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红尘账簿写因缘

暮鼓声中，弟子捧着一叠诉状文书跪在蒲团前。老禅师正在擦拭案头金算盘，珠玉碰撞声与檐角铜铃遥相呼应。

“师父，城西张施主今日送来和离书。“青年沙弥额头贴着青砖，“他说十五年婚姻，到头来法院只认他名下的三处商铺。可那妇人明明为他侍奉双亲二十年...“

老禅师拨动三枚紫檀算珠，惊起供案香灰：“且看这算盘，横梁隔开天地两界。上珠作价五两纹银，下珠不过一钱碎银。你说这妇人二十年晨昏定省，在算盘上该落在哪档？“

沙弥盯着算盘怔住，檐下铜铃忽然叮当乱响。老禅师用戒尺挑起诉状扔进香炉，火舌瞬间吞没娟秀簪花小楷：“去把东厢房的茶具取来。“

当青瓷茶壶与三只杯盏摆开时，庭院里已跪着三位香客。穿云锦的少妇眼圈泛红：“他许诺护我一生周全，如今却要分走我陪嫁的纺织厂股份。“

“且看这茶壶。“老禅师将滚水注入壶中，“沸水入腹时，壶嘴吐出的茶水可会记得当初山泉的甘冽？“少妇盯着溢出杯沿的茶汤，翡翠镯子磕在青石板上。

中年商人攥着契约文书发抖：“我替岳父还清百万债务，现在他们要收回祖宅...“

“取纸笔来。“老禅师蘸墨画了座歪斜的天平，“左边放十年心血，右边放三张房契，你说官老爷会让哪边沉下去？“砚台突然迸裂，墨汁染黑商人绣着金线的袖口。

老妇人捧着褪色婚书啜泣：“我为他养育三子，如今老宅拆迁，他说当年房产证没写我名字...“

“且听。“老禅师突然敲响铜磬，余韵震落梁间积尘，“三十年前你接过这婚书时，可听见纸背藏着算盘声？“供案上的长明灯倏地爆出灯花。

沙弥捧着《民法典》欲言又止。老禅师用戒尺轻点扉页：“这法典里写着'共同财产'，却没说如何称量月子里的汤药。写着'赡养义务'，却未记产房外踱过的八千个脚印。“

忽然暴雨倾盆，雨水顺着“诸法空相“的匾额淌成帘幕。老禅师掀开蒲团，露出檀木匣里泛黄的账本：“二十年前李娘子在此抄经百日，换得夫君在房契添个名字。上月王书生抵押祖田，求妻子签放弃遗产声明。“

穿素袍的女居士突然抬头：“难道情义当真不如白纸黑字？“

“且看这金漆佛像。“老禅师指向大殿，“金身要渡香火，泥胎只配跪在殿角。你问为何？不过是多几钱金粉，少三分土腥。“暴雨中，佛像金箔竟显出龟裂的纹路。

商人抹着脸上雨水：“师父是说婚姻本如商贾？“

“非也。“老禅师将三枚铜钱抛向空中，“商贾尚有账簿可查，姻缘账却写在流水光阴。你替岳家还债时，可曾想过那是预付三十年劳金？妇人侍奉公婆时，可曾料到那是典当青春换栖身瓦片？“

少妇突然扯断珍珠项链，浑圆珠子滚进香灰：“那我们何必...“

“且慢。“老禅师用紫砂壶接住最后一颗珍珠，“你看这壶，明知茶水终会凉透，仍要滚烫地活过。婚姻道场，修的不是痴心，而是把每滴血泪都炼成朱砂，在契约空白处按下指印。“

暮色中，沙弥点亮十八盏莲花灯。老禅师将算盘浸入洗墨池：“明日拿这算盘去典当行，看看二十七年菩提子能换几钱银两。“铜珠在水中泛着冷光，竟像极了离婚协议上零落的句读。

香客们离去时，檐角铜铃突然齐鸣。老禅师对着满地香灰叹息：“世人总说佛前不缺痴儿女，却不知菩萨案头，供的都是带血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