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雪中夜话（上）
入夜。
精致的篱笆小院内烛火摇曳，今天秦舞阳亲自下厨做了份板栗鸡，虽然佐料有限，但营养价值绝对是纯天然的。
药王孙思邈说，栗为肾之果，板栗不光香甜可口，还养肾气，秋冬季节正是吃栗子的好时节。
虽然姐弟二人并没有种植板栗，但是以秦舞阳在七阳里的声望，家里似乎从来都没断过吃食。
“舞阳，我们真的要去秦国吗？”
秦虞看着忙里忙外的弟弟，再次对前往秦国这件事上提出了反对意见：“听说秦国不光律法严酷，那里的人还喜欢吃人的头颅。”
吃人头颅？秦舞阳微微一愣。
“听乡里那些退下来的老卒说，秦人打仗时，经常左手提头，右手携虏，腰间总要挂上几个才肯罢休，杀气腾腾的眼神里冒着如狼似虎般的凶光，常常盯着敌人的大好头颅狂流口水。”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寒凉的缘故，秦虞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秦舞阳有些哭笑不得，商鞅的斩首记功，不光让大秦的锐士变成了一群虎狼之师，也成了山东六国挥之不去的梦魇。
据说六国军队凡是与秦军作过战的，十之八九会发生营啸的情况。
毕竟这时候的士兵大多是临时征召来的农夫、苦力，缺乏军事训练和战争经验，心理承受能力较差。
长时间的精神紧张和压抑，加上秦军本身就擅长物理歼灭，所过之处时常伴有堆砌成山的无头尸体，致使这些高度紧绷的士兵，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会联想到秦军冲杀时的凶狠模样，从而引发彻底的混乱。
不得不说，战争是残酷的，实在无法想象长平一战，白起坑杀四十多万人是何等的人间炼狱。
“阿姐便信了？”
秦虞扭了扭脖子：“不知道，咱们离秦国太远了，现在世道也不太平，听说西边又要打仗了，这两年赵国代郡又是地震，又是饥荒的死了很多人，黑球儿的叔父就是在赵国行商的，说那边已经开始人吃人了。”
秦虞嚼着一颗裹满鸡汤的板栗，心满意足道：“姐就觉得咱这篱笆小院挺好的，十几年了，住习惯了，十里八乡的也都熟络，反正也不愁吃喝，打仗也打不到咱这，何必跑到秦国寄人篱下呢？”
秦舞阳安静的听着，随手夹了一块鸡腿递给秦虞问道：“阿姐不想离开燕国？”
“倒也不是不想……”秦虞欲言又止，似乎话里有话。
秦舞阳很快便察觉到了异样，平日阿姐大大咧咧的，何时这般忸怩作态了。
突然想到什么的秦舞阳大惊失色：“姐！你该不会是有意中人了吧！”
“寤生？还是狗懒！不会是黑球儿吧！那黑鬼可是有妇之夫啊！”
听到弟弟鬼扯，秦虞当即恼道：“胡说八道什么！老……老姐能看上他们？我眼睛又没瞎！”
秦舞阳嘿嘿笑道：“那可不。就我姐这模样，怎么也得配个纵横天下的大将军才登对。”
秦虞看着大快朵颐的弟弟，满眼都是温柔。
可话锋突转，柔声道：“姐知道，你一直都在为秦国办事对吧。”
秦舞阳夹菜的手微微一僵，旋即低下头也不说话，自顾自埋头吃饭。
不过他也清楚，毕竟是最亲近的人，一些事情如何隐瞒得了？
“你屋子里都是秦国的简牍，还有这些明刀，还有那两罐有钱都未必能买到的蜂蜜，总归不是大风刮来的吧。”
秦舞阳没有否认，之前怕秦虞担心，所以一直隐瞒了秦国间客的身份，但今天的确要把去秦国这件事说开。
刚才回来的路上他都想好了，这两年赵地的确是多事之秋，地震、战争和饥荒，导致赵地到处都是流民和贼寇。
如果想要此时入秦，就必须要经过赵国，实在太不安全。
更何况，他还需要完成顿弱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夺回钜子令。
至于樊於期之后的宿命究竟会怎样，荆轲刺秦又是否会正常进行，这些他通通都不去管！
只要邯郸城一破，他一定会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离开燕国。
不管阿姐如何反对，这件事没得商量，他必须独裁一次，因为赵国灭亡后，战火很快就会烧到燕国。
秦舞阳放下碗筷，低头道：“姐，舞阳的确是秦国的间客。”
“一年前是秦国上大夫顿弱救了我，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可他毕竟救了我。这一年里，我帮他们杀了很多人，但是舞阳不后悔。”
秦舞阳一边说着，一边在秦虞错愕的目光中脱去外衣，露出后背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疤痕。
“这些都是做工奴那会儿，被甬官们打的。”
“祖父为了燕国，甘愿前往东胡为质，父亲为了保护燕王，身中数箭，最终却落个郁郁而终的凄惨下场，咱们秦家为燕国付出的还少吗？可换来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这是秦虞第一次看到这些触目惊心的疤痕，她眼眶早已模糊，她颤颤巍巍的抚摸着弟弟后背一条条狰狞可怖的疤痕泣不成声，心如刀绞！
她实在无法想象，这些年弟弟究竟经历怎样的噩梦与折磨！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些疤痕，她还天真的以为，弟弟做工奴那会儿，因为处世圆滑，一直都过的很好。
“所以这样的国家，岂有不亡的道理？我们难道还要和他一起，被大秦的铁骑踏平吗？”
秦舞阳轻轻拭去阿姐脸上的泪痕：“姐。我们过两天去蓟城看看田叔公吧，顺便……我想去学武。”
“学武？”
秦虞抽了抽鼻子，对于这件事上她并不反对，反而觉得是件好事，毕竟现在是多事之秋，有武艺傍身终归是好的。
秦舞阳微微颔首：“但是学成以后，便再也不回来了。”
见秦虞没有说话，秦舞阳继续道：“秦赵之战马上就会全面爆发，秦灭六国是大势所趋，燕国已经没有几年的气运了，届时整个督亢之地都会被秦人所占。”
良久，秦虞才眼眶红润的点了点头：“姐相信，以舞阳的才能，到哪都能成就一番大事。”
“姐只是担心，我这一身的痨病，反而会连累你。”
秦舞阳微恼：“只要姐按照我说的方法好生调理，这病一定有的治。”
“等以后咱们有权有势了，舞阳就算走遍天下，也会为姐寻找医治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