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制药](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501/53263501/b_53263501.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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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号病人”
“现在就把病人隔离起来。”医生命令道。患者是内华达州里诺市附近一位70多岁的妇女。几天前她被送到急诊室,当时已经神志不清,还发着烧。那天的气温达到37.8℃,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对于因炽热的黑岩沙漠而出名的内华达州而言,2016年的夏天显得酷热难耐。
得知病人最近从印度旅行回来后,医生们怀疑20多个小时的辛苦飞行,加上炎热的天气,使她严重脱水。1静脉输液几天,她应该就能恢复如初。
然而,第二天医生们变得惊慌起来。病人的体温升至38.9℃,脉搏快要超过每分钟100次,呼吸困难,血液检查提示白细胞数量异常。医生对此做出了新的诊断:全身炎症反应综合征(SIRS)。医生们无法识别潜在传染源,认为很可能是病人自身的极端免疫应答,在某种程度上引起的血液污染。他们通过静脉注射抗生素来防止病人不可逆转的器官损伤。
然而病人的症状没有任何好转。又过了36个小时,医生决定进行更多检查,寻找入院时血液和体液检查中遗漏的“罪魁祸首”。检查结果令医生大为震惊。感染是由碳青霉烯类耐药肠杆菌科细菌(CRE)引起的,这是一种良性肠道细菌,但是在进入血液或肺部以后会变成危险的超级细菌,随后摧垮人体的免疫系统。2
这一诊断令人震惊。2008年,CRE首次在印度新德里被发现,不到10年时间,已经成为一种致命的超级细菌,杀死了一半被它感染的病人。3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负责人称它为“超级细菌”。随着时间的推移,CRE会变异为新的菌株,其中一些菌株增强了通常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抗生素的耐药性。4
十几年来,医生们都知道超级细菌的存在。但是在CRE变异之前,大多数医生已经排除了其潜在威胁。医药界没人敢再无视超级细菌。医学期刊上一系列令人震惊的报道揭示了其传播速度和破坏程度。52010年,即美国建立可靠统计数据的第一年,超级细菌感染200多万美国人,导致23 000人死亡。三年后,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发出警告,指出感染率的增速远远超过流行病学家的预期。美国传染病学会主席将CRE称为美国医疗保健系统的“紧迫威胁”6。与美国面临的严重危机相比,由于环境卫生状况持续恶化,超级细菌在许多贫困国家肆意蔓延,情况更加糟糕。7
内华达州的医生明白医院和疗养院是诸如此类细菌的温床。这些地方是感染高危患者的超级细菌的理想繁殖环境,因为高危患者的免疫系统被其他疾病或药物疗法削弱了。超级细菌也很容易通过呼吸机、注射针头、导管甚至血压计袖带传播。CRE在所有物体表面肆意繁殖,从电灯开关、门把手、厕所,到医务工作者未曾清洗的双手。8
通常,用于治疗细菌感染的5~7天剂量的口服抗生素对CRE没有作用,因此医生必须使用某一类特殊级抗生素,通过静脉注射的方式,来迅速控制并消除所有的感染症状。但是检测显示,破坏该病人身体的CRE菌株对医院储存的全部14种抗生素都有耐药性。此时,内华达州的主治医生们由关切转为担忧。
该州高级流行病学家向位于亚特兰大的CDC总部递送了这种细菌的样本。在那里,进一步检测证明,超级细菌菌株对另外12种抗生素有耐药性,包括一些从未失效过的抗生素,这让科学家们十分恐慌。9内华达州的医生对此束手无策,随着病情恶化,患者进入感染性休克,最终在急诊室救治了两个星期后去世了。
公共卫生官员将“零号病人”的死亡报告推迟到2017年1月公布。超级细菌对各种抗生素产生耐药性的新闻引起轰动,以“世界末日”标题充斥小报的头版头条。耐药性超级细菌掩盖了当月发生的另一个相关案例。2017年1月,各州已开始报告前一年药物服用过量的统计数据。这些数据证实,美国多年的阿片类药物成瘾危机已经恶化。2016年超过63 000人死亡,比上一年增加20%,这本身就创下一个纪录。2016年死于阿片类药物的人数比死于车祸、枪支暴力或艾滋病的人数还要多。1024个州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但这似乎没有什么用。各州用药过量致死率上升了两位数。112/3的死亡人数与处方阿片类镇痛药有关。
阿片类药物成瘾无关贫富、肤色和性别,它影响了大城市(费城法医报告了三天内35人死亡的可怕记录)以及阿巴拉契亚山脉最贫穷的地区。
媒体对“零号病人”和不可战胜的超级细菌感到震惊,在此之前,《华盛顿邮报》已经刊出了阿片危机系列的最后一期报道。该报道说的是俄亥俄州历史名城奇利科西。这是一个拥有21 000人口的小镇,坐落在赛欧托河边。12当地人过去称其为“梅伯里”,夸口说这是美国小镇生活中最好的一张名片。容易获得的处方阿片类药物彻底改变了这个小镇。当地一位开“药丸磨坊”的医生被判处4次连续无期徒刑,原因是他不计后果过度开药,造成了“病人”死亡。在当地,人们可以用现金购买镇痛药,医生不会询问任何问题,也不对病人做任何检查。2016年,奇利科西发生破纪录的40例药物死亡案例,这一数字是几年前的三倍。
城市验尸官说,他害怕与“一个又一个失去孩子的父母交谈”。消防队员、急救人员、医生、警察、医务工作者、受害者家属都被“阿片”弄得精疲力竭。一位验尸官甚至将其描述为“僵尸末日”,有一天他差点就撑不下去了。当天,奇利科西的警察和护理人员已处理13起药物服用过量事件。一个加油站的加油员拨打报警电话说,一名妇女在一辆未熄火的汽车的驾驶座位上昏倒了。警察到达时,在后座发现了一个女婴。那个孩子是当天送到儿童福利院的7名10岁以下儿童之一。
奇利科西连带着受到损害,阿片类药物不仅酿造了美国最致命的公共健康危机,还在20年里几乎不受控制地泛滥成灾。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50年前的制药业,当时的成瘾性药物是核心成分。如今一些最大的制药公司就是通过销售当时合法的阿片类药物起家的,这些药物带来的利润惊人。
然而,金钱只是答案的一部分。制药业跟美国联邦监管机构——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关系时而争吵不休,时而过于融洽。60年来,在关于实验室发现是否应该获得药物专利保护和长期垄断权的激烈争辩中,制药业始终占了上风。最重要的是,制药业已经把美国变成一个“嗑药社会”。几十年来,所谓的特效药(有些是真的,有些是炒作的)浪潮成功带来了巨额利润,同时也创造了数千万依赖药物的病人,他们在等待下一种药丸,来解决不断恶化的病痛。
大型制药公司喜欢把自己描绘成一个以治病救人为宗旨的准公共信托机构。利润虽然很多,但研发成本很高。批评者认为制药公司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邪恶帝国,在这个帝国中,金钱胜过健康。疯狂的阴谋论大行其道:该行业开发但隐藏了一种治疗癌症的方法,或者推出了导致孤独症的疫苗,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赚取更多金钱。
要了解当今制药公司的真相以及激励它们的真正原因,就得探究其起源和成长历史。理解当今占主导地位的大型制药公司是如何发展的,就能解释为什么创造性科学——曾经是这个行业的标志——越来越受到攻击。13大型制药公司处于公共卫生和私人企业的交汇点,只有了解其历史,才有可能充分认识到崇高抱负和嗜血贪婪之间是一场永久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