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莫尼的故事开头总是一样，也就是韩国版的“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当老虎像人一样行走时……

当我们还住在加州时，在海莫尼来拜访的几个星期前，我和萨姆就会对彼此低声说出这些话。每次听，都让我浑身颤抖。

我们会数着日子，直到我们的海莫尼抵达的那天。在她抵达的当晚，我们会跑到客房，躺在床上，在她身旁蜷起身子，像书挡般一人一边。

“海莫尼，”我会低声说，“可以给我们讲个故事吗？”

她会笑着把我们拉进她的怀里和想象之中。“哪个故事呢？”

我们每次的回答都一样。我们最爱的故事。

“那个恩雅的故事。”萨姆会说。恩雅是大姐姐。

“还有艾吉。”我会加上一句。艾吉是小妹妹。“那个老虎的故事。”

那个故事，我一直都感觉很特别，仿佛话语之中有个秘密在闪闪发光。

“为我摘下来吧。”她会这样对我们说，我和萨姆就会朝空中伸手，握紧拳头，像在摘星。

这是海莫尼特有的一个习惯，假装繁星中藏着故事。

她会等一下下，让时间仿佛无限延长，我们则听着自己的心怦怦直跳，渴望听到那个故事。接着，她会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老虎的故事。

问题是，她故事里的老虎是狡猾可怕的掠食动物。但路上那只老虎似乎不是如此。我不觉得它想吃我，但我确实认为它想要……某个东西。

我没有机会想清楚一切，因为我们缓缓驶入阳光镇时，再也没有看见半只老虎。终于，我们到达海莫尼的家。那是一栋小屋，就位于小镇边缘的山丘上，在图书馆的对街，四周环绕着树林。

妈妈转进长长的私人车道，车子嘎吱作响地沿着碎石路向上开，直到抵达山丘顶端。

妈妈停好车后，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叹了口气，看起来似乎马上就会睡着。然后，她吸一口气，坐直身子。

“好了。”她说，手臂勾着驾驶座的头枕。为了同时看到我们两个，她转过身来。她硬是把笑容挂在脸上，想要表现得兴高采烈，好像这样就能抹除一路上所有的争吵和压力。

“坏消息：我把雨伞留在加州了。”她露齿一笑，像是在说：“哈哈，哎呀，真搞笑。”然后她说：“所以我们只能冲过去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海莫尼的房子，这是那种看起来就很神奇的地方。房子坐落在高处，几近漆黑的常春藤蔓延过褪色的砖墙，窗户在光线的照射下闪烁着。当然了，要到达前门，还要走无数级阶梯。

它完全不像我们在加州的那间香草白色的公寓——位于一栋全新的大楼里，有电梯。

“你要我们在雨中跑上那些阶梯？”萨姆问道，语气惊恐得好像妈妈是要她在一池蜗牛黏液中洗澡。

妈妈又挤出笑容。“一点小雨算什么？没错吧，莉莉？”

我的答案很简单：对，没错。我想进去屋内，问海莫尼关于那只老虎的事。但在我们家没有所谓简单的问题。这是陷阱。妈妈是要我选边站。

我耸耸肩。

妈妈不想就这样轻易放过我。“没错吧，莉莉？”她的笑容变浅，好像她就快崩溃了。她眼睛下方有眼袋，双眉之间还有一道很深的皱纹。

通常，妈妈不会表现出这个样子。她通常都很自信优雅，一切井然有序、整整齐齐。

“没错。”我说。

萨姆身体缩了一下，仿佛我踢了她一脚。

“好，就这样决定了。”妈妈放心地说，手放在门把上。“各就各位，预备……”

接着，她猛然打开车门，冲出车外，在用力关上门后开始跑了起来。她立刻浑身湿透。她跑得不快，但她已经很努力了——使劲晃着双拳，拱起肩膀，头向前倾，仿佛是头朝她妈妈家直冲而去的公牛。

“她看起来真可笑。”萨姆说。

萨姆这么说不算刻薄，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我笑了，因为妈妈不知为何像玩具风车般旋转着双臂。萨姆也跟着笑了，然后，我们看着彼此。有那么一刻，我感觉我们真的是姐妹，一起嘲笑我们丢脸的妈妈。

我想让这个时刻永无止境地延长下去。

但萨姆转过头，捡起手机和充电器，塞到胸罩内保护好。“我们干脆也走吧。”她说。

我想说“留下来”，却点了点头，接着我们冲出车外。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感受过像这样的雨。这场雨持续下个不停，又很冰冷——冷得不像七月的雨——我们甚至还没跑出车道，我的鞋子就已经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我的牛仔裤也变得沉重。

萨姆边叫边跑，我也边跑边叫，因为整个情况有点好笑，也有点糟。雨水刺痛我的双眼，让我几乎看不见，但冰冷的暴雨却让我体内振奋了起来。

等到我和萨姆抵达阶梯的最上层时，我们都气喘吁吁，浑身湿淋淋的，我肺里所有的空气都已被抽光，心脏则快爆炸了。

妈妈很好心地在门廊等我们，但也有点怪，因为她应该开门，进去屋里。

她摇着头，皱起眉。“海莫尼没来应门，”她说，“她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