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猪

每个人的书包上都挂着一个小玩意儿，看来看去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

有一天，萤的书包上挂了一只粉红色的猪，我觉得很丑，总觉得与她那娇美的外表不相衬。后来她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之所以挂那只猪，因为她妹妹属猪。

“你跟你妹妹感情很好？”我问。

“不，我特别讨厌她！”她毫不掩饰地说。

一群男生围了过来，都追着萤问，问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其实，那个妹妹已经在茧的生活里16年了，那一年，萤18岁。那个属独的妹妹对于我们来说一直是一个可以忽视的存在，因为除了那只猪，萤从来没有提过她妹妹。

为什么她的书包上总是挂着那只猪？我看她上课走神的时候，不想做作业的时候，或者一个人呆在宿舍里发呆的时候，她就总是把那只猪捏在手里不停里摆弄，或者换种说法，是不停捏弄。

直到茧去北方的一座城市上大学，我们都没有见过茧的妹妹，也早忘了那个妹妹的存在。

可是，今天，已经和萤断绝关系的我，忽然想起萤书包上的那只猪。因为现在每个人的背包都喜欢挂个小物件，从背影上看，你以为是少女，转过身来，才发现是个老太太。

我在一个老太太的背包上看见了那只粉红色的猪，和很多年前，萤书包上的那只猪一模一样，这令我有一种时光倒错的感觉，我有一种冲动跟着那老太太。我总觉得那个老太太就是萤，或者萤的妹妹。

那个老太太和书包上的那只猪消失在一个地铁口。

我记得有人在萤的朋友圈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出现在她家的家宴上，朋友不禁对茧感叹：“这是你表妹吗？长得好漂亮哦！”

萤表情冷冷地说：“哦，那是我妹。”

我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萤，那个时候我们都大学毕业了，有了各自的归宿，只有茧还单身，追她的男人很多，但总是没有合适的。

出于人类的八卦天性，见到她朋友圈那个漂亮的妹妹时，我们都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问东问西，想要多知道一点她们姐妹之间的故事。遗憾的是，萤三言两语就把我们打发了，语气里满是对那个妹妹的淡漠，过了些日子，我们便又觉得在萤的生活中原本是没有那个妹妹的，或许是我们的记忆倒错了。

也就是那么一刻，我忽然有一种挺对不起萤的感受：萤的妹妹看上去很伶俐，很都市，很漂亮。萤的母亲虽然长相很普通，有一股子因拆迁而城市化的挥之不去的气息，但那个女人打扮入时，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她们家的三个女人，萤虽然五官精致，长相妩媚，但与那两个女人比起来，她们是女皇与公主，萤却像是家进而的女仆。

这不是灰姑娘的故事，妹妹是亲生的，妈妈是原生的。但萤与那个家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那只猪成功地让萤的故事插叙了进来，走春日的阳光下，我看上去一定像一个蠢女人。旁边一个挎着小红包的时尚女人从旁边经过的时候，那只红色的小包包敲了一下我的胳膊，把我吓一跳。

当我转过身去瞅时，那女人瞪了我一眼，好像我把她的小包给弄疼了似的，看她那傲慢的小死样，我特别想把那只包抓过来，扔地上，然后踩两脚。

在一种气愤的挫败里，在一种愉快的想象里，我走完了那条街。

前几天的小绿毛丫头还没有消息，我也懒得问，何必自讨没趣，但是我明显是想成功的，虽然我一点都不喜欢她，也不想给她上课，但我还是希望被相中，我只是不想面对挫败。

过了清明便是谷雨，我盼望天空纷扬起湿漉漉的空气，抽芽的树长得更快一些，绿荫尽早铺满这干裂的街道，我还希望有一天我忽然想明白世间的一切。

想象终归是想象。

那只猪消失了，萤也断交了，而春天仍然是如此的干燥，风一吹，我的鼻子就出奇地发痒，而嘴唇也总是像那干裂的土地一样。一天两个水果也没能帮我解决我的痛苦，一张嘴，双唇上的皮肤便撕裂开来。

“你的嘴怎么了？”他们问。

嘴唇流着血，伤口疼得钻心，便我还是忍不住伸出拇指和食指，用它们的指甲死死拽住飞起来的嘴皮，就那么一扯，一块沾着血肉的皮便被扯下来，疼得我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这该死的天。

我想起几年以前，双减以前，这个时间点我都是在不同的机构的，不同的教室里，对着不停的风景，不停的奇怪的少年或是少女。无论他们多么讨厌读书，但终归在潮流面前，融入潮流才是正确的。既然是正确的，纵然是讨厌，也还是会跟着。

现在则不一样，卷的更卷，不卷的不是躺，而是作。

那些比我年少的小人儿，如果他们真的只是躺，像只猪一样的活着，我觉得也挺好的。但现实不是，他们不但不是猪，而且是会咬人的一种奇怪的生物。

他们为什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为什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我们都是为了生活。

他们坚持一日，就有一日的给养。我坚持一日，就有一日的粮食。

现在，他们不用坚持了，因为没有希望。他们没有希望了，我也没有盼头了。

很多次，我想改行。枕边人说：“反正你也养不了家，就随便做着吧，挣多挣少无所谓。”他这话其实说的很违心的，我们俩至今没有攒够买房的钱，所以我一直有理由拖着不生孩子。他不敢多说，因为他挣的钱也不多，断然也不敢指责我。

这几年，他比从前更拼命了，人瘦得都有些脱了相，我有点难过，但我又无能为力。就在几年前，我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读了那么好的学校，没有进体制是非常明智的选择。在我的规划里，不到五年，我们就可以凑够买房的钱了，因为我觉得自己足够优秀。

一切都是梦，美丽的泡影在那一年破灭了。这个世界真残忍，我才大学毕业三年，我那绚烂的梦便破灭了。枕边人也很努力，但我们就是富不起来，挣不了多少钱。他的困惑就是我的困惑，我们的困惑让我们像搁浅的鲸。

现在，我无比羡慕萤手里那只不停捏弄的，粉红色的猪，我们可能都不喜欢它，但是我们都很羡慕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