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起当个坏孩子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对一个有自闭症的小女孩，会有多大的伤害。
她本就没办法好好和外界交流，第一次面对那么多人也并未予她善意，于是本就脆弱的内心越发自闭。
陈澈甚至能想到那个被小孩们围在中间，埋头低声啜泣的顾千寻有多无助，也许在那个瞬间，世界两个字对她来说就是灰色的，孤单的想要逃回家去。
如果多年前他也在那个幼儿园里就好了，陈澈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袖手旁观，他打小就是比较熊的孩子，爹妈没少光顾老师的办公室。
在那群小混蛋把顾千寻围起来之前，他就会冷着脸挡在他们面前。
要是他们想动手，那就再好不过，爷爷是退下来的老兵，从小就教陈澈练拳，告诉他自己当年是怎么徒手弄死洋鬼子的，别的小屁孩打架只知道抓挠的时候，他已经可以模仿格斗技一下把人放倒了。
要是这样，那些让顾千寻伤心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后来你怎么样了？”陈澈轻声问。
“小朝的爸爸来带我回家。”顾千寻说，“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上过学，也很少说话，直到九岁我才能和人开始交流。”
她说起那些事情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声音微弱的甚至有些冷漠，对她而言那必然不是什么开心的回忆，但她说出来的好像跟她毫无关系。
“再也没有出过门？”
“出去过，很少。小朝会带我出去，但是她很忙。”
“说起来我都还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
“翻译。小朝会六国语言，小朝妈妈说她可以有很好的外派工作，但是小朝不愿意去，她想陪着我，平常会去很多地方做随行翻译。”
第一次，那张总是很木然的脸庞破碎了，就像绝美的瓷器裂开一小道缝隙，顾千寻的眼眸低垂，原本还有些瑰丽的瞳光一点点的黯淡下去。
“我知道，这个叫做累赘，我是小朝的累赘，没有我她会过的更好。”
她低下头去，长长的头发像是一件黑色的披风，把她笼罩在无声的悲伤里。
那句话真不像是她会说出来的东西，但她能明白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她清楚顾朝对她很好，可这份好意终归是有期限的，她不想把顾朝绑在自己身边，让堂姐呵护她一辈子。
“是不是有人这样对你说过？”陈澈看着幕墙上的影子，一大一小，“说是你拖累顾朝。”
顾千寻愣了一下，点点头，“小朝的妈妈。”
“那种人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陈澈仰头张开双臂，仿佛要将万千灯火拥抱。
“世界也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冰冷，它很漂亮也很温柔，更希望你能认识它，只是你不太走运，恰好遇见了它冷漠的瞬间，别觉得那就是全部了。”
他朝顾千寻伸出手，优雅的背手欠身：“每次都站在这里，看到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总会有厌烦的一天，要不要出去走一走？我愿意做公主你的骑士。”
顾千寻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的神色那么认真，真就像是那些站在宫殿前的接待，只要把手交到他的手心，那么他就能帮你办到任何事情。
她呆呆地看着他，犹豫了很久，伸过来的手指小心翼翼。
就在快要碰到一起的时候，她忽然缩了回去，紧张的抓着手背。
“……不行。”
“不想去？”陈澈觉得不会是这样。
顾千寻看着脚下的木板，“小时候，我一个人出去，被陌生人抱走了。后来回到家里，所有人都很生气，小朝抱着我哭了很久，说都是她的错。从那以后小朝就不让我乱走，她知道的话会不高兴。”
“所以我会陪着你，走一走就回来。”陈澈挤了挤眼睛，“只要我们都不说，她就不知道，就算她真的知道了，你可以说都是我干的，让她冲我来。”
他并不确定带顾千寻出门这一条，是否在他的业务范围内，顾朝要是不允许，知道的话可能斥责乃至开除他。
但那又怎样呢？没看到她的眼睛里星垂大海的愿景吗？
没有人可以保护她一辈子，谁都会老去，顾朝也会有一天成家离开过上自己的生活，就让顾千寻一直呆在宫殿里，对她也是名为温柔的残忍，他的道义不允许他就这么看着什么都不做。
他把手伸向顾千寻，离她更近了一些，因为那柔弱的肩膀既期待又畏惧，她克制着自己，想要做个听话的乖孩子，却又禁不起面前的诱惑，用力捏着手指。
“只要你愿意。”陈澈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就这么彻底断开了，像是有把看不见的快刀一闪而过。
顾千寻飞快地把手交到了他的掌心，抬头看着他的神色，眼睛里微漾着清澈的明光。
“走吧，我们先回去换身衣服，外面有点冷。”陈澈用上了这辈子最温柔的笑意，“况且是第一次靠自己的想法出门，穿的漂亮一点，才有少女的仪式感吧？”
针织的牛角扣外套，长及脚踝的学院派蛋糕裙，陈澈蹲下帮顾千寻套上新袜子，换了裸色浅跟鞋。
这些都是顾千寻自己选的，她不怎么外出，但却天生懂得时尚，就算居家穿的东西也不会奇奇怪怪，说是要出去就立刻能搭配出来想要的衣服，审美很好看也很符合年纪。
刚出门顾千寻就抓住了陈澈的手，她的指尖冰凉，手背细腻，而且还在微微发抖，很难说是兴奋或者害怕。
陈澈微微握紧了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有点安全感。
大门敞开，清新的雨意扑面而来，公寓的台阶上落樱流淌在湿润的流水中，陈澈打开大黑伞，先一步走下台阶，顾千寻跟着他迈出了第一步。
那一步她是蹦着跳下来的，像个淘气的小孩，鞋底踩起微凉的水花，溅在脚踝上猝不及防的一凉，吓的她一哆嗦。
“我长大以后，这是第一次在雨天出门。”她仰头看向漆黑的高天，亿万滴雨从那里从天而降。
“不是说顾朝也会带你出来。”陈澈说。
“小朝只选好的天气，因为我身体很差。”说这话的时候顾千寻缩着脖子，虽然已经换了保暖的衣服，但还是觉得有点冷。
“那这样没关系么？”
“没事，我很喜欢。”
“别走太远，稍微转一转就回去。”
“嗯。”
公寓所在的地段周围车辆并不多，这个时间也没有多少行人，陈澈牵着顾千寻走的很慢很慢，她总是把手伸出去接雨水，等掌心有一点点积起来了就挥手撒掉，而且乐此不疲。
每当有人走近，陈澈就能感觉到掌心的手指在发力，顾千寻开始往他身后靠，借着他的肩膀挡脸，目光闪躲，等迎面走过来的人到了背后，她才会重新出来。
这不是羞涩什么的，顾千寻对外界很不信任充满警惕，陌生人对她来说就像某种危险的警报，她只跟自己相信的人在一起。
她一惊一乍的样子让陈澈心里愈发不舒服，这么大的女孩，愣是被养成了胆小的猫儿。
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绿灯的时候，顾千寻拉了拉陈澈的衣角。
“怎么了？”他微微弯下膝盖，侧耳倾听，出门以后顾千寻连说话都变得很小声，好像担心被谁给偷听了去。
“那边有两个人在亲嘴。”顾千寻偷偷指了指绿化带。
一对小情侣藏在那边的树下，背着路灯光抱在一起耳鬓厮磨。
“原来亲吻要歪着头啊，”她一本正经地盯着小情侣感慨，“不然会碰到鼻子。”
“小孩子不要看。”陈澈下意识地挡住她的眼睛。
他觉得这种东西对顾千寻来说还属于不可接触的范畴，单纯无垢的姑娘连结婚都还搞不明白。
“我想看。”顾千寻往下扯着他的手，奈何力气比不过他。
等陈澈愿意放开的时候，小情侣们早就走远了，顾千寻轻轻打了陈澈一拳，脸上浮现出几分责怪的意思。
“我画不出来自己没见过的东西。”顾千寻幽幽地说。
陈澈忽然想起顾千寻的漫画，那几部里面都没有男女主亲吻的场面，最亲密的时候也就是靠在一起或者近距离对视。
某种程度上她是个写实派，连人体都是先对照自己，然后才转化成漫画风格的角色。
“好吧我的错。”陈澈挠了挠头认错。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很容易把顾千寻当个孩子看，感觉就像自己带着年幼的女儿出来，那种少儿不宜的场面当然得躲着点，完全忘了她其实有十九岁，是个大姑娘。
马路对面是沿江的步道，建了很多凸出去的瞭望台，往这边一走就能明显感觉到风变大了，夜晚中的江面微光起伏，两岸灯火璀璨，城市蒙着名为雨做的轻纱。
娓娓长发随着晚风轻舞，顾千寻按着头发边走边眺望，尽管有雨伞的遮挡，那些调皮的雨丝还是悄悄溜了进来，她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水珠，侧影在雨中美的惊心动魄。
陈澈心里一动，摸出手机，对着顾千寻拍了一张。
清晰的快门声咔擦一下，顾千寻扭过头来看着他，偷拍抓了个正着。
“为什么拍我？”顾千寻并无问责的意思，想来她也没什么被人求合影的经历，只是简单的问一问。
“因为你很美啊。”陈澈把刚刚那张照片拿给她看。
照片上的顾千寻只有半张侧脸，占据着大半屏幕，背景是水天一色的城市一角，蛮有艺术感的，他抓拍角度很好。
“谢谢，我觉得你也应该拍一张。”
“我就算了，男人不上镜，没有你那么好看。”
“那我们一起拍。”
因为我好看，我和你一起拍就会很好看，她的脑回路大概是这样的，硬妹子就是这样直爽，陈澈没有理由拒绝她的想法，两个人挨在一起仰视镜头。
拍照的时候顾千寻没有笑，但人好看，怎么拍都好看，哪怕是那么个呆呆的脸。
倒是旁边陈澈咧嘴开心，笑的像朵狗尾巴花，导致这张构图看上去像二逼青年和他的高冷女友。
顾千寻忽然低低的咳嗽起来，陈澈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很冷么？”陈澈看了一眼隐没在街头的公寓大楼，“也走了蛮远的，回去吧。”
“不……想再多呆一会儿。”顾千寻摇了摇头，“只是累了，腿有点疼。”
陈澈这才注意到她的呼吸急促了许多，撩开额发摸摸头，没有发烧，看起来确实只是需要更多的空气。
从公寓走到这里连长街都还没出，这点距离对正常人来说饭后遛弯都不够的。
但顾千寻极少出门，长期过的都是居家生活，赶稿子又容易昼夜颠倒，表面上看起来她只是比较白嫩，实际身体素质相当差劲，再在这种地方呆下去，想来离感冒就不远了。
“听话，回家。”陈澈摸了摸她的头发，“以后还会出来的，不用这么贪心。”
“再呆一会儿，就一会儿。”顾千寻还是很固执，她看着逐渐远去的灯光，一直往那边走，就能登上大桥，“想去那里看看。”
陈澈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了，他当然明白她的心情，但是偷偷跑出来这种事，还是要把身体放在第一位。
在顾千寻的惊呼声中，陈澈蹲下环过她的脊背和大腿，发力把她横抱了起来，跟着伞柄递到她的手里。
“可别忘了我们两个人是共犯啊，要是再耽误下去的话，就会被顾朝发现了。”
小朝两个字让顾千寻的眼睛瞪大了一些，对自己的堂姐，顾千寻还是很尊重的。她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终于肯放弃，抓着陈澈的肩膀点了点头。
“我们都是坏孩子，不可以跟小朝说出来的事。”
陈澈无声地笑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迈步走入风雨中，樱花在他背后簌簌地落下，顾千寻搂着他的脖子，努力把伞举过他的头顶，看着远方铅灰色的天幕。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觉得世界离自己不再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