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草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酒过三巡。
村支书的脸颊上，飘起两团酡红，显得有几分醉醺醺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炕烧的太热，还是白酒醉人。
村支书起先，因为陈振东的华侨身份，还有些绷着。
但是伴随着上好的茅台，入口绵柔，落入腹中，村支书渐渐的也就放开了。
在茅台面前，别说是这几个大男人，就连马三奶奶，这会儿也是小口小口抿了小酒，俨然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小老太太手边还放着一个水烟斗，偶尔心情好，居然也会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几口。
可见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是彪悍的姑娘。
也难怪她是烈士家属。
家风如此。
村支书咂摸了一下嘴，忍不住回忆起往昔来：
“想当初，你爷爷也是一个人物。当年逃荒到北大荒的时候，一路从山东过来，其中你爷爷出了不少力气。”
“咱马坡屯，虽然不像是刘家屯那些地方，都是同个姓氏逃荒过来的。但不管怎么说，这几十年下来，大家虽然有磕磕绊绊，但大都关系也还不错。”
“想当年，你爷爷，你大爷爷，还有你三爷爷几个在的时候，马坡屯更是风光的不得了。现在大家走的走，散的散，也就你大爷爷还扎根在马坡屯……”
说起曾经往事的时候，村支书长长叹了口气，忍不住再三感喟。
陈年往事了。
现在的大人们，都不怎么提及。
作为在场辈分最小的陈有志，更是忍不住支棱起耳朵来。
自家爷爷是个能耐人，年轻时，还是山东陈氏家族的族长，只不过后来伴随着迁移到东北，大家伙走散了，宗族观念也淡了，这才没了这身份。
可即便如此，陈丰收这位老陈家的大爷，愣是在这姓氏错综复杂的屯子里，当过一段时间的大队长。
这次改革开放以后，更是带着屯子里的能人和老伙计，开了介绍信，去四处参观学习经验。
毕竟……
如今的时代，即将迎来新的浪潮。
不管是辽南地区社队企业，还是长白山区域林场经济的“分股不分山”改革，都值得参观学习，就连上头领导，对于这个行为，也是持有小心观望乃至尝试接触的意思。
几人正回忆着，眼瞅着话题绕到祭拜陈振东爷爷，也就是陈家二大爷的时候，这会儿，院子里突然传来急匆匆的声音。
“支书！支书！外头打起来了！”
“砰！”
村支书皱了皱眉头，就把磕破一个口子的碗给放在桌面上。
正说得起劲呢。
哪个王八羔子，这么没眼色？！
……
“王八羔子！你马家屯的瘪犊子，也就只剩下这点儿抢水的能耐！真以为屯子里出了个大学生，就了不起了？”
“傻了吧唧的，以为全村供出个大学生，就能落得了好？也不想想，草窝里飞出去个金凤凰，人金凤凰还乐意回来不？”
屯子口，于马坡屯毗邻的刘家屯的人马，这会儿正因为两个屯子抢水浇灌的事儿，叉着腰，对骂起来。
两边的老爷们，更是手里拿着锄头镰刀，气势汹汹地站在一边，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动干戈的架势。
村支书这个时候，紧赶慢赶地来到水渠旁边，虎着脸：
“干啥呢干啥呢？今天难得的好日子，这都是要造反呢？一个个的，有这力气，还不如下地犁三里去。”
一帮人被村支书这么一顿吼，愣是没有一个人敢跟他大小声，只不过有些委屈地嘀咕着：
“支书，这不怪咱们啊。事儿是他们先挑起来的，咱们总不能任人骂吧。再说了，人还说了小棉那丫头。小棉可是咱们村里唯一考出去的大学生，咋能这么被人说呢？！”
小棉？
听着这个名字，落在后头的陈振东，就觉得有些熟悉。
方才在炕桌上的时候，马三奶奶和村支书，似乎都提到了任晓棉的名字。
据说，这姑娘是全村头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当年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公社、镇里、县里，都引来了不小的轰动。
甚至还有县里的记者，专门下乡，来采访这位新鲜出炉的女大学生。
当时，可给马坡屯的父老乡亲们，长了不少面子，多了许多吹牛皮的资本。
也难怪，刘家屯的人骂到任晓棉身上的时候，这帮马坡屯的父老乡亲就会急眼。
不过嘛……
老支书听了这话，神色陡然变得有些莫名，看向刘家屯带头的年轻人时，更是目光古怪：
“你说……草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一定不会回来了？”
刘家屯前面的年轻人，叫做刘家旺，他在屯子里，也算是个人物。
但要说他最大的能耐是什么，莫过于他有个在外闯荡的老爹——刘麻子。
刘麻子以前也是二流子，这两年辗转东西，倒卖粮食，赚了一笔灰色收入，前段时间，更是走了狗屎运，似乎发了大财。
连带着刘家旺在屯子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人骤然暴富，可不就会跟眼下这样——飘了嘛！
刘家旺看到老支书的神情，顿时心头一跳，不知道这老东西是什么意思，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下意识地带了几分暴躁：
“咋？你们还真以为，一个女人，见识过外头的花花世界，就会回来了？说不定人家大学读完，早就钓到金龟婿了！”
村支书的目光，古怪到极致，几乎有笑意要倾泻而出。
他微微侧过身，人群也似乎意识到什么，向如同拨浪一般，向两边散开，露出了西装革履的陈振东。
站在陈振东身后的，赫然就是金发碧眼，一副白人模样的保镖法尔。
老支书死命咬住牙，这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那什么，家旺啊，你瞅瞅，这是谁？”
刘家旺懵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海魂衫、回力鞋、喇叭裤，再加上头上架着的蛤蟆镜，原本以为他已经是十里之内，屯子里最靓的仔了。
但等到他定睛一看，看到陈振东的时候，刘家旺……深深地自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