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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双树啼鹃
如皋陆府的白墙浸在血色残阳里。陆云深搀着苏青璃翻过祠堂后的女墙时,正听见中庭传来摔碎钧窑茶盏的脆响——那是他父亲最珍爱的“雨过天青“色,去岁张溥来访时都未舍得取出待客。
“逆子!“
陆父的咆哮混着痰音,惊飞檐角铜铃。陆云深透过漏窗窥见紫檀榻上,老父脖颈青筋暴起,右手死死攥着半幅《平复帖》,左手却指向堂前跪着的青衣丫鬟:“说!这堕胎药渣从何而来?“
苏青璃忽然按住陆云深手腕。她苍白的指尖蘸着肩上未干的血,在粉墙上疾书:“东南角门第三个石墩。“陆云深会意,那是幼年与乳娘藏蟋蟀罐的暗格。正要移步,忽见丫鬟抬头——竟是三年前被他逐出书斋的侍墨婢女碧痕!
“是...是公子临行前夜...“碧痕哭得梨花带雨,袖中滑落枚翡翠耳珰。陆云深如坠冰窟,那耳珰分明是苏青璃在寒潭遗落的,此刻却沾着猩红口脂。
苏青璃忽然轻笑,扯下腰间染血的西洋布,就着暮光展示给陆云深看:布帛暗纹里藏着微凸的针脚,细辨竟是“洪承畴密令“五字。“好个移花接木的毒计。“她将布帛覆在伤口,血渍竟显出淮扬驻军布防图。
祠堂后忽然传来犬吠。陆云深拉着苏青璃疾奔,却在双银杏树下被截住——老管家举着松明火把,身后站着二十余名持弩家丁。“少爷莫怪,“管家掀开左眼罩,露出狰狞刀疤,“洪大人要的可不是活口。“
苏青璃忽然扬手撒出把金箔,借着夕照反射刺得众人睁不开眼。陆云深趁机劈开树根处的浮土,露出祖父埋下的青铜剑匣。剑出鞘时龙吟贯耳,惊得银杏叶簌簌如雨——那剑身竟錾着《禹贡》九州图,剑格嵌有前朝玉玺残角!
“陆公子可知此剑来历?“苏青璃背靠树干喘息,肩头血珠滚落渗入树根,“嘉靖年间海瑞持此剑斩严世蕃,剑过处血渗三尺,三年不生寸草...“话音未落,弩箭已钉入她左肩,将人牢牢钉在银杏树上。
陆云深目眦欲裂,挥剑斩断箭杆。千年银杏忽然震颤,树皮皲裂处渗出琥珀色汁液,滴在苏青璃伤口竟止了血。管家见状大惊:“快放火!这妖女会巫术!“
烈焰腾起时,苏青璃咬破指尖在树身疾书。血字遇火不燃,反显出《心经》全文。陆云深挥剑劈开火墙,却见经文中的“色即是空“四字化作青烟,凝成个戴镣铐的妇人虚影——正是陆云深难产而亡的生母!
“深儿...树下...“虚影指向银杏树洞。陆云深探手摸出个鎏金筒,内藏母亲绝笔:“洪贼以堕胎药诬我清白,汝父终生不知...“绢帛末尾附着张献忠与洪承畴往来的密函拓本,日期竟在崇祯自缢前三年。
苏青璃忽然夺过密函抛入火堆:“不可!此物现世则天下大乱...“话音未落,密函灰烬中腾起幽蓝火凤,掠过之处追兵皆化作焦骨。待火凤没入银杏树冠,空中忽飘下带血银杏叶,每片都浮现陆母临终景象。
“娘!“陆云深跪地长啸。苏青璃却拾起燃烧的枝桠,在焦土上画出福建舆图:“公子请看,郑家舰队驻泊处正是...“突然咳出块带冰碴的黑血,血中裹着半枚刻“嘉定“的佛骨。
更声骤起,前院传来破门声。陆云深背起昏迷的苏青璃,持剑杀向马厩。斩断最后一根缰绳时,他望见祠堂匾额“诗礼传家“轰然坠落,砸碎在母亲最爱的青玉兰盆栽上——那竟是碧痕白日里埋药渣的盆栽。
策马冲出侧门时,苏青璃忽然苏醒,将染血的西洋布系在他腕间:“去半塘...双树...“陆云深这才惊觉,她手中攥着片焦黑的银杏叶,叶脉间隐约是母亲笔迹:“宁毁家室,不堕风骨。“
五更时分,他们倒在半塘荒宅前。陆云深用剑掘土埋剑匣时,挖出个腐坏的柏木匣,内藏七卷《奁艳》残稿——首页赫然是苏青璃十三岁的小像,眉间点着守宫砂,题款却是天启六年魏忠贤的朱批:“此女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