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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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和第3-1章

第二章

李安庆小的时候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那个时候的孩子,只要学习好,就是品学兼优,因为没有人知道“品”是什么?“品”大家都一样,或者说,学包含了“品”,学压倒了“品”,学消灭掉了“品”。李安庆从来不一个人去河边,他也不跟同龄人一起去河边。李安庆从不下水,哪怕是跟着大人一起。他是听话的孩子,听爸妈的话,听爷爷奶奶的话,听老师的话,听周围邻居的话。大家都说河里总是淹死人,李安庆的脑海里河就跟死挂上了钩,死跟墓地挂上了钩,所以河就跟墓地挂上了钩。李安庆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很害怕墓地,墓地对他来说是一种来自本能的恐惧,每次路过墓地的时候,他总感觉有个鬼跟在他后面,那鬼朝他挤眉弄眼,那鬼张着血盆大口,那鬼有时候又变成了一具尸体,一具雪白的尸体,李安庆从来没有听过鬼魅的故事,也没有见过真正的人的尸体,但是那种感觉异常真实,这种真实让他窒息,让他喘不过气来,让他感觉到深深的绝望。他有时候能够听到鬼的嚎哭,有时候又能够感受到尸体的冰冷。有的时候那鬼会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三个,三个变成无数个,那些鬼有的在他后面,有的在他前面,有的在他左边,有的在他右边,有的在他上边,有的在他下面,那些鬼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就连他喘息的空气里也被鬼填满了,他感觉只要他一呼吸,就有一些鬼到了他的肚子里,他就感觉肚子疼,不一会儿那些鬼又随着空气到了血液里,到了他全身各处,他就开始感觉全身痛,全身不舒服。有的时候,他感觉有鬼占领了他的脑子,那鬼就成了鬼的统领,那鬼通过李安庆的大脑在指挥着所有全身的鬼,甚至是身体以外的鬼,李安庆顿时感觉,这个世界都被鬼给占满了,给鬼给统治了,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听不到任何东西,就连他想动脑筋想问题也不行了,因为脑袋被那鬼给占了。

李安庆听妈妈说韩亮死了,韩亮是被淹死的,妈妈说以后他不准一个人去河边,虽然他之前也从未一个人去过。他问妈妈刘梅呢?妈妈说刘梅在家。

刘梅在家?他有些疑惑。

下午韩亮来喊他去河边抓虾,他没去。他说他要学习,他说虽然他的作业已经在学校里写完了,但是他还有一本课外书要看。其实他是不想去,也不敢去,特别是只有他们三个小孩子一起,也没有大孩子他就更不敢去。他看着刘梅跟在韩亮后面,他们并排爬过了那个高大的河堤。

“那就是刘梅看着韩亮被淹死的”,他下意识地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妈妈问他。

他不再言语。他听到韩亮在跟他说不要乱说话。是的,他感觉到韩亮就在他头顶上,在房梁上,在对着他说话。他脑子里全是韩亮的影子,韩亮的脸庞异常清晰,房梁上的鬼也异常清晰,那鬼对着他张开血嘴,那鬼对着他大喊大叫,那鬼说他的死跟刘梅没有关系。李安庆听到自己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感觉到一阵阵头疼,他不敢抬头,不敢看上面的房梁。李安庆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他不敢面对房梁上的韩亮,他不敢面对那个鬼,那个冰冷的鬼,让他感觉浑身冰冷。

妈妈看他脸色煞白,以为是被韩亮的死讯给吓破了胆子,也就没有再追问。

李安庆觉得韩亮的死他自己是有责任的,他有责任告诉大家刘梅看到了韩亮的死,他有责任让大家知道去河边的不止韩亮一个人,他有责任告诉大家可能是刘梅杀死了韩亮。韩亮肯定是被杀死的,要不然他为什么会来到他家的房梁,可是韩亮说他的死跟刘梅没关系。那就是韩亮不想被别人知道真相,李安庆自我揣摩。他是个听话的孩子,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他有责任有义务告诉大家真相。李安庆那天晚上是趴着睡觉的,他知道那个鬼也到了他的床底,他不敢看房梁,他看房梁那鬼就会在房梁,那鬼一直都没走,他不敢看妈妈,他隐瞒了真相。他用被子蒙上了头,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也能够闻到自己呼出的空气的臭味,他有些恶心,有些胸闷。

第三章(1)

刘梅就是索命鬼,她跟在谁后面谁就会变成鬼,刘梅就会把谁的命拿走。

这是在李安庆和刘梅小学毕业的时候到处在疯传的故事,在校园里还出现了一个新的游戏,有人扮演刘梅,谁被刘梅跟踪了就会马上倒地,刘梅就增加了一条命。这个游戏风靡校园,屡禁不止。

这个故事的来源是小学的最后一篇作文,老师让每个同学写一篇整个小学期间最难忘的一件事,题目不限。

李安庆写的作文叫:真相。

故事的传播首先是在老师们之间,老师们窃窃私语,无论是在老师的办公室,还是老师们在食堂,最后又传播到家长之间。这篇作文是李安庆整个小学阶段里,唯一的一篇没有被当作范文在全班朗读的作文。

韩亮的父母堵在刘梅家门口破口大骂的时候,刘梅知道她家的大门已经被父母用铁链拴好,在门的背面还用了很多树干顶着。她听见外面骂人的声音越来越大,骂得越来越难听,后来,她还听见他们院子里有砖头落地的声音,还有石头落地的声音,她知道,是院墙外面的人在往她们家的院子里扔东西,他们希望能让砖头或者石头长上眼睛,他们想让那些东西砸死刘梅,他们想给韩亮报仇,他们想让刘梅到阴曹地府去陪韩亮。刘梅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房梁,刘梅安静地站起来,她把麻绳扔过房梁打上了一个绳结,她用力地拉了拉,确保绳子不会滑落,不会松开。她听着韩亮父母的辱骂声把头伸过了麻绳,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她依然会感觉到恍惚,她不记得韩亮了,她也不记得活虾。她感觉院子里的吵闹声跟她无关。她听到韩亮的妈妈让她一命抵一命,她不明白什么叫一命抵一命;她听到韩亮的奶奶说她是小狐狸精转世,专吃人心索人魂魄,她不知道什么是人的魂魄;她听到韩亮的爸爸和叔叔的铁锹声,她听到了她家院墙倒塌的声音,她知道她家的大门肯定还是完好无损地关着的,她听到他们的声音越来越靠近刘梅的房门,她听到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可是她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她感觉到自己飘了起来,她飘在了半空中,她飘过了屋顶,她感觉那屋顶没有给她任何的阻力,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轻盈,她感觉到自己直直地挺直着身子,她感觉自己不停地往上浮,她看到那月亮明如灯光,亮的特别刺眼,她没有看到这样明亮的刺眼的月光,她想支起胳膊去挡那月光,可是她的胳膊抬不起来,她想扭过头去躲避月光,可是她的脑袋动不了,她想要转过眼睛不看那月光,可是她发现无论她怎么转动眼睛,那明亮的月光就一直跟着她的眼睛移动。她感觉到微风吹过,可是这微风仿佛能吹透她的身体,她感受不到了那微风,她感受不到了风的凉。

等人挤满了屋子,人们才发现吊在房梁上的刘梅。她直挺挺的身体,脖子歪在了一边,脸色煞白,腿已伸直。她脖子上的那根绳子也直直地挂在刘梅的脖子和房梁的上端,它没有断,甚至没有任何想断的迹象,它也没有松开,甚至它还越来越紧了。等有人举着她把她重新放回床上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旁边的人只能感受到那种冰凉和冰冷的温度,人们知道,她的体温还在下降,但是她的身体已经僵直,跟死人一样的僵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