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分家
1982年农历六月，江家湾生产大队。
村南头一个略显空旷的院落中，江文河蹲在那低头正拿树枝捅蚂蚁。
这是他回到这个年代的第二天，如同前世一样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把他叫来提出分家。
记得上辈子他听到分家瞬间暴怒，将大哥打的头破血流头、又把二哥打断一条胳膊。
弄得大嫂、二嫂因此记恨他一辈子，直到老年回乡，俩嫂子对他依旧是爱搭不理。
“老三，不是嫂子们容不下你，是俺们实在是管不了你了！”
大嫂李春梅看江文河一直蹲在那不说话，有些心虚地舔了舔嘴唇再次开口恳求道，“你大侄子眼瞅着该上学了，剩下俩也眼看着长大，天天都要花钱！”
“你二哥他们也马上要添老二，都是花钱的事儿！”
“你这成天的跟人不是喝酒就是打架......俺们.......俺们是真没办法了！前儿个你知道你大哥、二哥咋借的钱不？去谁家都让人撵出来！”
“好不容易舍出脸才凑了两百块钱赔给人家南李庄，人家才答应不追究你！再这么下去，俺们两家的日子也过不了了！”
李春梅抬手抹了下眼角，用委屈的声音恳求道，“老三，你就当可怜可怜你俩哥哥，可怜可怜你侄子侄女，咱就把家分了吧中不？就当大嫂求你了！”
“呜呜呜......老三，俺知道你记恨俺跟咱大嫂，可俺们也是没办法啊！俺们真养不住你了，你就放过俺们吧中不？要不俺们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二嫂赵丽霞见状，也立刻抱着九个月大的肚子呜呜地抹眼泪。
江文河抬起头看了眼两位嫂子，脸上露出来一抹尴尬的苦笑。
虽然此事已过去四十多年，但如今再经历一次心境已然完全不同。
前世是恼怒、是愤恨，觉得是哥嫂抛弃了他，逼着他分家把他给赶出去。
他大声质问大哥、二哥是不是非要这么做？然后恼羞成怒之下对大哥、二哥动了手。
如今他重新回到四十年前的这个节点，却一点羞恼的感觉都没有，只有对自个儿前世的不耻。
人家啃老，他啃哥嫂，为他让俩哥哥背了一屁股债，这兄弟当得着实有些不太合格！
想想这些年做的那些烂事儿，想想哥嫂对他的那些包容和维护，想想大哥、二哥为他擦的那些屁股，想想因为他背的那些债务，此时的他心中只剩下感激和羞愧。
转头看了眼大哥和二哥，江文河投过去个歉疚的眼神儿，可惜大哥江文山和二哥江文海一看他的眼睛就赶紧低下头，让他整个成给瞎子抛媚眼了。
江文山和江文海心里有些愧疚，耷拉着脑袋蹲在墙根底下，眼睛根本就不敢去看江文河。
老爷子三年前去世的时候，拉着他们的手把老三托付他们这两个做哥哥的，让他们照顾好老三，帮着老三娶媳妇成家，他们当时也是跪在床前答应下来的。
可他们却在这时候提出分家，一时间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文河。
江文河也看出两个哥哥的为难，同样也特别的理解两个嫂子的决定。
大哥家里三个孩子、二哥也马上有老二，成家都是为了过日子的，可有他这个惹事精日子根本就没法过，今天要钱去喝酒、明天打架要赔钱，金山银山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别的不说，打老爷子去世开始算这三年里边，江文河光跟人打架都不知道有多少次，把人的头打破、筋断骨折的次数两只手也数不过来。
每次江文河打完架，江文山和江文海就得去赔礼道歉。
轻点儿的被人家骂几句，重的人家不依不饶让他们赔钱。
这些年不算别的，光赔人家医药费至少也赔出去上千块。
就算是俩哥哥能干，也架不住这么往外扔钱，日子还过不过了？
江文河记得这时间往前推个七八天，他喝了点酒看南李庄一个路过的人不顺眼，上去就把人家给揍了，一砖头砸的人家头破血流。
还扬言以后南李庄不许从这条道上过，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然后就摸回家呼呼睡大觉去了，压根就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人家南李庄的人被打如何肯拉倒？直接到公社就报了公安，然后住进了卫生院准备好好跟他说道说道，第二天公安就上门把江文河从窨子里拉出来带走了。
江文山和江文海俩做哥哥的，自然不能看他进去不管。
找到人家南李庄的苦主说好话，希望人家能放江文河一马，好说歹说才让人家答应赔钱了事。
江文山和江文海又四处去借钱，遭人白眼、被人取消，总算是凑够钱把江文河给捞了出来。
可江文河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喝酒，喝的酩酊大醉回来睡觉，一个感激的字眼都没跟俩哥哥说，彻底伤透了哥嫂的心，才有了今天这一出，两个嫂子拉下面子齐心提出要分家。
“二嫂，你就别哭了，对孩子不好！”
江文河想到这些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
起身走过去轻轻拍了几下二嫂的后背。
“你们说的这些，其实我都知道！也知道我这些年干的那些事都挺不是人的，你们跟提出分家是应该的。谁都要过日子，不能天天拉拔着我这个不争气的，既然说分了那咱今儿索性就直接分了吧！”
江文河心想分家也好，所以也没含糊爽快答应下来。
这话一出口，不光是李春梅和赵丽霞没想到，就连江文山和江文海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们都没想到江文河会如此痛快的答应分家。
随即李春梅和赵丽霞对视一眼又担心起来。
她们想着都是一件事，这么痛快地答应难道是要狮子大开口？
可家里也没钱分给江文河了，老爷子留的那些钱，都填给老三了，她们还自个儿搭进去许多。
江文河毕竟上辈子也活了六十多岁，一看俩嫂子的表情就知道她们想什么，当即露出笑容解释道，“我知道你们想什么，不用担心，这次分家不要你们一分钱！”
“咱爹走了三年，你们也养了我三年，你们对我也是仁至义尽，咋分都没人敢说半个不字，甚至你们还为我借了不少钱堵窟窿，我要是再给你们张嘴要钱，那还算个人吗？”
“我是这么想的......”江文河往前走了几步开口道，“咱家老院儿归我，老院儿也没啥好东西，就都算成我的好了。你们两家再给我一口锅、100斤粮食，然后再把咱爹那箱子吃饭的家伙事留给我当个念想，咱这家就算是分开了，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你们看这样中不？”
“老三，这不中，你一个人咋过啊？再说老院儿那房......哎呦！你干啥？”
大哥江文山刚要开口，李春梅就凑过去狠狠在他脚面上踩了一下，看的江文河没忍住笑出了声，李春梅立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解释说，“老三，你能这么想嫂子挺高兴的，真的！你和你哥是亲兄弟，前面的事就不说了，那是你哥他们该做的！至于分家嫂子也同意你提的，老院儿归你、老院儿东西也归你，锅碗瓢盆、粮食被褥你也放心，嫂子也都给你备齐咯！”
“老院儿房子有点漏，你先住着，回头揭瓦也都算是你大哥、二哥的！”
“老三，真不是嫂子多嫌你，非要撵你出去，俺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你放心，就算咱分了家，到时候你娶媳妇啥的，俺跟你哥也指定得管你！”
说着李春梅就又开始擦眼角的泪花，弄得江文河都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
“大嫂说的就是俺想的！老三你放心，分了家咱也是一家人，啥时候你不愿做饭，来这吃顿饭嫂子要说个不字，那嫂子就是河里爬的！”
赵丽霞也赶紧接话说道，她也是想赶紧把分家这事敲定。
江文河伸手挠了下脑瓜壳，“知道知道！你们不用担心我，眼看着我也二十的人了，又不是啥都不懂的小孩儿？那就这么着，等会大哥你去叫一下咱五爷，写个文书咱们就把家给分了，我今儿就搬到老院儿去住！”
“老三，要不咱再商量商量？老院儿还得收拾.....哎呦，你这娘们干啥嘞？一会儿踩我一脚、一会踩我一脚，就算分家也不用这么急吧？”
江文山瞪着眼对着李春梅就嚷，李春梅红着脸嘟囔道，“这不了一件事算一件事嘛，俺也没说让老三今儿就搬过去......”
“大哥，别说了，听我的吧！二哥，要不你去喊下五爷？”
江文海看了眼江文河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他一向不太会说话，憋了半天还是点了点头出门去找当小队长的本家五爷江凤岭来给主持分家。
江文海一走，院子里几个人气氛也尴尬起来。
唯一不尴尬的可能就是江文河了。
他对于分家这件事真是一点意见都没有，话说老爷子去世之后，俩哥哥和俩嫂子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吃穿没少过，出了事也没少给他借钱补窟窿，要说欠也是他江文河欠人家的。
上辈子这时候，他把大哥、二哥打伤，最后队里和本姓的老人出面强制给他们分了家。
俩嫂子打那之后几乎看他跟仇人似的，走个对面都不带跟他打招呼的。
后来他出事以后，俩哥哥也不计前嫌帮着跑前跑后，找人花钱没少做。
可他闯的祸实在太大，俩哥哥就算再厉害也没办法帮他补起来。
在里面住着那二十年间，俩哥哥也经常会去看他，送钱送东西。
所以说起来，大哥、二哥对得起他这个当兄弟的。
既然此时提出分家，又何必拉扯个没完呢？
分了家他们能好好过日子，江文河也能好好琢磨下这辈子咋过。
总不能跟上辈子似的，前面二十年瞎混、中间二十年蹲劳改、后面二十年孤家寡人吧？
先给自个儿立个小目标，盖个新房子、娶个俏媳妇、生他三五个崽儿、混个全村首富当当！
想到这个小目标，江文河没忍住笑了出来，这目标还真挺小的，照人家那一个亿的小目标差远了，不过也没啥好比的，本身他就没那么大本事，何必立人家全国首富的小目标？
“老三，你咋了？”江文山看着江文河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儿！没事儿！大哥，我琢磨别的呢，不用管我！”
“哦！”江文山再次顺着墙根蹲下，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老三，咱分开你缺啥少啥就吭声知道不？以后好好干，别总去跟人打架了，咱们普通老百姓，安安稳稳的比啥都好，再说你还没娶媳妇呢......唉，这辈子哥对不住你......”
说着江文山就捂住了脸，弄得江山心里也挺不得劲的。
赶紧过去拍了拍大哥江文山的后背安慰道，“大哥你别这样，咱是分家又不是断亲了，我以后也少不了到你这来蹭顿饭啥的！你放心吧，这回我真想明白了，绝对好好的干活、挣钱、娶媳妇、过日子，让你们放心，也让咱爹娘放心！”
“老三......呜呜呜......”江文山听到他说这话，没忍住直接哭了起来。
“他爹......你这......”李春梅看到自家男人也不知道该说咋劝她。
弄得她心里也怪不得劲儿，突然冒出个念头要么别分家了？
可这年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给掐死了，分，家必须得分！
二嫂赵丽霞见此也有些尴尬，索性转身不去看他们哥俩。
“大哥，别这样，你别这样，让人看到笑话！没多大事，不至于啊！”
就在江文河看着大哥哭笑不得的时候，江文海领着本家五爷江凤岭进来了，这位既是江文山哥仨所在生产小队的队长，又是江家当前辈分最高的人。
一看到江文山蹲在墙根下呜呜的哭，江凤岭没忍住直接笑了起来，“我说你哥仨这是闹啥呢？分个家还哭上了？咋地？舍不得把老三分出去啊？要不我先回去，你们哥仨再商量商量？”
“五爷，俺大哥就是心里不得劲，一会儿就好了！说好分家，今儿就分了吧，您老给主持一下！”江文河没等马上要着急的俩嫂子开口，直接就先开口把事定了下来。
“三儿啊，你可想好了，分了家你可就要单过了，过日子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江凤岭诧异地看了眼江文河，心想这小子咋今儿这么好说话？还主动要分家，难道是憋着啥坏屁呢？分家对他有啥好处啊？估计连饭都吃不上！
“想好了五爷，分开对大家都好，再说我也不能总拖累我大哥、二哥，您给主持一下，给写个分家文书，今儿我们就把家给分了！”
江文河随即就说了下分家的条件，江凤岭边听边点头，等到江文河说完之后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这些？这家分的可不对啊！”
“咋不对了五爷？这是老三主动提的，不是俺们要这样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