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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凋谢在春天(十八)
这个冬天马家兴一家回来了,天冷了饭馆不景气,所以就关门放假了,来年开春再去开门营业。
今天马家兴一家和马家成三口都聚到了二福家,两家提着茶叶和鸡来看望二福的爷爷奶奶,他们是马家仅剩的两位老辈。二福的爷爷他们兄弟有三人,他排行老二,老大是马家兴和马家成的父亲,三十多就英年早逝了。二福的三爷是个聋哑人,一直是二福的爷爷在照顾,在大福他也过世了。
堂哥马成龙三岁的女儿不怕生,一口一个叔叔地叫着,笑得二福合不拢嘴。
小丫头的大伯马成虎二十八了,是他们家族这一辈中的大哥,暗黄的脸上胡茬扎着堆,乌黑的分头梳得很干散,一双平底的李宁擦的白亮,长得成熟但很干净。
二福跟这个相差十六岁的大哥最聊得来,在二福看来他谈吐不凡。
马成虎至今还单身,二十八岁要是还娶不上媳妇或者嫁不出去这在农村是破天荒的事,但也没办法,没人来给马成虎说媒,一者是因为他大学出来年纪大了,二者也是最主要的是因为他是一位没成功的大学生,没考上工作。但凡念出来考上了那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如果没考上那就是书呆子,一肚子的道理没处用,农活不会干,村里的人情世故也不通,谁愿意把十五六的牡丹花嫁给一个二十八的榆木疙瘩呢。
在沈家河,女娃一般十三四岁就订亲,十五六岁就已经嫁出去了,哪有人敢把女儿养到二十八岁,所以马成虎一直找不到门当户对的。
马成虎书呆子的名声在他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传开了。他总是时不时的说些不着边的胡话,他劝村里的老人冬天架炉子的时候把玻璃窗砸一个口子,他说老人们把锅盖和壶盖揭起来防煤烟的做法是封建迷信,他解释说煤烟里有一种叫什么碳的东西,跟水融不进去,不开窗通风会被煤烟打死。
没有人小心他说的,老人们揭了十多年的缸盖,也活的好好的。
马成虎还说洋芋要是发了芽就不能再吃了,会中毒。老人们更加反感了,窖里的洋芋哪个不发芽,要是都不能吃,那人们吃啥。而且所有人都是从小吃那种洋芋长大的,也没见一个人毒死,书呆子就是爱说胡话。
马家兴在饭桌上托自己的两个兄弟给马成虎说媒,一有合房的就去打听,马家成和马家盛答应了,但两人心里都没底。马家兴又无奈的表示实在不行过了一次婚的也可以,只要不带着娃就行。马家成和马家盛听到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沈家河只有二婚男娶黄花大闺女的道理,哪有头婚男找二婚女的事情,若不是真的逼急了,马家兴又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打听了一个月,可还是毫无头绪,二婚女宁可找一个二婚的老实农民,也不愿意跟一个头婚的书呆子搭伙过日子。马家兴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决定提升自家的条件,他一咬牙给马成虎买了一辆车,是崭新的大轿车,七七八八的花了十三万。
他让马成虎穿着西装戴着大表开上车整天去街道里显摆,让所有人看见才好。但依旧没有人说媒。
大雪覆盖了沈家河村,沈家河也不流动了,被冰面盖住,大雪又压在上面。天是白的,山是白的,大地是白的,沈家河也是白的。
今天早上刘子临不跟二福走,他要早早去学校,因为今天轮到王姗儿架炉子。王姗儿从小就在城里上学,那里都是冬天开的暖气片,娇生惯养的王姗儿哪里会生火,于是刘子临昨天下午就主动请缨要帮助她,王姗儿很感激地答应了。
这天早上二福中午跟王姗儿搭上了话,早上有一节音乐课。这学期音乐课停课好长时间了,今天音乐老师突然回来了,可许多同学都没带课本。
闵秀花和王姗儿都没带,三个同桌只有二福包里有音乐书,于是他把课本掏出来放到中间闵秀花的桌子上:“我们三个看我的吧,王姗儿,你也凑过来将就将就。”
王姗儿给了二福一个微笑:“哦哦,好,那谢谢你啦!”
二福的嘴一下子咧到了耳根,他笑着说:“没事没事,同桌嘛。”
这节课二福很快乐,王姗儿又主动跟他搭话了:“哎,生旦净丑里咱们的闵秀花像哪个啥?”
二福斜眼一笑:“肯定是丑啊,丑啊。”
闵秀花一下子揪住了二福的耳朵,二福吃痛:“啊疼疼疼,你净你净,你长得干净白净行了吧?”闵秀花这才松开了手。
王姗儿突然捂着嘴巴笑起来:“哈哈哈,瓜子,净指的是武将,一般又黑又丑,张飞和包拯就是净!”
闵秀花凶狠狠的目光又锁定了二福。
二福:“……”
刘子临和他的同桌两个人都没带课本,两人只能无聊的听着天书。刘子临耳朵听天书的同时眼睛也没闲着,他趴在桌子上,把头偏向王姗儿明目张胆的盯着她看,不一会就看得王姗儿害羞了,她嗔怪刘子临:“你怎么看盯着我看,我脸上有花吗?”
刘子临没有立刻回答,他继续痴痴得盯着王姗儿,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
王姗儿的脸立马红的像苹果一样,但她立马又大胆起来:“好看你就来追呀!”
刘子临也不回答,依旧盯着她看,王姗儿摸了摸自己红烫的脸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二福的心情又沉到了谷底,果然刘子临从小就是这么会。
二福的心突然一阵绞痛,他开始后悔了,如果那天他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喜欢,刘子临是绝对不会去接近王姗儿的,他也不用吃醋。可那天是他亲口否认的,他现在能做什么?难道跑去对刘子临说我又喜欢上王姗儿了?给刘子临说我后悔了?他马二福干不出这种活。可是看着你兄弟和喜欢的女生你来我往的,二福真的好难受。
炉子咕咕地燃烧着,火盖中间豆子大的小孔里时不时窜出一缕火苗,火盖烧得通红。窗外呼呼的大风从窗缝中嗖嗖地透进来,冷得人哆嗦。除非到不得不动笔的时候,孩子们不敢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松迪的冻疮流着脓水。
到下午放学的时候大雪还没有停,羽毛般的雪花吹得二福和刘子临睁不开眼睛。二福转来这一年他已经习惯了,夏天被暴雨追,冬天被大雪赶,这种天气他已经见怪不怪。
刘子临扯着嗓子对二福喊:“二福!有个好消息我必须告诉你。”
二福大声问:“什么好消息?非得在这种时候说。”
刘子临大声喊:“天大的好消息!王姗儿给我表白了,我已经跟她谈上啦!”
二福瞬间眼前一黑,大脑中一片空白,踩在了一块石头上仰头栽倒在了雪里。雪花落到了枝头,落到了地边,落到了二福的脸上。
刘子临赶忙跑过来把二福扶起,又打了打二福后背上的雪:“你怎么回事?”
二福起来拍了拍手套上的雪,又往地上踢了一脚:“妈的!雪压住了没看到,被一块破石头绊了一下。”
刘子临接着说:“她今天下午给我送了一个礼盒,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笔和一张纸条,她说她喜欢我,她还写了很多文案,于是我课间就立马给她写了回信,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刘子临笑得很开心。
二福勉强挤出了一道生硬的笑容:“那恭喜你了,祝你们幸福呗。”
刘子临又说:“我把她写的纸条拿出来给你看看。”说罢就要从书包里翻找。
二福苦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了,虽然我俩是兄弟,但你把人家写给你的东西贸然拿出来给别人看,也许她会生你的气。”
刘子临又把书包背到肩上:“哦,也对,还是兄弟你想的周到。我决定把这张纸条和这支笔拿回家收藏起来,把以后我们来往的所有纸条都收藏起来,最后我要做成一本书。”
二福没有说话。
天空灰蒙蒙的,厚厚的雪已经没过了二福的鞋面,世界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