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凋谢在春天（一）
八岁的马二福已经上三年级了，班上男生里他个头最小，年龄也最小，可他却是娃娃头。有钱是爹，没钱是孙子，原因很简单，他爸马家盛有三十万。
中午吃过饭，二福又从他妈那儿要了两块钱，他来到学校背后的操场，麻乃和尕黑两个小弟已经在太阳底下等他了。
“二福哥，今天还去浮水吗？”麻乃问道。麻乃胖的跟肉墩一样，走起路来一晃一晃，但那一身的膘都是虚胖。
“今天李娜娜家地里放水，她家地在上口，所以我们下口渠道应该干了，浮不了水。”二福的狗头军师尕黑分析说。
二福拍了拍麻乃的肉头：“智慧，这才是智慧，学着点。那既然浮水不行，我们应该去干啥？”
三个孩子锁紧眉头，似乎都在用力地思考。
过了好一会，麻乃顿悟了似的抬起了头：“对了，二福哥，你今天的拨款拿上没？”
二福又往他肉头上拍了一巴掌：“废话，我马二福哪天没有两块钱？不过今天午饭吃的有些撑，我还不想吃辣条。”
军师尕黑突然说：“二福哥，我们可以去买鞭炮。”
这句话点醒了二福，二福眼前一亮，又往麻乃头上拍了一巴掌：“智慧，这才是智慧，学着点！”
说完用欣赏的目光看向尕黑：“军师好主意！尕黑你去家里偷一盒洋火，我和麻乃去买鞭炮，一会儿在这儿集合。”
二福有模有样的分起了工。
……
马家盛四年前才带着妻儿来了源泉村，源泉村是河西走廊西陲肃北的一个小村庄，大多是三四十年前从河州来的迁移民。
马家盛的家也在河州，那个村叫沈家河，距离这儿有一千多公里。
马家盛来的时候还背着债，但他命里能盛，第三年就发了一笔横财，赚了三十万。
而且马家盛和他老婆沈桂花都特别能干，有了三十万还不知足，每年夏天都去大常河坝摘红枸杞，秋天就赶着一群羊在戈壁滩上荡，春天和冬天是沈桂花的假期，她在出租的小院落里给给马家盛勾毛衣，给二福做布鞋。但马家盛只有冬天清闲，一开春他就跟着附近的包工头到处找工程打下工。
这两口干的活比别人都多，干起每一样活来，做的也比别人多。尤其是每个夏天在大常河坝摘红枸杞，同样是早上五点一个大巴拉着离开，下午八点一个大巴拉着回来的。这两口每天合起来能结四百多，而大部分人只能结一百一二，厉害的也只有一百七八，很少有人能并得上马家盛两口。
村里人经常对马家盛说：“你马家盛就是掉钱眼里了，发了三十万横财还不知足，每天不要命似的往枸杞堆里钻，钱什么时候才能挣够啊？”
马家盛总是笑呵呵地回答：“等二福长大了，我老了，干不动了，钱也就挣够咯。”
马家盛自从有了三十万，二福就滋润了，他每天都能要到两块钱。有时候买辣条，有时候买雪糕，有时候既买辣条也买雪糕。其他孩子就没那么辛运了，一二年级的时候还好，用的是铅笔，隔三差五就摔断了笔芯，所以隔三差五就要钱买铅笔。真正坏了买，不坏也是坏了，也买，一周还能吃上几次辣条。
可一到三年级孩子们天就塌了，铅笔改成钢笔了，钢笔学校门口的“达吾超市”里没有卖，只能由家长去镇上买，所以孩子们也就没了谎报灾情的机会，也就失去了心心念念的辣条。
二福还是有一天两块的固定拨款，加上他大方，每天给麻乃和尕黑分享，所以尽管他俩都比二福大一岁，但还是每天形影不离地跟着二福，二福在班上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约莫十分钟后，麻乃和二福拿着两个“三响”来了，尕黑随即也拿着半盒皱皱巴巴的洋火小跑过来。
二福接过尕黑手里的洋火说：“两盒‘三响’只有十二根，咱们可得省着点。”
二福娴熟地擦着了洋火，两根手指捏着洋火把子，手掌心弯了起来，形成一个挡风的屏障。洋火燃了一会儿后二福点燃了鞭炮把子，迅速扔到了操场边的大沙枣树下，三人立马捂住了耳朵，紧接着听见一声“砰！”，连着又是两声，沙枣树上的麻雀一溜烟就飞光了。
麻乃激动地说“二福哥，响，真响！这盒没哑。”
二福又往麻乃肉头上一巴掌：“废话，上次那哑盒是你挑的，这次你也不看看是谁挑的。”
二福三人在操场上到处放，一会扔到马路上，一会扔到墙上，一会扔进下水道，甚至还胆大包天地往学校后门那铁门逢里塞了一根。因为下午上学还早，周围没有同学，老师们又在午休，所以没人能发现是他们放的。
不一会就只剩下一根了，二福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最后一根要用在好地方。”
麻乃和尕黑一脸疑惑：“用在什么地方？”
二福嘿嘿一声坏笑：“跟我来！”
三个人从别人家房背后绕到了学校厕所后面。
“二福哥，往厕所扔不好吧？炸到台子上老师会发现的。”尕黑一脸担心。
“没人没人，发现不了，怕个啥。”二福一脸的不在乎。麻乃倒是跃跃欲试。
三个人谨慎地点燃了最后一根“三响”，一把朝坑底扔去。
“砰！”这次只响了一响，还是个闷响。
麻乃慌忙从嘴里突出半截异物：“呸！TM谁吃的金针菇！”
厕所里立马又传出了一声尖叫——啊~，如果仔细听会发现其实是两声。
“厕所里有人，快跑！”尕黑率先反应过来，三人撒丫子就跑，没来得及听清厕所里是谁。
下午二福、麻乃、尕黑三个人齐齐地站在办公室，头都快要低到裤裆里头了。一旁是哭哭啼啼的双胞胎姐妹李娜娜和李倩倩。
唐老师坐在椅子上冷着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手里的黑兰州，转过椅子看向马二福三人：“大中午不睡觉放鞭炮，还往女厕所底下扔，你们三个呆㞗不是呗？”站着的三个人头更低了，都不敢吱声。
唐老师又背过去自顾自抽起了手里的烟。
气氛冷到了冰点，早已经挤不出眼泪来的双胞胎姐妹也不敢再哭出声。
麻乃低着头用胳膊捣了一把尕黑，尕黑也低着头捣了一把麻乃，麻乃又捣了一把尕黑，尕黑不得已，向前跨了一步站出来弱弱地开口说：“老师我们没扔鞭炮。”
双胞胎妹妹李倩倩夺口喊道：“老师他们撒谎，我和李娜娜听到他们说话了，就是他们放的。马二福还说甭害怕，老师发现不了。”
这下二福活了，义正言辞地狡辩：“你才撒谎，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们扔鞭炮了，没看到就别乱说，声音像的人多了去了，今天我们三个都在家里，根本就没出来！”
李倩倩不甘示弱，刚要据理力争，唐老师这时摆了摆手：“你们两个先回教室上课，三个男生留下。”
没过十分钟，三个男生春光满面地回到了教室，那气势像是刚打了胜仗似的，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二福还有意无意地瞥了李倩倩一眼，像是在说“你能拿我咋滴”，李倩倩气得咬牙切齿。
好不容易坐到放学，李娜娜拉着姐姐立马围住了二福：“马二福，你混蛋！往女厕所扔鞭炮你恶不恶心？”
麻乃和尕黑看到老大被人拖住，便立刻跑了过来。
二福耸了耸肩，一脸无奈：“又不是我放的，再说了，大中午不回家在学校蹲坑，谁知道你们在里面。”
麻乃和尕黑开始附和，李倩倩开始了以一敌三，李娜娜性格内向，只是偶尔插上一句。
四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吵起来，李娜娜人数少，可一点也不落下风。
“闭嘴，毛扎扎！二福哥家里有三十万，所以他放的起‘三响’，你爸一周连五毛都不给你们，你们放得起吗？”麻乃突然喊了一句。
李倩倩突然闭塞了，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娜娜拉着妹妹回家了。
三个人不知所措，也就一哄而散了。
二福背上印着奥特曼的蓝色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落日映红了沙枣树上的麻雀，也映红了二福稚嫩的脸庞，他眺望着太阳落到西边的戈壁滩上，第一次发现，肃北也是根美的。
李娜娜和李倩倩一回家就向爸爸告状了。
今天轮到李家地里放水，李爸李妈都去地里了，中午不回来，所以李妈一早上就烙了两张饼，一张他俩带到地里应付午饭，一张让双胞胎姐妹背到学校吃，所以两姐妹中午没有回家，这也行机缘巧合之下被马二福炸了一尻子粪。
李爸抱着两个女儿哄着，慢慢地，两个女儿在爸爸怀里睡着了。
李爸把两人轻轻放到枕头上，又摸了摸两人的头：“他马家盛有三十万，老子TM有两个三十万。”
灯熄了，月亮照到了李娜娜和李倩倩酣睡的脸上。
没有人能预料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