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嘿，老板，你这凉饮可真不错，吃完整个人都凉快了。”贾钧摘下墨镜，热情的和老板客套起来。

老板也是个热情好客的，应和着贾钧说道：“那是肯定的啊，我们这家店那可是老店了，来我这里吃冰的，都是老客户啊。”

老板一口地道的西南口音，贾钧待了这么几天，多少能听懂一点。于是，两人一个普通话，一个说方言，基本能无障碍的交流起来。

“这么说，老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了？”

老板笑呵呵的摸着肚子：“你眼光不错，我就是本地人，你是从外地来玩的？”

贾钧笑着点点头，随后从身上摸出一张纸，递给老板：“那你肯定知道这个地方怎么去？”

老板接过来，眯着眼睛看了看，想了想道：“你要去这点啊？”

贾钧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是没什么，只不过，”老板一边把地址还给贾钧，一边挠着下巴说道：“这地方有点远，在老城区。我们现在这个地方，是新城。从这里过去，相当于穿城，还要远点。”

贾钧想了想，微微皱眉：“怎么这么远？那有什么公共交通可以过去吗？”

老板有些为难，摇摇头：“最方便的就是打车过去，就是贵。”

贾钧松了口气，如果只是车费，那还不算问题。随即，他又问道：“老板，这地方你熟悉吗？”

老板一看这是要聊天的架势，立刻抽了根凳子坐了下来，兴致勃勃的聊起了八卦：“我跟你说，你说的这地方，我还真知道。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咱们国家提出了三线建设，就是北上广这些大城市的技术人员来咱们这些小地方搞支援，你晓得不？”

贾钧依稀听何老三说过这个事，三线建设是国家刚改革的时候提出的一项支援政策，主要是帮助西南地区发展工业。也正是因为这个支援政策，杨慧芳才会认识姜建设，才会来白市当工人，由此改变了她的一生。

“所以，这地方是当年三线建设留下的遗址？”贾钧猜测，难道是国营机械厂的厂区？

老板一拍大腿，摇头道：“不是。那是那群来支援的专家、技术员们的家属区。”

“啊？”贾钧一时没明白，满眼的不解。

老板掰着手指头，一点点给贾钧解释：“你晓得当年来咱们这地方支援的人有多少吗？好几万呢，这些专家们，可都是人才宝贝啊，那咱们肯定得好好接待，你说是吧。总不能让人劳心劳力，还住在破房子里吧。”

贾钧终于听懂了：“所以，当地政府给他们都修了新房子，对吧？”

“没错啊！”老板又是一拍大腿，显得有些激动：“当时啊，咱们划出了一片地，给他们盖房子，修马路，还给他们修了当时特别时髦的超市，你晓得吧。刚开始只有几栋房子，后来他们来的人越来越多，房子也就越修越多，渐渐地就成了一个住宅区，比咱们现在这些个小区都大。”

贾钧听着老板的话，心里暗暗惊讶，如果按他所说，当时来了好几万人，给他们都修了房子，那这个区域就不是一般的大了。随后又想到什么，急忙又问：“那现在呢？这些房子还有人住吗？”

老板闻言，缓缓摇头，叹了口气：“当年三线建设搞得红火得很，但是过了十几年，这些专家就陆陆续续回去了。留下的都是些走不了的，或者是技术员。”

说罢，老板似乎有些唏嘘，摸着头发快掉光脑袋喃喃道：“唉，想当年，多少人羡慕嫉妒那些个技术员哦，都想削尖脑袋住进去，再不然住到那附近也好啊。哪晓得，时过境迁，几十年一过，就只剩下一堆不值钱的瓦片了。”

贾钧问道：“那些房子都拆了吗？”

老板回头看向贾钧：“那倒没有。那些专家技术员一走，房子也就空了起来。刚开始还有人去租住，后来那些厂改制的改制，倒闭的倒闭，工人都下岗了，去干个体户了。再加上城市重新规划了城区，那边没啥发展了。谁还愿意留在那片？慢慢的，那地方就空了下来。但是呢，房子也没完全拆掉。”

“你们政府不做重新规划吗？”讲到这儿，贾钧就有些好奇了，多问了一句。

“嗨，做啥规划？”老板一听这话，就显得激动起来了：“政府刚开始是要把那块地收回来重建的，但据说是那块地的性质有问题，反正就是不让拆。你说说这事儿，宁肯把那房子荒着，也不愿意给政府。我就说啊，还是觉悟不高啊。后来政府倒是想办法把地的性质改了，也拆了不少，重修了马路、又盖了小区什么的。但也错过了最佳的发展时间啊，现在啊，那拆不掉的房子就留在那里了，反正等着房子的使用年限到期，就可以自然收回了。”

贾钧笑着喝了口茶，忍不住上下打量老板，看样子五十来岁，说不定刚好是那个改革时代的见证者，不然也不会这么清楚那段往事。想了想，又问：“那你知道白市国营机械制造厂吗？听说，当时你们这儿最好的一个厂。”

老板眨眨眼，正色的看了看贾钧，摸了摸头顶，疑惑道：“你居然还是知道机械厂啊，那确实是当时最好的一个国营厂。工资待遇都是最好，但是也没坚持多久，企业就遇到了改革，然后这个厂就搬迁了。留在咱们这儿的，已经是老厂了。”

贾钧接着又问：“那这个厂也在家属区附近吗？”

老板想了想回答道：“离得倒是不远，但要说附近嘛，也谈不上。总之啊，你打车报个名字，大部分司机都知道。话说回来，你这个年轻人，怎么想着去那种老地方？有啥看头啊？”

贾钧悠悠然的带上了墨镜，冲老板一笑：“我是做自媒体的，想做个改革专题。”

阳光反射在墨镜的镜片上，印出老板茫然的神情。

夜色降临，贾钧在灯火阑珊中，兴致勃勃的去尝试自己一直不敢尝试的红油小火锅。当然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吃辣的能力，刚吃了几口，嘴巴里就跟着火一样灼热难受，无奈之下，狠灌了一瓶冰啤酒，才勉强好受些。于是，这一顿火锅之旅，就在贾钧想吃又不敢吃的纠结中，以及一瓶瓶啤酒中艰难结束。

等到他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离开火锅店时，连眼珠子都红透了。

平心而论，贾钧的酒量不算差，常年混迹酒桌饭局的人，几瓶啤酒真算不上什么。只是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今天心情好，或许是被火锅那热烈的氛围渲染，这天晚上，他有些熏熏然，踩在地面上的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眼神有些涣散，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掉在身后不远处那个长长的人影。

那人影离贾钧二三十米，不紧不慢的跟在他后面。贾钧走，人影走，贾钧停，人影就停。就这么走走停停的一路走到了贾钧住的酒店附近，贾钧忽然停了下来，左顾右盼不知道在干什么。

人影倏然一顿，立刻朝一旁的阴影里躲去，只露出一双眼睛牢牢的盯着贾钧的一举一动，就在他猜测自己是不是被发现时，贾钧忽然又动了起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所以，贾钧真的喝醉了，不认路了？

人影来不及多想，再次疾步跟上。而这一次，他发现贾钧并没有回酒店，而是钻进了一条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