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医院
二十一弦古筝突然发出裂帛般的悲鸣。
柳淼淼食指悬在第八徽位上方,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正在凝结,而第十弦的钢弦已经深深嵌进黄花梨制成的古筝,将凤眼处剔透的螺钿劈成两半。
崩断的筝弦只差一点就在她颈侧划出细线,像极了虎牢关城楼上那支擦着貂蝉耳畔飞过的流矢。
音乐社的学妹们手忙脚乱地翻找医疗箱,柳淼淼可是靠着一手古筝在全国大赛上拿过金奖的,要是因为音乐社的乐器疏忽导致柳淼淼不想加入,她们全都是罪人。
“学姐你的手...”
扎双马尾的新生捧着纱布不知所措,还是音乐社社长用消毒棉签轻轻按住她手指上翻卷的伤口。
消毒水冲洗伤口的疼痛并没有唤醒柳淼淼,她望向窗外,想着为什么这一次会弹错呢?
如果把上辈子也算进去的话,这首《凤求凰》她弹了不下上百万次,除了在虎牢关那一次弹错了一个音,再无一次失误。
为什么今天又弹错了呢?
茫然之际,一身白色衬衫的苏晓樯搀扶着路明非出现在柳淼淼的视野里。
音乐社的玻璃窗映着晚霞,整个世界如同浸泡在琥珀色的光晕里,而她的视线却穿透了那些浮动的光尘,死死盯着体育馆门口那两个重叠的身影。
苏晓樯衣袖的手肘部分露出雪白的小臂,路明非右手正搭在她肩头,佝偻着背的身影,像只被暴雨打湿翅膀的乌鸦。
明明距离很遥远,柳淼淼却能清晰地看见路明非手上用衬衫撕下来的布条包扎的伤口。
血渍在布条上洇成殷红的血花,思绪回闪至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十八路诸侯的火把在虎牢关外连成血色长河,穿着兽面连环铠的吕布横戟立马,暗红色披风在近乎没有空隙的箭雨中翻卷。
当时她被困虎牢关顶端城门楼上的青铜战车里,看着那具被满是凹痕的兽面吞肩铠包裹的高大身躯被长矛洞穿又拔出。
拼尽全力来到身边,却早已力竭。
每次挥舞都带起粘稠的血雾的方天画戟从中间断折,断戟插进泥土时溅起的泥浆混着血。
落在她绣着鸾鸟的裙裾上像一团逐渐熄灭的烈火。
铛!
体育场馆东侧的老式钟楼发出五声巨响,贯穿耳膜的声音将柳淼淼从回忆的泥沼里拽出来,路明非和苏晓樯已经消失在视野当中。
她眨巴着湿润的眼睫,心里一阵绞痛。
低头看向断裂的古筝,大拇指下意识摩挲着小拇指指肚上的疤痕。
“断弦能重新续上,但假虞姬还能再遇上真霸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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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岩红的车漆在暮色中流淌着血色光泽,仿佛用夕阳淬火的金属溶液浇筑而成。
苏晓樯猛打方向盘漂移穿过停车场,488 Pista的蝶翼门在空气中撕开灼热的裂痕,碳纤维后视镜掠过梧桐树影,几只灰色雏鸟被引擎声惊飞。
黄色刹车卡钳在定制轮毂间若隐若现,宛如猛兽收缩的利爪,每一次紧急制动都让车下的轮胎在柏油路上刻下六活塞的烫痕。
她要用最快的速度带路明非去医院。
但是现在刚好是晚高峰的前兆,虽然不是很拥堵,但是也足以减缓跑车的速度。
为了能够尽快抵达医院,苏晓樯方向盘一甩,踩死油门,直直冲上这个时间段只有大货车才允许上路的跨江大桥。
“赵叔,帮我预订一个滨州第一人民医院的急诊,要快!五分钟之内!”
路明非眉头紧皱躺在副驾,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苏晓樯擦去路明非不断冒出的汗水,被他额头的高温吓了一跳。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她像是病急乱投医一般慌忙摇下车窗,带着水腥气的冷风灌进来,吹乱脑后的高马尾。
“哥,你别吓我!”
“哥,你快别不说话呀!”
声音混在涡轮增压器的嗡鸣和猛烈的刮风声里有些失真,这些声音与少女手链的叮咚声共振,震进路明非的耳膜中,在颅骨深处震荡。
他恍惚看见染血的赤兔马扬起前蹄,铁掌踏碎诸侯盾牌的声响,甚至还有投石机抛掷的巨型石块所带来的轰鸣。
可是转瞬间,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染血的锻炉前垂落的手,陨石大火中崩塌的铸剑坊,还有......
还有塞进阿棠手里的朝露。
随着苏晓樯猛打方向盘,快速超过一辆十几米长的大货车,即使有着安全带的束缚,路明非依然被惯性驱使,整个人朝主驾驶的方向倒去。
苏晓樯的肩头一沉,路明非的额头抵在锁骨的位置,灼热的呼吸穿透衬衫,像是透过皮肤,滚烫了血肉。
“阿棠,都是哥的错。”
“是哥没有主见,没有能力,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放心,等哥以后有钱了,买个铁匠铺,每天打几个命器就能养活你了。”
路明非略带着哭腔的呢喃带着鼻息喷洒在苏晓樯脖子的嫩肉上。
痒得像被幼猫舔舐的苏晓樯没有躲,反而将颈侧动脉贴上他发烫的额角,下巴摩挲着他的脑袋。
“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乱来。”
“这样你就不会为了救我,而委身于那个老女人。”
感受到哥哥还在不断发烫的苏晓樯开启race模式,悬挂系统瞬间硬如玄铁,少女紧绷的小腿线条在白色丝袜下起伏,引擎盖下那台躁动的V8机械心脏正在泵送液态的火焰,转速表指针在 8000转红区不断抖动。
中控台上那枚亲手悬挂的青铜铁锤挂件剧烈摇晃着,墨绿色流光与换挡指示灯交相辉映。
不知超了几辆重型大卡,苏晓樯终于驾驶着跑车开进医院。
她并没有选择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的狭窄车位,而是直接停在医院门口,在底盘升降系统还未将车身完全下降时,苏晓樯已经跳下车门,一把抱起路明非,冲进在路上就托人订好的急诊。
她踩着急诊楼前的炽光灯非穿过自动门,侧身躲过推着器械车迎面撞来的护士,按照医生的嘱托把路明非安置在CT机上。
CT机幽蓝的环形光圈里,路明非的睫毛在造影剂作用下轻微颤动。
苏晓樯隔着铅化玻璃担忧的看着他苍白的嘴唇。
老教授推着老花镜,笔尖戳破电脑实时 CT片上的光斑。
“肌肉撕裂二级,局部毛细血管破裂。”
“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在确认路明非没有大碍后,她长舒一口气,走进休息室。
她并没有听到关上门的前一刻,老教授说的话。
“但海马体有大量异常放电,像是...像是有什么在强行改写记忆皮层。”
“怎么又突然消失了?”
“逆行性遗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