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落日完全消失，燥热的气息渐散，坐在路边乘凉的人越来越多。也许夏季的炎热在逐渐褪去，这座小镇的夜晚比起半个月前更热闹了几分。
贾钧随便吃了东西，便沿着街头闲溜达。离开农技站家属院的时候，他是恨不得立刻赶往白市，但稍稍冷静下来就想起来，从凤鸣镇到白市只有班车，这个时间点，早就没有了车次。他只能选择明天最早的那趟车去白市。
可是，上一次去白市的经历还没有忘却，那两个戴帽子的神秘人是谁，他至今没有头绪。
贾钧一直认为，和自己有矛盾的人全都在安市，不可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西南小城。所以，那个神秘人的出现就很突兀，更何况，其中一个很明显对自己有杀意。这是为什么？
如果硬要说对自己有杀意的人，或许还真有一个，可如果是这个人？贾钧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呢？这是不可能的。
长呼一口气，贾钧给自己点上一根烟，总之，先去一趟白市吧，把房子处理了就走，应该会很快。至于那些神秘人，不用太在意，自己现在有了戒备，对方想来也不可能在轻易动手。
想清楚之后，贾钧稍稍安心了些。接着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何老三的家附近。左右环顾一圈，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抬头看看何老三的阳台，既然来这里了，那不如上去看看，也当是见见朋友。
谁知，当贾钧敲着房门不见动静之后，才意识到，何老三竟然也不在家。
贾钧皱眉，打量着门牌号，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后，心里渐渐生出一个奇怪的感觉。随后，他转头去找邻居们打听，得到的消息更是让他大惊，原来何老三早就离开了，而那时间竟然早到自己上一次离开凤鸣，去白市的时候。
贾钧想到了某种可能，猛地回头看，死死的盯着那个黑漆漆的阳台，如今想来，那个神秘人的身形与何老三竟然有几分相似。
所以，是他吗？
再次踏上白市的街道，贾钧的心情很复杂，五味杂陈之中，唯独没有喜悦。他为自己偶然的发现感到惊讶和不解，他想不明白何老三为什么要跟踪自己，自己和他的相识完全是个意外，在那之前，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人。那何老三的目的是什么？绑架？勒索？要钱？
除此之外，贾钧完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但他不想去探寻何老三的目的，只要拿到房子和证明之后，自己再不会来白市，也不可能和他再相遇。所以，不管何老三有什么目的，对自己而言都不重要了。
贾钧拽了拽背包，摸出了刚买的帽子，压低了帽檐，匆匆的走进了人潮。
街景变化数次，在转过数个拐弯后，出租车准确无误的把贾钧送到了目的地，楼盘。贾钧下车，垂着头匆匆走进了售楼部，向工作人员打听杨慧芳，得到的答案再次出乎贾钧的意料。
“从来没有你说的那样一个老人来办理房产手续。”
这是其中一个女孩儿的回答，表达的非常清楚。
贾钧不相信，他要见纪小柔，却被告知她在一个星期前辞职了。
怎么会那么巧？贾钧心里的那种浓烈的不安再次升了起来，背脊阵阵发寒。所以，杨慧芳从一开始说要来办理房产手续是假的？甚至于，姜丽是不是买了房子，都不确定了。
贾钧有些恍惚的走出售楼部，太阳依旧明晃晃的挂在天上，他恍恍惚惚的抬头看，竟然一阵头晕目眩。心里升起了一个疑问，现在的世界是真实的吗？自己身边的一切，人也好，事也好，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经年已久的小宾馆里散发着岁月的味道，泛黄的壁纸被水渍浸染的斑驳不堪，头顶的灯的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电压不稳，灯光闪动，带来光线明暗变化。
这是一家环境不太好的小旅馆，不仅设施老化，就连床单被褥都有一股陈旧的霉味。但对于现在的贾钧来说，这是一家怎样的旅馆不重要了，他也无法像过去那样，追求精致和舒适了，有个能睡觉的地方就好。
更何况，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能睡得着。
烟雾沉沉之间，微弱的红光时隐时现。“哐当”一声，地上的酒瓶摇摆倒地，成了众多倒地的酒瓶之一。
贾钧望着那些酒瓶，横七竖八的就像自己的人生，一塌糊涂，又失败不堪。他随意的坐在地上，一手捏着烟，一手拿着酒瓶，眼神迷蒙失焦，身体不自觉的轻微摆动，但他觉得脑子里一片清明。
是的，他觉得自己很清楚，此时此地，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杨慧芳会说谎吗？这是第一个问题。他之所以会从安市到凤鸣，是因为刘靖刚的步步紧逼，他迫不得已，需要动用姜丽留给自己的钱。但他既然能让杨慧芳拿死亡证明，也就不会想过要赖账，他已经准备好了借条字据，所以，只要杨慧芳用姜丽的死亡证明去银行，就能取出那张银行卡的钱。
可是，杨慧芳没有死亡证明，同时，还编出了一个姜丽被男人抛弃的凄惨故事，引导自己去找所谓的“沈先生”。于是，自己没怎么怀疑就同意了，开始去找这么个现在看来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男人。也或许，她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和安市的沈先生相遇。
贾钧抖抖索索的从衣服里摸出那张照片，眯着眼睛打量，顺便再喝了口酒。杨慧芳的故事并不复杂，但是需要准备印证的东西不少。包括这些照片、聊天对话，还有日记本等等，都需要准备的毫无破绽。
所以，第二个问题，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能准备的这么齐全吗？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杨慧芳的帮手是谁？何老三，小卖部的大爷，卫生院的医生？甚至是这个楼盘的售楼小姐？
贾钧再次灌了一口酒，眼睛牢牢的盯着照片上的人影，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陡然变得犀利起来。他灭掉烟头，扔掉酒瓶，把照片凑到眼前仔细打量，然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自己和杨慧芳初次见面，便被她代入到了一个精心编造的悲伤氛围里，于是，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想过，一个失去了女儿的老人怎么可能会撒谎呢？
所以，自己对杨慧芳后来说的话，全盘接受且没有任何质疑。杨慧芳说姜丽有个神秘的男友，自己信了。接着杨慧芳又说姜丽精神不正常，她惧怕镇上的流言蜚语，于是没有给她治病，导致姜丽抑郁而终，自己也信了。
可是，仔细看看这照片，仅仅因为它出现在姜丽的手机里，自己就先入为主的认为这照片上的女人是姜丽。再加上后来何老三和医生的确认，自己就从没有怀疑过，这个女人不是姜丽。
想到这儿，贾钧的呼吸有些急促，脑子里飞快的浮现出一路见过的人，何老三和那个医生都在说谎，他们都是杨慧芳的帮手，目的就是为了证明这张照片的真实性。
那楼盘的售楼小姐呢，那个纪小柔的女人，难道也说谎了？
贾钧攥了攥手掌，脑子有点晕乎乎的，用力的拍了拍额头，试图让自己重新清醒起来，没想到却愈发的昏昏欲睡。余光扫到地上那一地的酒瓶，泛起苦笑，喝酒误事啊。
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敲响。贾钧仅剩的一丝理智撑住了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用力的甩了甩脑袋，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一步三晃的朝门口走去，同时问道：“谁？”
门外没有回答，但依旧响着温和又有节奏的敲门声。
贾钧走到门口，忽然站住了。他看了看窗外，现在已经是深夜，谁会在这时候来找自己？恐惧立刻从背脊爬了上来，让人毛骨悚然。酒精带来的迷醉感瞬间清醒了一大半，贾钧咽了咽口水，敲门声还在响，一声又一声的仿佛敲在了心脏上，冲击着耳膜，阵阵发晕。
他用力的甩了甩脑袋，环顾四周，一眼看到了挂在衣柜里的衣架，顺手摘了两个握在手里。咽了咽口水，再次喊道：“谁啊？说话。”
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敲门声停了。房间里登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贾钧皱眉，握了握衣架，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打开了房门。
“吱嘎。”年久失修的房门发出难听的声音，在空寂的走廊上显得异常明显。
贾钧没有立刻出去，而是躲在门后，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直到周遭安静如常，他才缓缓探出脑袋，接着微微惊讶，门口竟然空无一人。
但是，门口的地板上，躺着一张纸条。
贾钧疑惑的左右看看，确定走廊上空无一人后，才捡起来那张纸条，借着灯光看上去，上面只写了几个字：“白市国营机械制造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