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飞吧.毛毛虫
小镇地处大山里,四面都是山,唯二的两条出路,也是围着华蓥山从不同的方向转一圈。植被积极茂密,任何一座山爬上去,都是呼吸着略带土气的空气,踩着软软的松枝。除了野鸡,虽然没有什么野生动物,但各种昆虫倒是不少。毛毛虫算是品类比较多的一种。小一点的各种不同的毛色,有的吃松叶、有的吃桑叶、有的吃草。还有一种有大拇指粗的,没有毛,通体绿色,我们叫猪儿虫。
小学课程里有一堂课外作业,是养蚕,说起来,毛毛虫也是蚕的近亲,区别在于蚕是白色的,至少我见过的蚕是白色的。一年时间里,毛毛虫最多的时候是春夏交季的时候,小学里只要稍微仔细一点,随便一颗树上,或者草丛里,都能找到他们。对于没有毛,像猪儿虫这样的虫子,我们是没有恐惧感的,随手把玩。就算是女生,想用这样的虫子吓到她们,最后可能得到的只是被告发,但绝不会有尖叫。但可能是因为老一辈老是说如果被有毛的毛毛虫的毛刺到,就会痛,就会长疮,因此对于那些有毛的虫子,最常见的做法是用脚踩死。
前一阵子,班主任布置养蚕的课后作业,老妈从她学生家长那里搞来了几只蚕,准备了一个纸盒子,扔了些桑叶进去,一个简易的养殖点就搞好了。这些白白胖胖的蚕大约两厘米长,通体白色,一整体就只干两件事,吃和睡。也可能是天气还早,农村养蚕并不需要等到天气热起来,一般三月底就开始在室内养起来了,比起自然里的时间早了一个多月。
“书上写蚕破茧了是蝴蝶。我问了勇哥,放屁。出来的全是飞蛾子。”刘佳跑到我耳边悄悄的说。
这事儿我还不知道,勇哥居然没告诉我。但对这话我是相信的。勇哥家外婆就养蚕,以前去他家放风筝见过她外婆把蚕拿出来晒太阳,还见过把泡水的蚕茧撑开抽丝。
“那蚕破茧的时候,他家不成了飞蛾窝了?”我有点疑惑。
“屁,他说根本不可能等到破茧,都是结茧了就直接下锅煮了。”刘佳看了看后面的勇哥。勇哥正在和豪哥掰腕子,脸涨的通红,脑袋不住的摇晃,我看到掉下来的头皮屑了。
“煮熟的蚕咋弄?吃了吗?”我问到。毕竟烤蚂蚱、烤蝉、烤猪儿虫……都算是曾经上过我们的食谱,一个小小的蚕,不在话下。
“不知道,没问。”刘佳的回答让我很不满意。
下一节课是刘佳老爸的数学课,刘佳不敢造次,整节课没有端坐没打瞌睡,勇哥成绩一般,坐在中间排,我和一堆涛哥、苏舒几个成绩差的坐在最后一排。小学阶段教我的老师都有一个共识,就是把我安排到最后一排,跟着一般差生一起坐,只要我不干扰其他同学上课,要干嘛随我,就算是溜出去耍,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儿,只要别好死不死被老爷子碰到,他们就当没看见。
一整节课,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既然蚕破茧出来的是飞蛾,那啥玩意儿破茧出来是蝴蝶呢?
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那时我已经看过了,总不至于,真的就是老辈子们说的,蝴蝶都是死去人变的吧。好在我还通读过《十万个为什么》,理性告诉我,肯定不是死人变的。但是书上也没写是啥变的被。倒是赵忠祥老师的《动物世界里》好像有不少蝴蝶破茧的录像,约莫也是和蚕差不多的东西。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课外兴趣班。我报的理发班。对,就是理发的理发班。这个班里的学生基本都是被定义为智商有点障碍的,反正不怎么灵光,学其他的好像也没啥用,其他兴趣班的老师也不愿意收,几个退协的老头老太太就办了这个班,我之所以报这个班,而且是唯一一个主动申请的,就是为了逃避诸如舞蹈班、科技班、美术班、音乐班这些老师。当老妈知道我报的这个班的时候,差点动家法,好在我跑得快,跑到退协老头老太太麻将室,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我就是要学理发,几个办班的退休老师横眉一瞥,把老妈逼退,再加老太爷和外婆也不好在这事儿上得罪几个牌搭子,也就随了我。
涛哥也在这个班,今天就是他当模特。班里那时用的教学工具是手动的理发刀,林老太给涛哥围上罩衣,拿着理发刀和梳子开始做示范。
“鬓发的位置,可以直接贴着皮剪。越往上,就要慢慢留一点,不然不好看。”涛哥痛得龇牙咧嘴的,手动的剪刀,剪一下就会带几根毛下来,生扯的那种。奈何涛哥个子虽然大,终究是小学生,面对比他矮一个头的退休老太婆,也不敢言语。
“昕昕,你来试试。”林老太指了指我。
“林老师,我想问个事儿。”拿着理发剪,我问到。
“你问。别停,你剪啊。”
“就是,蝴蝶是什么变的?”
“蝴蝶啊,蚕啊。”
“但是蚕出来的好像是飞蛾。”涛哥头发密,不好剪,小学生手劲小,扯下来的头发更多。
“哦。好像是。那就是毛毛虫变的。没错,毛毛虫。”
“就是有毛的,五颜六色那种。”
“嗯,是的。诶诶诶,中间不要贴着剪。”
过后半个月,涛哥都是顶着光头来的学校。还是老妈亲自上门告诉涛哥他爸,才免的涛哥的一顿打。
我的打没免。
既然锁定了是毛毛虫,那就好办了。我把这事儿告诉了刘佳。
“那找哪种?”
“越鲜艳越好呗。我估计越艳的变出来的越好看。”刘佳点点头,应该是悟了。
花了半下午,在池塘边、在乒乓球台下面、在科技楼后面,陆续被我们抓到了三条顶满意的毛毛虫。其他的也有,就是没瞧上。
三条毛毛虫,我分了两条,刘佳一条。被我们和各自的蚕养在了一起。
刚放进去第一天还可以,蚕和这俩野生的毛毛虫,勉强和平共处,第二天开始,就发现这家养的蚕不吃东西了,缩在一角,虽然这几只蚕的体型明显要大于毛毛虫。也许就是家养和野生的区别吧。两只毛毛虫霸占了桑叶,仔细去看,它们用三对镰刀状胸足攀住叶柄,腹部五对短腿像吸盘般扣住叶脉,整个身体弯弓形。随着上下颚开合的咔嗒声响起,锯齿状的嘴巴切入叶片边缘,像台微型收割机匀速推进,留下湿润的月牙形缺口。半透明液体从齿缝渗出,将叶肉分解成淡绿色浆汁,顺着食道流入膨胀的体腔。绒毛覆盖的躯体有节奏地蠕动,前半部分负责固定与切割,中间部分负责吞咽,尾部三节间或排出墨绿粪粒。被啃噬的叶面一点点的消失,变成毛毛虫生长的营养。不过,毕竟养蚕是作业,为了避免蚕被饿死,还在翻了一个纸盒子,把他们分开了喂养。
可能是从野生到家养,吃的要稳定很多,只是过了5天时间,毛毛虫就开始蜕皮了。一开始头部变得浑浊蜡黄,身体上也泛出半透明光,那两天桑叶也不吃了,就趴在盒子里的树枝上,一动不动。在蜕皮的最后几个小时,会发现原来的表皮生出细微裂隙。头颅像钟摆一样缓慢划动,头部外壳率先在额缝处慢慢裂开。新生的浅褐色嘴巴咬破束缚,整个身躯摇动更加剧烈,有节律地收缩膨胀。旧皮自头部裂口处向后翻卷,如同褪去一件沾满尘埃的长杉。身体慢慢从裂口处爬出,最惊险的是尾节脱离时刻,毛毛虫的身体突然剧烈扭动,将最后的旧壳从末端抖落,残皮皱缩成半透明的空壳,仍保持着蜷曲的姿态。但是我并不知道这两只毛毛虫是第几次蜕皮,那几只蚕倒是已经蜕皮三次了,还有一次就要结茧了。
又过了两周时间,这期间,蚕和毛毛虫又分别完成了一次蜕皮。天气也暖和了很多,老妈已经不让我把它们养在房间里了,白天就放院子里晒太阳,晚上就放厕所保温。因为蚕快结茧,老妈找了些枯草放到盒子里。那段时间每天早上起床、下午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它们的变化。就这样又过去了一周时间,结茧开始了。我没想到,蚕和毛毛虫结茧的时间,前后就差了两天时间。
开始结茧的时候,它们会停止进食,在枯草里爬来爬去寻找一个满意的位置,用最后一对腿固定身体,头颅以∞字形轨迹摆动,慢慢的,第一缕银丝从嘴巴里吐出,轻柔缠绕成疏松的网状结构,这是茧的外层框架。随后动作愈发迅疾,丝线逐渐加密,它们在丝枯草中不断转身,用腹部推动身体画圆。连续三天的吐丝,怕是有近千米的丝线层层交叠,构筑出致密的椭圆形堡垒。当最后一缕丝封住茧顶,它们在丝中蜷缩起来,化作一颗深褐色的蛹,便没了任何动静。
破茧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沉睡的身体被重构。羽化前夕,蛹壳内的新身体已生成:琥珀色复眼、绒毛覆盖的躯体,以及折叠如绢扇的翅膀。当然,这都是我的想象,真实情况是,拿起茧,对着太阳看,能看到中间一团黑黑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样的,就看不清了。
这样过去二十多天,其中的几个结茧早一点的蚕茧有了动静。蚕茧的一端,慢慢裂开了一点缝隙。接着是和蚕完全不同的一个脑袋,顶开被破坏的茧壁,新的身体在裂隙中蠕动,将狭小通道拓宽。湿润的身躯全力挣脱茧壳,一点点的挪动出来。当整个身体从蚕茧里挣脱,它已经筋疲力尽,翅膀仍然有点湿润,紧贴身体。它就一动不动的站在茧旁,等待翅膀被阳光烘干,褶皱的翼膜在空气中徐徐舒展,最终化作两片飞蛾的翅膀,灰黑色,丑死了。
农村里长大的孩子,对自然即敬畏又淡定,丑就是丑。蚕果然破茧后就是飞蛾。还好我是把它们放院子里的,忍了又忍,没有出手拍死丫的,放了生。算了,毛毛虫也结茧了,看看它们俩会变成啥吧。
又过去了三天时间,毛毛虫的茧有了动静,和蚕茧一样,艰难的破茧,挣扎的从里面爬出。湿哒哒的翅膀刚刚从茧里出来的时候,不是灰色,因为还没有展开,只能看到白底里掺杂着其他的一些颜色。随着阳光的照射,慢慢的翅膀展开了,白色的底色,镶嵌着红蓝的斑纹,中间一团黑色,围绕着一抹淡淡的蓝,像极了一双眼睛。
新生的蝴蝶颤动着触角,仍保留着幼虫吐丝的痕迹,此刻它完成了新生命的轮回。从自缚到新生。当翅膀完全干燥,它试着抖了抖翅膀,适应新的躯体,便一跃开始飞翔,本着对光明的本能奔赴,飞进了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