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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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情未央

姜厌在渡船上醒来时,唇齿间还残留着血桃的涩味。

阴阳家女子正跪坐在船头,天青色裙裾浸在虚空的暗河里,泛起涟漪般的星芒。她发间那支衔珠青鸾簪子斜插着,露出半截焦黑的簪尾——那是被兵燹火烧灼的痕迹。

“你叫...什么名字?”姜厌嗓音沙哑。渡船正穿过一片记忆残片构成的星海,他看见十五岁的自己跪在玉门关外,用箭镞在晒经石上刻下第一个阵亡同袍的名字。

女子没有回头,腕间银铃却无风自鸣:“楚地亡国那日,我便没有名字了。”

渡船突然剧烈颠簸。前方虚空裂开豁口,无数青铜锁链如毒蛇窜出,链头拴着历代兵家圣人的颅骨。蔺青羊的建木残枝突然暴涨,枝干上浮现出焦黑的巫文——是楚巫祭祀用的殄文,记载着被秦王焚毁的《梼杌》。

“小心!”少司命焦骨横拦,星图却被锁链洞穿。千钧一发之际,阴阳家女子突然旋身抱住姜厌,青鸾簪子划过他脊背火纹。

剧痛中,姜厌看见幻象:

楚王宫地底密室,少女时期的她赤足踏在血池中,怀中抱着具焦尸。那尸体额角刺着“囚”字,面容竟与姜厌有七分相似。少女割开手腕,以血为墨在尸体胸口画下红莲:“师尊说,要等九世才能...”

幻象戛然而止。

现实中的锁链已缠住女子脚踝,青铜颅骨咬住她肩头。姜厌本能地伸手去拉,却被她反手推开:“别碰我!你的手...”

话音未落,姜厌触及她手腕的皮肤突然燃起红莲状火焰。那不是寻常的火,每一瓣莲叶都是细小的楚国文字,烧灼的是《九歌·山鬼》的残篇。

“这是情蛊。”女子扯断一缕青丝投入火中,红莲瞬间凋零,“三百年前东皇太一种在我魂魄里的锁心咒,触情即焚。”

渡船突然被巨力掀翻。

众人坠入一片燃烧的战场,正是幻象中的楚王宫。姜厌摔在血池边,发现那具焦尸仍躺在原处——尸身心口红莲纹与女子所中情蛊一模一样。

“现在明白了?”女子踉跄着走向焦尸,“你只是他的第九世容器,而我...”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红莲正在吞噬血肉,“是养蛊的器皿。”

少司命突然狂笑:“难怪白起选你!原来要借情蛊破东皇太一的禁制...”

话音未落,焦尸突然睁眼。

那具本该腐朽的躯体缓缓站起,每块焦皮下都钻出桃树枝条。枝条缠住女子腰肢,在她耳边呢喃楚地方言:“阿沅,说好的九世...”

姜厌头痛欲裂。

破碎的记忆如潮水涌来:每一世他都死在这女子怀中,她腕间银铃一次次染血,最终炼成锁心红莲。最痛的不是死亡,是转世后重逢时她眼中刻意压抑的悲悯。

“这次不一样。”被唤作阿沅的女子突然祭出水剑残片,“东君给了我斩情丝的法子...”

残片刺入心口红莲的刹那,整座楚王宫开始崩塌。焦尸发出非人惨叫,枝条却将阿沅越缠越紧:“你舍得吗?第八世在巨鹿战场,你为我挡下项羽的破阵戟;第七世在阿房宫,你偷换鸩酒...”

姜厌脊骨火纹突然爆燃。

刑天的战吼在灵台炸响,他失控地挥拳砸向焦尸。拳风裹挟兵燹火,却穿透虚影击在阿沅肩头。少女时期的幻象突然浮现:她握着他的手在桃林练剑,剑锋所指处,花雨化作“沅有芷兮澧有兰”的楚辞。

“收手!”蔺青羊的藤剑缠住姜厌脖颈,“她在借你的火种炼化情蛊!”

迟了。

红莲彻底绽放,阿沅的心口已成空洞。焦尸在火光中褪去焦黑,露出与姜厌一模一样的脸庞——那是他的第一世,楚国最后的兵家传人,被白起设计坑杀在鄢郢城外。

“九世轮回,终成此局。”阿沅的银铃坠入血池,溅起的血珠凝成桃花簪,“东皇太一算尽天机,却不知情蛊反噬时,红莲亦可成烬...”

她突然吻住姜厌。

这不是温存,而是将毕生修为渡入他体内。姜厌看见她灵台深处的记忆:每一世自毁容貌的决绝,每一次在他坟前种下新桃的孤影,还有东君逼迫她下蛊时折断的第十根琵琶弦。

“活下去。”阿沅的躯体开始消散,“替我看看没有兵燹的江...”

最后一个字被虚空吞噬。

焦尸突然暴起,却被刑天虚影一斧劈碎。少司命趁机催动星图:“紫微垣接引!”

姜厌在升空时回首,看见崩塌的楚王宫废墟上,一株新桃破土而出。枝头挂着半枚银铃,铃舌是烧焦的琵琶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