镇子总比荒郊野地安稳些,但这深更半夜也够瘆人的...”
“少啰嗦!捅出这么大篓子,赶紧求菩萨保佑无常司的仙师早日破案吧,否则莫说你,连县太爷顶上乌纱都难保!”
“理是这么个理,可刘哥你挨我这般紧作甚?”
“老子...老子腿肚子也打颤啊...”
话音逐渐飘远,五六个衙役缩成一团,正朝着他那间茅草房行进。
白屿眉头已然皱到一起。
很显然,这是冲自己来的。
至于所为何事...白屿可不觉得是来嘘寒问暖的。
毕竟就连他也不说不清,如今自己是人是鬼。
是人,就是杀人犯。
是鬼...在这个时代只会被抹杀!
思绪几乎是落地刹那,白屿就来到了墙角处,揭开一口土缸。
二十斤糠饼在月色里泛着尸斑般的青灰色,这是原主攒了一月的口粮。
拿肯定是拿不完的,他迅速装满一包裹糗馍,将之捆在背上。
“叽呀——”
矮小的后门被白屿推开,他毫不犹豫离开这个没有归属感的家。
草鞋碾过巷尾的纸钱灰烬,他朝着村尾疾奔。
借着黑夜视力,白屿绕过火把光亮处,当第一滴裹着灰烬的夜露砸在额角时,他已然来到入小镇村尾。
出村的牌坊就在不远处,可就在这时,白屿后颈寒毛骤然炸立!
眼角余光瞥见身后三丈外黑衣男子正把玩着一把铁钩,刃口折射的冷光恰好封住退路。
一名妇人自牌坊柱子后走出,每一步逼近都似在丈量心跳。
“寻常殓夫见到鬼物邪祟,要么躲在屋里不出去,要么赶紧前往衙门驱邪。”
妇人绣着暗纹的官靴踩在泥地上,灰烬在她足底发出细碎呻吟,“你倒好,带着行囊连夜逃跑。”
白屿指节微蜷,指尖抵着掌心沁出薄汗。
檐角铜铃叮咚作响,穿堂风卷起妇人鸦青劲装的暗纹衣摆,露出腰间玄铁令牌的“丙拾壹”字样。
“冯府九口毙命皆是被鬼物所害,偏你这个处在灵堂的人还从尸堆里爬出来了,你自己觉得蹊跷吗?”
妇人指腹摩挲着茶盏边沿,疤痕自左颧骨蜿蜒至下颌,在烛火下泛着暗红。
白屿依旧沉默。
妇人摇摇头又道:“我是无常司三十七小队队长,权利比县令高,我办案素来只问因果,不会冤枉百姓,你若有什么冤屈可以告诉我,而我只想知道,常府之人是怎么死的。”
白屿抬眼迎上审视的目光,瞳仁映着晃动的烛焰:“敢问大人名讳?”
“司命簿上的名字,活人听了折寿。”
身后的黑衣男子抢着回答,月光他铁钩上凝成一线寒芒。
白屿想好说辞:“之前为常家小姐敛容,银针刚穿皮肉......”
他喉结滚动,仿佛又见烛影摇晃的停灵堂,“尸身忽然扣住我手腕,窗纸被夜风撕开裂缝,案头灯花“噼啪“爆开。”
“接着说。”妇人催促。
“冯老爷逼我继续缝合,可尸身突然......”
白屿尾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有团黑雾破体而出,顺着天窗逃了。”
“是尸解仙?”
黑衣男子猛然起身,腰间铜铃无风自鸣。
妇人却盯着白屿颈侧结痂的抓痕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吗?”
“这样的话...”
白屿唇角突然扬起诡异的弧度。
【求救恶兆破解方式:笑着喊出“救命”,厉鬼会暂时处于迷茫状态,超过三次后会触发暴虐形态...】
“救命。”
“救命。”
“救命。”
一个人遇到危险,喊救命是能够理解的事情,只是白屿是笑着喊的...
“你笑什么!”
黑衣男子额角青筋暴起,五指几乎捏碎手中铁钩。
然后,阴风突然呼啸而至,在他后颈撕开一道血口,接着又裹挟着焦黑纸灰盘旋升腾。
霎时间整条街巷暗了三度,青砖缝里渗出黏腻黑水。
那些本该散落的灰烬突然凝成漩涡,细碎火星在风眼中明灭闪烁,竟勾勒出扭曲的四肢轮廓。
当最后一片灰烬贴上躯干,纸人空洞的眼窝里腾起两簇幽蓝磷火。
“是鬼墟!”
妇人靴跟猛跺地面,鎏金刀柄在掌心旋出残影。
刀刃出鞘时带起龙吟般的颤鸣,刀身密布的血槽在月光下泛着暗红,——这分明是柄斩杀过鬼物的凶器。
纸人脖颈发出糊窗纸撕裂的声响,碳化的指爪直取妇人咽喉。
“哐当——”
两者接触,竟然是金铁相撞之声!
妇人招式不断,三十七枚镇魂铜钱从刀镡迸射而出,却在触及纸人躯体的瞬间化作焦黑粉末。
“莽古尔泰!“妇人虎口震裂的鲜血顺着刀纹流淌,“东南巽位!”
“队长!我来帮你!”
黑衣汉子见状连忙跳起跳大神,跺脚震碎青石板,兽皮鼓面浮出九尾狐刺青。
当他赤足踩上第三星宿方位时,脚踝凭空浮现镣铐状青斑,吟唱声陡然凄厉:“黄三太爷跨海来,铁刹山下点将台——”
鼓点每响一声,他脊梁便弓起三分。
当尾椎骨爆出裂帛声时,那条毛色油亮的赤狐尾已然扫落三片屋瓦。
可就在他獠牙刺破下唇的瞬间,妇人染血的刀尖突然指向长街尽头:“你去追那名殓夫!”
黑衣男子反应过来,但现场哪还有白屿身影。
他想去追,可纸人因为久攻不下发起了狂,炸开成漫天灰蝶,每只蝶翼都映着妇人惊怒的面容。
“草!”黑衣男子返身。
两人一鬼激烈战斗。
当烈火刀终于劈开最后一只灰蝶时,纸人淌下血泪,被劈成齑粉。
牌坊下,妇人脸色铁青,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
“......我们好像,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