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九）明哲保身——扑天雕李应的被赚人生
“一个承诺在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兑现，那就是出卖。”——香港作家张小娴
李应有自己的庄园，与祝家庄和扈家庄形成三角之势，为了共同抵御外来的强盗，结成生死联盟，相互掩护。在这个联盟中，三家势力很不均衡。其中祝家庄一家独大，老父祝朝奉懂些谋略，祝氏三兄弟武艺高强性格凶悍，另外还有两个武师帮助，兵强马壮庄客众多，祝家也最蛮横。李家庄和扈家庄的实力相对比较弱，但是，扈家和祝家结成了姻亲，扈家小姐扈三娘和祝家三子祝彪定下了婚姻。这么一来，反倒显得李家庄孤零零的。看似三家联盟，实则是两家联盟加他李家一家的联合体。
李应，江湖人称扑天雕，使一条点钢枪，背藏飞刀五口，百步取人，神出鬼没。他的武艺非常高强，无奈庄子小，保护自己能力有余，保护村庄财富能力不足，只能仰仗祝家，实在是有点忍气吞声。
看着祝氏兄弟越长大越来越倨傲，李应的心里逐渐变得越来越五味杂陈。他也想暗中结交行走于江湖的好汉，从外部加强自己的实力。
石秀杨雄时迁杀人后投奔梁山途中路过祝家庄，时迁偷鸡败露，双方发生口角互不相让，石秀纵火烧了祝家酒店，时迁被庄客捕获，石秀杨雄逃了出来，正巧遇到了杜兴。鬼脸杜兴曾经身负人命案在监关押时，得过杨雄的救助。一听他们在祝家庄里的遭遇，马上牵线让庄主李应帮忙救助时迁。
也许李应不关心来的到底是什么人，被祝家捉住的是什么人，听杜兴上报，大概认为石秀三人只是江湖行走的好汉，只因大家脾气相投，救一下无妨，也给杜兴一个面子。他认为这只是绿豆大小的事，手到擒来，顺便在管家和江湖好汉们面前露露脸。也许他就是知道他们是要上梁山的，那么救出时迁，也可以给梁山送个人情，以后梁山来借粮时有话好说，没准能让李家庄幸免于难。
既然混江湖，自己也算是江湖好汉，好汉卖好汉个面子，行个方便，理所应当。而且，这还是跟随自己多年的管家杜兴提出来的请求，不能驳了这个面子，让他们小看了杜兴更小看了自己。李应想都没想，一口应承了，写信去祝家要人。他的这个答应显得很草率，而且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回旋余地。大概李应没把时迁这个无名毛贼放在眼里，他认为祝家也不会把小毛贼时迁放在眼里。
时迁偷鸡败露而造成石秀杨雄放火烧店并砍杀庄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几个人一言不合的冲突嘛，其中也有祝家庄客仗势欺人的地方呀，祝家的那点财产损失自己承担了。或许，杜兴传杨雄石秀二人话的时候，避重就轻，遮遮掩掩，让李应放松了警惕。或许李应自信，凭借与祝朝奉多年相识相交的情谊，他可以轻松搞定。
石秀杨雄始终保持一副恭谨的态度，即是这两位江湖好汉慕“我”名而来，那就置酒摆饭相待。三人围在一起讨论了枪法技艺，李应感到非常愉快。好汉们兴趣相投，惺惺相惜，互相敬着，互相帮衬着，这才是江湖应有之举。
李家庄门馆先生修的第一封解救书信送出去不久，被祝家拒了。李应很吃惊，不应该呀，“生死之交”不好使了吗？“书到便当应允的！”挽起袖子亲笔写一封，盖上自己的印章，让杜兴亲自面送祝家庄主，务必细说缘由。他转过头来宽慰石秀杨雄：“放心，没问题，一定放回来！”李应信心满满，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好歹，自己是祝氏兄弟的长辈，与祝朝奉相交多年，又结成了三家联盟，那边应该会顾及到他的面子。况且，扑天雕在江湖上也算是一个响亮的名号，习武之人都会敬让三分吧。半天之后，杜兴紫皮怒眼地回来了，对祝家父子一顿控诉和谩骂。李应听到祝家父子没有任何解释，祝彪只有斥责和辱骂，“结交梁山贼寇”，当时怒火冲上头顶，脸上的自信瞬间转为尴尬最终变成了羞愤——面子彻底丢尽了！
一连两封信，祝家庄都拒绝了。时迁偷鸡败露，犯错在先，还和石秀杨雄放火烧店，一路砍杀庄客，这种打着梁山名号的毛贼祝家庄怎么可能放呢？万一他们就是梁山强贼，就更不能因为李应的来信就把人放了。几年以来招兵买马，励精图治，一心防御梁山，就因你李应的书信前功尽弃？以后还怎么让村民们信服，还怎么号令庄客民众们护卫庄园呢？况且放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往后祝家庄就会一步步忍让退却，最终变成梁山的粮仓，成为屡屡被勒索的目标。因为梁山一定是要借粮的，祝家庄粮食财富最多，怎么做都躲不过去。你李应不同心同德，却背地里卖人情做好人，让祝家庄在前面为你挡枪挡箭？
时迁扯虎皮做大旗，用梁山恐吓祝家庄，而李应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解救他，是不是李家和梁山之间已经互通款曲了呢？一旦他们勾结在一起，梁山更会把目标钉死在祝家身上，祝氏父子怎能不分外警惕！这个李应已经不值得信任！
李应在祝家那里看到的是祝彪兄弟的倨傲，他们没有把他这个世叔放在眼里，没有对他这些年的付出表达感激，更不要说是什么回报了。祝家在李应身上看到的是李家庄的算计，为了讨好梁山背叛誓盟。
一方要的是面子和隐藏在背后的小九九，另一方要的是忠诚，是联盟牢不可破。但是，大难来临之际，联盟往往是从内部率先瓦解。
祝家兄弟心里一定充满愤怒，李庄主这会儿不应该助力祝家，共同打击匪盗吗？怎么为他们求情来了？人家也一肚子火呢。李应不问清事情的起因，也不考虑事情的后果，自认为一封亲笔信，凭着生死结盟的关系，凭着自己的长辈身份，凭着自己的江湖名号，祝家庄就会给他面子，可他根本就没有考虑祝家的利益啊！他想在江湖好汉面前卖个“好”，在下人面前逞个“能”，送梁山一个人情，这些无非都是保全李家庄的策略，可是李应的目的落空了。
李应可以幻想着脚踩两只船，但是祝家不能心存幻想，只要梁山缺粮，一定会来借粮，作为最大最富的村庄，梁山怎么能够放过他们呢？李家庄可以藏在他人背后躲枪箭，祝家庄只能站在前面拼死对抗。这就是为什么祝家兄弟不给任何人面子，包括祝彪的未婚妻扈三娘。
祝家父子最后是怎么说的，原来的态度里有没有软化的地方，其中细节恐怕只有那个牵线送信的管家杜兴知道，他有没有夸大其词呢？他是不是也有逞强的地方了呢？这一回他一定很想表现一下，搭救一回恩人杨雄的同伴时迁，以报当年被救之情。谁成想，所依靠的主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强大。杜兴气急败坏带回来的话生硬难听，除了祝家的斥责就是谩骂。杜兴跑了一圈，捎回来一堆辱骂的话和祝氏兄弟恶劣的态度，这让三家的生死联盟瞬间瓦解。
李应没有花时间思考，他相信杜兴所说的话，他更在乎的是自己被驳回的脸面，或许还有心思被揭穿的恼羞成怒。杜兴的人品到底怎么样，办事有多大的牢靠度，李应大概不是非常清楚。杜兴不久之后见着宋江，还积极主动地送过去了一堆攻破祝家庄的内部资料。这一点，如果李应知道了，不知道作何感想。也许就是他指使杜兴这样做的，递过去这一张投名状，既可以借梁山之手报祝家的一箭之仇，还能顺带讨好一下梁山，期望他们放过李家庄。
看来，这个“生死同盟”关系并没有像外界传说的那样有多少含金量。李应自认为解救小毛贼时迁，并不是勾结梁山盗匪，所以也不牵扯到破坏联盟的举措。他一心想打好这个擦边球。祝家拿住了口口声声自称梁山好汉的时迁，异常警惕，他们要借此坚定大家抵抗梁山的信心，不给李应可乘之机。
看着梁山势力一天天壮大，祝家庄和李家庄都越来越紧张，祝家庄没有退路可走，李家庄不愿共同进退。他们实际上并没有统一的思想，所以就不会有共同的行动。在强盗势力较弱的时候，联盟是一个很好的自保方式，但是现在形势不一样了，梁山不是从前的那个一群不成气候的强盗团体了。这时候，他们都更着眼于自己的利益，已经变得不能相互信任了。
李应在管家杜兴和他的朋友石秀杨雄面前只顾着发泄愤怒了，同为庄主同混江湖，祝家小儿如此傲慢无礼，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世交面子主雇面子江湖面子，这个面子太大了一定要找回来。这时，李应的其他脑回路已经堵塞了，羞愤让他感到怒火从胸膛冲向头顶。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应跨马提枪就冲祝家庄奔了过来，见了祝彪破口大骂：“你家但有事情要取人时，早来早放，要取物件，无有不奉。我今一个平人，二次修书来讨，你如何扯了我的书札，耻辱我名，是何道理？”李应把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不满一股脑发泄出来。祝彪警告他：时迁是梁山草寇，你结连反贼，这是背叛行为。李应哪里听得进去，直打过来，被祝彪一箭射中。至此，三家联盟中的李祝联盟彻底决裂。李应从最开始的卖面子到最后的讨回面子，一步步地走向了祝家庄的对立面上，刻意地倒向了石秀杨雄代表的梁山一方。
石秀杨雄要上梁山搬救兵，李应一副抱歉的样子，拿出一笔路费送给二人。看看李应李庄主，哪里有要誓死抵御梁山借粮的样子。他想左右逢源，说到底就是要实现自保，怪不得祝家父子不答应他，因为根本就不相信他。
李应在养伤期间闭门不出，宋江带着石秀杨雄上门来拜访，李应道：“他是梁山泊造反的人，我如何与他厮见？只说我卧病在床，改日却得拜会。礼物重蒙所赐，不敢祗受。”真遇到他想卖人情而不得的梁山好汉们，他迅速退却了，选择闭门不出。因为他根本不想与梁山有什么实际瓜葛。
这个做法就很矛盾了：不愿死心踏地与祝家联盟，又不想与梁山交往，单单靠示好要上梁山的石秀等人，就想独善其身，李应能够做到吗？
杜兴上前对宋江一番低语，不亚于画了一张祝家庄的地形图，把祝家庄重要的秘密合盘托出，以作为救助时迁失败的补偿，为避祸自保做出了献祭。如果此时祝家父子知道这一切，还不知道怎么悔恨当初，为什么要结交这个李庄主，宁肯从来就不认识他！！
一颗貌似完好的蛋隐隐地裂开了一条缝隙，宋江看得一清二楚。梁山掌握了祝家庄的地形秘密，顺利地攻入庄子，缴获的粮食够吃三四年。回师梁山之前，宋江吴用可没有忘记还有个叫扑天雕的李应李庄主。
一伙梁山强徒冒充知府巡察祝家庄被洗劫的情况，李应没有多想，也没有识别，被知府上来三问两审，就地拿下。他怕是只顾想着怎么逃脱干系了，整日闭门不出，既没有协助祝家庄共同抗贼剿匪，反而之前还勾连草寇，慌张恐惧之余，大脑已经想不起更多的东西了。在被“押解”回州里的路上，恰好碰上宋江林冲一伙强人“打劫”，李应被“救”了下来，“跟”着他们上了梁山。
在聚义厅上，晁盖宋江下厅伏罪，说穿了机谋，指着扮知府的一行人，给他一一认识。李应目瞪口呆，只觉得有上千只苍蝇在脑子里嗡嗡直飞。当初只是想送给江湖好汉们一个人情而已！可是如今自己的庄子被烧毁，庄客老小和财物都被运送到了梁山上，李应懊悔至极，但已经身无退路。他暗暗一声长叹，无可奈何只好认命了。
他仗着武艺高强，自以为是，想结交兴趣相投的好汉石秀杨雄。他虚荣，要在管家和江湖朋友面前逞强。他自私，讨好江湖讨好梁山而抛弃盟友。正是因为他的左右逢源，让祝家父子不给他面子。他的草率和暴躁导致了联盟的彻底瓦解——恐怕当梁山大军打过来时，他根本就不会坚守联盟。
同盟不同心，祝家庄和扈家庄被毁了，唇亡齿寒，李家庄能独善其身吗？李应想当然的认为，他早已经纳了一个投名状，上交的这一份保险可以保住李家庄。
李应的明哲保身，让宋江吴用钻了空子，梁山施展计谋赚了他的所有一切。他和杨雄前后脚上了梁山，不同的地方在于：杨雄被赚了依然不后悔，还积极主动投入到梁山好汉们的大熔炉里，乐在其中。而李应呢？本想脚踩两只船，多个朋友多条路，却不想引狼入室，反被狼牵入狼窝。
从此，李应的富足自在日子一去不复返了，那段打家劫舍的强盗日子也不是自己想要的。宋江应该是看出了李应加入梁山的一厢不情愿，把他派去后方掌管粮草，也免去了他许多冲锋陷阵的机会，从此李应消失在梁山好汉们的背后。
站在审视富人（大地主祝家）立场的施耐庵还是给了他最大的同情。经历了腥风血雨，在南征方腊之后，李应回京受到封赏。一向喜欢自保的他敏锐地觉察到了梁山好汉们官宦之路危险重重，于是辞官回到故里，带着杜兴继续做起了小地主。
处处明哲保身的人最终得到了保身，李应的小算盘打得异常惊险，到底用小心谨慎获得的功劳换回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