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姐，我支持你！
要问现在的年轻人最想去哪里工作，排第一的肯定是国有企业这样的铁饭碗单位。然后才是各种集体单位，排最后的自然是个体户。
一个简单的鄙视链形成了，大城市的年轻人热衷于第一种选择，在他们眼中集体单位都觉得丢人。
至于个体户，那都是盲流、投机分子、劳改犯的集中地，正经人谁当个体户啊。
什么叫个体户？没有组织，也不受组织保护的体制外的流浪汉才叫个体户。
这年头说别人是个体户，那就是在骂人。摆在顾阳面前的虽然不是个体户，但也好不了多少。
集体企业，还是集体企业中最下游的乡镇集体企业，这在大城市的知识青年眼中和个体户其实也没太差。
但尽管如此，对农村人来说，乡镇集体企业依旧是香饽饽。
没办法，种地真的太穷了。一个人一天8分钱，这甚至不够买一碗阳春面。
在顾长泽和陈怀玉看来，能到印刷厂工作，顾阳就已经比梁河乡大多数人都要强了。
不过顾阳心里却不以为意，二十几块钱很多么，不照样买不起收音机、买不起手表、买不起自行车？
上辈子牛马已经当够了，他可不想这辈子继续苦哈哈的过日子了，连去洗个脚都精打细算。
当然他也没有明确拒绝自己便宜老爸的提议，作为前期过渡一下也不是不行。
“他爸，印刷厂那边你有把握吗？”
“上完河工，我去找找厂里的李主任。他女儿当年抽风，还是老爷子一手救过来的。有这份人情在，事情总归有些把握。
对了，我回来时撞见了福荣，他说他打了一只野鸡准备给阳子补补身体。你明天让阳子去一趟，我到时候带给李主任。”
晚饭之后，顾阳他们都回自己的小屋，顾长泽也已经躺床上休息。他明天还要赶早去三十里之外的地方上河工，陈怀玉正帮他准备后面几天的干粮。
“村里的大喇叭天天说要改革、要实现四个现代化，那怎么还不给咱们家一个清白呢？”
“小清的申请信不是已经寄出去了吗？再等等吧。”顾长泽对此也拿不准，而且也没抱太大希望。
“唉~”忙活了半天的陈怀玉突然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他们姐弟俩。”
顾长泽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黄豆大的煤油灯，映的他黝黑的脸庞忽明忽暗。
“睡吧，你明天还要起早。”陈怀玉把收拾好的东西放在一边，起身吹灭了煤油灯。
上完河工，后面两月顾长泽还要趁着农闲时去印刷厂当临时工，一年到头就没个闲的时候。
...
第二天顾阳被外面的鸟叫声吵醒了，这让他很是新奇。以前听的多是汽车声，没想到鸟叫的声音也这么大。
不过听久了也有点烦就是了，正好陈怀玉在叫他吃饭，于是顾阳索性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十月份，天气转凉。洗脸时，冷水让人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正好土墙上嵌着一块镜片，顾阳凑上去照了照。
嗯，皮肤黑了点，但模样还是不差的，于是心情又美了几分。
就是那红色的背心，还有腿上军绿色的帆布裤，土的掉渣。
“行了，别臭美了，赶紧过来吃饭。”陈怀玉早已经把一切收拾妥当。
“我爸呢？”顾阳屁股往凳子上一挪，眼睛扫了扫，啧，玉米糊糊。
“上河工了，还有大半个月才结束。阳子，你吃完饭去你王叔家一趟，说是有野味给你。”
顾阳眼睛一亮，这个野味一定是正宗的，而不是后世遍地假冒的那种。
“别尽想吃的，这是留着送人的，你印刷厂的工作还指望它呢。”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陈怀玉毫不客气的戳破了他的幻想。
“知道了。”顾阳咕哝着吸了一口糊糊。
嗞啦，粗大的玉米粉颗粒，从口腔刮过嗓子再挤进食道，就这么一路火花带闪电滚了下去。
咳咳，措不及防的顾阳咳嗽了一声。
这玉米糊糊也太攒劲了吧。
“多大的人了，吃饭还能呛着？”陈怀玉责怪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没做好心理准备。”
“呦，合着吃顿早饭，比高考还要紧张？”顾清在边上说风凉话。
“你少说两句，对了，东边张婶给你介绍的对象，你要不要去看？”陈怀玉又把目标对准了自己的女儿。
“我才不去，她介绍的不是残疾，就是年纪大我一轮，寒碜谁呢？”顾清翻了个白眼。
“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家的成分，再说了残疾那个人家是退伍军人，年龄大的那个好歹算个干部...”
“哎呀妈，别说了，反正我现在不想处对象。”
“你这个傻闺女，姑娘家的好年华就这几年，过了时候有的你后悔的。天天抱着书，那能陪你一辈子？”
“妈，好人生比好年华更重要。”
“姐，我支持你！”正小口吸着糊糊的顾阳，突然举手表态。
“去去去！一个个，就没一个省心的。”陈怀玉觉得老顾家的祖上一定是会作乱的，说句话都能呛死个人。
“弟，我承认以前小瞧了你，从今天开始我对你刮目相看。”顾清难得表扬了一句。
“我聪明着呢，你以前是对我有误解。”大刺刺的顾阳，毫不在意的挥挥手。
说起来兄妹两人中，顾清的读书天赋明显强过顾阳。她没上高中，凭借自学都能考个全县第三。
顾阳上了高中，而且还是在顾清的辅导下，才进了前十五。谁是读书种子，一目了然。
无论是陈怀玉还是顾阳，其实都知道顾清还没放弃自己的大学梦，她是一个不认命的人。
顾阳支持她，这么一个有天赋的人，不应该隐于乡村的尘土之中。
再说了，不是要为建设四个现代化选拔人才么？支持他姐读书，就是响应国家的号召啊。
“阳子，去你王叔家拿完东西就早点回来。你身子虚，不要到处乱跑。”
陈怀玉放下碗筷匆匆离去，头顶上的大喇叭已经响了，这是生产队上工的铃声。
“晓得了。”顾阳抹了抹嘴，也爬了起来。
...
顾阳要去的王叔家就在村南不远处，离他们家大概两三百米。
吃完饭和顾清打了声招呼，他就拎着一个蛇皮口袋出了门，里面装的是顾长泽带回来的莲藕。
10月份正是起藕的好季节，挖河工的这些青壮力看到大片无主的莲花池塘，当然也不会客气。
正好工具都是现成的，在哪挖不是挖。平时吃的都是粗粮，现在有改善伙食的机会，没人拒绝。
不管是洗干净生吃，还是带回去给家人尝尝鲜，那都是一件绝妙的事。
王福荣让去拿野味，当然不能空手去，人情世故在哪都一样。
顾阳出了院子顺着门前的土路没有多远，就看到晒粮场的石碾子边，有几个大婶正坐在那纳鞋底。
他一个激灵，立马将蛇皮口袋往背上一甩，然后闷头向前走。
“呦，阳子，你还活着啦？”
“赵婶，我好着呢。”
“那天你抬回来都没气了，怪吓人的哩。”
“没有的事，我只是晕过去了。”
“阳子啊，听大妈一句劝，大学上不了，也别寻死觅活的。我们村没一个大学生，不也活得好好的么？”
“王大妈，我只是不小心摔了，没想不开。”
“哎，以前多好的小伙子，现在脖子都快摔断了，走路一个劲盯着地面看。”
“那可不，以后找对象难咯。”
“老顾家也是可怜，姐弟俩十有八九都不会有媒婆登门了。”
刚开始顾阳还会解释两句，后面干脆背着口袋撒腿就跑。
他就不应该停下来，情报部的人会听你解释？
沿着小路一直往南，在干涸的沟渠里他又见到了一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