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广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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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骏河曾让很多人沉入水中,自己掉进去却是生平头一遭。

秋叶是黑帮中人,和盘踞在南牟黑区的白洲组组长白洲丸称兄道弟,深得组长的信任。当天他为了照顾宠物,拜访了组长的家。

他拿出从白洲那里借来的钥匙打开大门,被筑地塀(1)包围的庭院一角,金太郎正专心地挖着土。

因为住户讲究排场,所以庭院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阳光透过松叶的缝隙照射进来,池水波光粼粼,令人不禁萌生出在廊下饮盏茶的想法。就在他平心静气地眺望庭院的时候——

放在玄关前的自动喂食器发出哗哗的响声,配合饲料从饲料罐中吐了出来,在银色的盘子中堆成了沙色的小山,定时器设定在正午和下午五点分别投放一次饲料。

金太郎从洞里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溢出的饲料,然后飞快地向银盘冲了过去,真是名副其实的猪突猛进(2)。秋叶手忙脚乱地往后退去,不料一个踉跄,脚底踏空摔进了池塘。

“呜哇!”

秋叶拨开混浊的水,从水面上露出头来。他吐出肚子里的水,把沾在脸上的头发撩到了头顶。

金太郎把硕大的鼻子探进银盘里,一心一意地嚼着饲料。金太郎的优点之一就是吃东西有滋有味。秋叶爬到地面,将重得像铠甲一样的衬衫脱了下来。

金太郎是一头猪。

白洲组长刚开始养猪的时候,组员中出现了很多反对的声音。黑帮怎么能养猪,这是二十四小时电视(3)?就算是养宠物,起码也得是看门狗吧。

而秋叶这边虽然对组长的精神状况有些担忧,但对照顾宠物猪本身并无不满,他并不是想做点什么事业才加入黑帮的,而是自己能做的工作就只有混黑帮而已。只要受命,猪也好牛也罢,他都可以照料。

就这样过了一年,曾经牢骚满腹的弟兄们,如今也开始争抢打扫猪舍的当班名额,那是因为金太郎真的非常可爱。

吃过午饭,金太郎甩着尾巴朝洗手间跑去。

它从不在吃饭的地方拉屎,与愚蠢迟钝的形象相反,猪是很聪明的。

秋叶把衬衫挂在晾衣杆上,给自动喂食器补充饲料,用喷水器冲掉围墙和猪舍的污垢,顺便帮金太郎清洗了身体。

下午三点,就在他刚喘了口气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振动。

“有话要说,回事务所一趟。”

是白洲组长发来的短信。一有麻烦事,白洲就会将听话的秋叶叫出来。

秋叶穿着微湿的衬衫走出了白洲邸。

就在大门即将掩上之际,秋叶听到金太郎寂寞地哼了哼鼻子。

*

“赤麻组盯上了我的项上人头。”

在总部会议室的主宾席上,白洲组长一脸严肃地抽着烟斗。

乌黑的背头,细长的眼睛,鹰钩鼻,尖下巴,一副黑帮中人的样子,无奈身材矮小,缺乏魄力,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经纪公司的强迫之下出演黑帮电影的三流演员。这天他穿着白衬衫,系着松垮的领带,打扮得活像成人影片里扮演学生角色的大叔。

“赤麻组送来了恐吓信吗?”

白洲组长默默地摇了摇头。

“是占卜师说的吗?”

那边故意咳嗽起来,似乎是说到点子上了。

这个男人从几年前开始,就痴迷于一个自称神月步波的年轻占卜师,在莫名其妙的猿猴和狸猫的摆件上投入了巨量金钱,在自家养猪也是出自她的建议,秋叶甚至怀疑她在和朋友打赌,看能把人耍弄到什么程度。

“她说在水晶上看到我被袭击的场面。步波老师的占卜一定会应验的,能袭击我的人恐怕只有赤麻组的那些人了。”

将对方陷于惶恐不安的境地是这些人的惯用伎俩。

“赤麻组没理由来找老大的碴儿吧。”

“或许是送鼻太郎的事伤到他们了。”

上月底,就在赤麻组若头(4)两年刑满之际,白洲组送去一头名叫鼻太郎的猪作为出狱贺礼。最近白洲组长好像有把猪当成熊猫看待的倾向。

“也有可能被误解为是在挑衅。”

“难道不是吗?”

“要是不好好照顾小动物,运气就会变坏。我对金太郎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倾注了爱。可在鼻太郎身上却什么都没做。它如今在赤麻组里搞不好已经吃尽了苦头。”

“一般来说是被吃了吧。”

“明天你去赤麻组看看情况,这是命令。”

在白洲组长的一意孤行下,秋叶离开了会议室。

*

牟黑市是东北地区的港口城市,有七万五千人口,是个毫无特色、比比皆然的日本小城,不过,匪夷所思的是,这里经常出现凶杀案件。

去年发生的凶杀案有四十七起,从人口比例来看的话,都快赶上南非开普敦了。既没有贩毒集团称霸街市,也没有极端武装互相倾轧,却不知何故接连发生命案。气候寒冷导致性格乖僻的人变多,近亲交配导致大脑皮层缩水,美军散播的特殊气体——诸如此类的荒谬传闻不胜枚举,但真实的缘由仍不得而知。

在牟黑市,日子过得最舒适的就是黑帮的人。

这座城市有两大黑帮组织——以北牟黑区为地盘的赤麻组和以南牟黑区为地盘的白洲组。赤麻组与白洲组不仅名义上交好,背地里更是狼狈为奸。由于辖区被牟黑川隔开,因此也不用担心地盘争夺。内心焦虑的大概只有白洲组长,组员们谁都不以为意。

话虽如此,让黑帮前去敲门打探情况似乎也不大合适。四月十一日——受命探查赤麻组的第二天,秋叶联系了赤麻组的妹尾蝉吉。

妹尾是牟黑深夜FM节目《井之中蛙侠义广播》的死忠听众,他对节目如痴如醉,甚至还在肩膀文了官方角色青蛙君,秋叶则在胸口文了《下平平死神广播》的标志。他和秋叶是好友,只要在街上遇见,就会热火朝天地讨论起广播节目。

“我们老大对鼻太郎很关心,能不能让我看下它的情况呢?”

给妹尾打电话的十分钟后,秋叶收到了请他直接去事务所的邀请。

秋叶在门口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妹尾就出来迎接了。他双肩瘦弱,体格不像流氓,皮肤光滑,孩子气十足,是个相当漂亮的青年,也是上了年纪的黑帮大哥讨厌的类型。他是因为喜欢黑帮电影而加入黑帮的,尤其追捧井之中蛙主演的《醉鬼黑道》系列。

妹尾像海关工作人员一样检查秋叶的夹克衫,取出里面的刀具和电子设备。他把秋叶的小刀和手机,以及录了两年份“死神广播”的录音笔封入塑料袋,揣进怀里,然后将轻装的秋叶领到三楼的休息室。

那里有一间打通了墙壁的大房间。前一半是摆放着沙发和茶几的休息室,后一半则像巨大的盆景一样铺着人工草皮。转角处有个比狗窝大一圈的小屋,猪从里面探出脸来。到处弥漫着除臭剂的味道,不禁让人联想到洗手间。

“养在房间里吗?”

“因为鼻太郎很害羞。”

“除臭剂是不是用太多了?”

“之前我一边照顾它,一边欣赏它的小尾巴,结果把屎尿撒到地上了。”

看起来还挺费心费力的。此时“当事猪”趴在地上,闭着眼睛,脖子上绑着一个像喇叭筒一样的半透明罩子。

“真漂亮啊。”

“是伊丽莎白圈。狗狗偶尔也会戴的吧。右前腿上有疮痂,要包着不让它舔。”

这么一讲,感觉它的气色的确比金太郎差了一些。秋叶正要靠近猪舍,妹尾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只是看看而已,若论照顾猪,我可是前辈哦。”

“受伤以后会积攒压力的。想想看被不认识的人围观会是什么感觉。”

话说这家伙该不会是迷上鼻太郎了吧。

“知道了。我会转告老大,它过得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知晓了妹尾的顾虑,鼻太郎粉红色的鼻子舒服地晃了一晃。

就在这时,两个男人走了过来。身穿夏威夷衬衫和凉鞋的胖大叔是组长赤麻百禅,穿着三件套西服的做作小哥则是刚从牢里出来的若头伊达鹿男。

“你就是白洲组的秋叶君吧?真会挑地方。”

赤麻意味深长地说着,把手探进了胸前的口袋。秋叶打量四周,门边有伊达,窗边有妹尾,可谓退路全无。自己是中圈套了吗?

“每个月的例行活动。但这次人数不够,一起来怎么样?”赤麻把用旧的扑克牌放在桌子上。

猪外交似乎取得了成果。

*

赤麻组长真的非常厉害。一开始还以为是妹尾和伊达为了讨好而故意放水,没想到无论是抽王八、排七还是猪尾巴全都不是他的对手。

妹尾在游戏期间一直在观察猪舍的情况,时不时调整一下伊丽莎白圈的位置。小屋里的住客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一点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当伊达发牌时,赤麻组长正悠闲地啃着年轮蛋糕。

“请老大一定要注意饮食,这样就不用再求医生了。卡路里控制得还好吗?”妹尾责备道。

“不,身为组长,胖点才合适。”赤麻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下午六点,当秋叶和伊达正竞逐着大富豪的末位时,休息室的电话响了起来。妹尾拎起听筒,一边应和着,一边瞥了眼秋叶,回答完“我会转达的”就挂断了电话。

“是白洲组长打来的,他要你赶紧到他家去一趟。”

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占卜师又说了什么吗?可不去事务所,而是去白洲组长家,这又让他有些担心。莫非是金太郎出了什么事?

“妹尾,开车送一趟吧。”赤麻担心地说。

“我要照顾鼻太郎。”

妹尾表示了拒绝。比起组长的命令,还是猪更优先,这已经是晚期症状了。

秋叶拜托妹尾把寄存的小刀、手机和录音笔拿了过来。一看手机,白洲组长已经打来两通电话了。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秋叶低头行了一礼。

“下回再来玩吧。”

赤麻像挥扇子一样挥舞着弃牌。

*

秋叶乘坐出租车赶到了白洲邸。

白洲邸位于牟黑市西南,鸣空山的山脚。距离白洲组的事务所约十五分钟车程,距离赤麻组的事务所约三十分钟车程。他曾和老婆、两个孩子住在一起,自从两年前离婚之后,就一人独居了。

下午六点三十五分,秋叶在白洲邸的正前方下了出租车。对面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位喝着烧酒的大叔,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了。

为照顾金太郎而借的钥匙已经还了回去。秋叶按响门旁的对讲机,在摄像头前等了三十秒,没有回应。组长的爱车宾利停在停车场,看来他已经回家了。不安之情一点一滴地膨胀起来。

秋叶攀上围墙,跳到了院子里。

他朝可恨的池塘斜了一眼,穿过庭院走向玄关。金太郎也不见了,是在后面的小屋里睡觉吗?

“我是秋叶,您还好吗?”

他敲了敲玄关的门。里面没有回应,窗户上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要破窗而入吗?正在烦恼的时候,手机传来了振动。

“不好意思,你回去吧。”

是白洲组长发来的短信,收信时间为六点四十分。

把我叫到这里,却突然改了主意,显然情况不对。如果他在家里,露个面不就好了。是有什么隐情吗?

思来想去,秋叶仍旧无能为力。自己是白洲组的组员,不能违抗组长的命令。

秋叶怀着如坠云雾的情绪,就这样离开了白洲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