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解剖课
次日清晨，柯里安被一个波棱叫醒，不轻不重地敲在额头上，开启了美好的一天。
柯里安理了理头发遮住脑门的红印，半死不活地跟在莉薇娅身后往食堂走去。柯里安只记得烤肠和煎蛋很香，面包很软，牛奶很纯，自己人很不好。
教室，或者说病院大门前，哪怕有莉薇娅带领，柯里安也怀疑来错地方了。还没迈入大门，那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相较于病院，柯里安觉得叫它屠宰场更合适。
但不知为何，这里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自己是不是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他此刻正在病院的洗手台前回忆自己的早饭与胃酸的味道，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这儿了。莉薇娅带着他来到病院就离开了，而他只需要跟着其他人一起去下一堂课的地方就好。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情况。
半小时前，解剖教室。
足有两三人高的怪物被铁钩和符文束缚在特制的解刨台上，巨大的口器像是某种吞食生物，其间长满了手一样的肉齿，有着同样的骨节，指甲的位置却是长满倒刺的尖细长牙。为了更加详细地展示，还特意用铁钩拉开口器，展示其中的细节。后面是像刺梨一样的身体，周身布满了骨质尖刺，尾部宽大平整，有着蛞蝓一样用来行动的腹足。
“吞食种是一种擅长伏击的异灾，最大的特点是巨大的口器，通常身体柔软且富有韧性，腹足可以移动或者固定身体，速度较慢。”说着，解剖台转动，怪物从侧面展示出那恶心的生理结构，像是某种长满骨质尖刺的海葵。
刀刃划破黑色的厚重表皮，露出内里的结构。
“这里，是它最脆弱的部分，在它攻击时这里会被拉长变薄，只要切得足够深，就可以使其完全丧失攻击能力。”他指着口器的连接处说到，一边手起刀落将一人合抱粗的怪物斩为两段。
“大概这个程度就可以了，至于补刀就不用我多说了。”
阶梯半圆教室更便于展示细节，柯里安还特意选了一个比较近的位置，无论是什么，对现在的他而言自然是多知道一点的好。讲台上的老者或者说老师，穿着满是血污的白大褂拿着小臂长的解剖刀一边切割一边讲解怪物的弱点，如何快速简答高效的杀死这些怪物，一边讲解那些东西有利用的价值。
很明显这是一堂解剖课，一堂解剖怪物的课。满足好奇心是要付出代价的，柯里安皱着眉头，忍受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享受着视觉与嗅觉带来的双重生理不适，哪怕闭上眼睛，也无法抹去对怪物的映像。早上吃下的食物早就吐了个干净，嘴里全是胃液留下的苦涩感。
到底是谁把解剖课开在早上啊！
柯里安已经在心底无数次吐槽，苦涩完完全全写在了脸上。
与其说是解剖，更像是屠宰，有用的部分被分割打包，成为一些炼金仪式的原料，无用的部分则被扔进熔炉，经过炼金熔炉的转化成为这个城市的运转的能源。
大抵来说，一只怪物是全然有价值的。
谁又能想到狰狞可怖的怪物，也是文明运转的薪柴。
......
终于，在足以称作煎熬的三个小时后，解剖课结束了。
几乎要将胃袋翻出来的柯里安无视了周围的目光，有气无力坐在过道上，感悟着新人生的第一课带给他的惊喜。
“柯里安·斯图尔特？”柯里安听到了那个光是听到就会做一晚噩梦的声音。
“埃尔斯先生，您有什么事吗？”柯里安仰起头，露出那张有些惨淡的脸。
他有些害怕自己被特别关照去上个补习班什么的。
埃尔斯面颊消瘦，带着黄铜边框的眼镜，眼镜下是顶着黑眼圈的眼眶以及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头发打卷并乱糟糟地堆在一起，像是一个工作狂热份子。
“你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
“确实，我很难受，需要休息。”柯里安点点头，认真地说到。
这时候他可不会故作坚强地来一句‘我没事’之类的客套话，好事通常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上门，找上门的就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里绝对没有精准扶贫或是社区帮扶那种东西！
“事实上，科恩神父特意说过，你需要更多的学习机会，所以接下来你要跟我一起去我的工作间继续学习。这是上面的吩咐，容我无法回绝。”埃尔斯非常有礼貌地说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柯里安心道。
“还有，你或许需要这个。”说着，他从沾满血污的白大褂的兜里取出一袋白色的液体。
“这是？”
“某种特制的营养液，想来你接下来是不会想去食堂了，为了接下的课程，就先将就一下吧。”不容拒绝地，这袋营养液被塞到了柯里安怀里。
本能地对这些看上去“来历不明”的液体有些抗拒，虽然上面有着教廷的标识。
袋子的质地柔软而光洁，与柯里安熟悉的某种材质很相近。如果这是塑料的话，那么他之前的想法就是错的，或许只是产量很少只用在一些特别的地方，比如这种特制的营养液包装。
营养液包装袋的一角有着瓶盖一样的构造，直接拧开就可以直接喝，袋身只标注着教廷的徽记以及生产日期喝保质期。
某种熟悉的设计。
味道很淡，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有些浓稠，像是米糊一样。三两下解决完自己生理问题后，柯里安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埃尔斯。
“走吧，时间相当宝贵。”柯里安突然想到自己下午的课程，脸色再次难看起来。
“那个，埃尔斯先生，你知道我下午的课是什么吗？”
“喔，下午的课程是关于圣痕的理论课，那需要从基础的理论开始学习，你不需要去。相关的知识圣徒阁下会亲身从头教导你。”
“圣徒？”柯里安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你居然不知道吗？你可是她的小跟班。”
“你是说莉薇娅修女！”
“当然，如果说科恩神父代表着莱恩市教廷，那么她就代表着莱恩市的执夜者。”
“执夜者？”柯里安再次收获一个新词汇。
埃尔斯没有去接话茬，以免落入柯里安无止休的追问中。
“走吧，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埃尔斯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下午的课不用去，意味着接下的时间都要在埃尔斯的解剖间与怪物的尸体作伴，刚有气色的脸不免变得麻木起来。
去特么的坚强，老子要抱抱。
.........
埃尔斯的解剖间里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玻璃罐，浸泡着各式各样的器官样式的生物结构，长满肉质细须的耳朵、有着多个瞳孔的眼球、连接着毒囊的尖牙......不一而同，像是藏品一样刻意地展出。
埃尔斯如数家珍地介绍着这些奇形怪状的生物结构来自哪些怪物，什么位置，如何解剖并制成标本，发生过怎么样的变异......柯里安一边接收这些信息弥补着自己的信息不足，一边又被这些东西洗刷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按照埃尔斯的说法，这些被称作异灾的怪物也只是被大概归类，哪怕是相近的个体也可能有着完全不同的生理特性，没有特定的种群结构，或者说它们根本就不符合生物种群的说法。
哪怕是完全没有任何相似特征的两个异灾个体也可以结合诞生新的个体，其方式不限于分娩、融合、分裂、突变等或以上述复数种方式诞生新的个体。它们甚至可以直接进食无机物完成个体的所有生理活动，却又保持着对有机生命的杀戮和进食的欲望。
异灾，就是为了屠杀生命而诞生的。
非自然演变生物论，这是现在认可的主流说法。
“另外，我们对异灾分类为吞食种、甲壳（qiao）种、爬行种、寄生种、呓语种以及人形种。其中人形种和呓语种最为棘手，人性种棘手是由于其强大模仿和学习的能力带来的隐匿和战斗力，而呓语种个体本身并不强，但是由于其能对其它种施加控制和强化，并且能够对人施加干扰，并且这种干扰是多样的，遇到呓语种就意味着要做好被围攻的准备。”
“但是，你要明白，对于它们的分类只是以人的看法去归类和理解，但它们是无法被全部解析的。战斗中，还是要随机应变，我们研究这些理论只能做参考。”埃尔斯顿了一下，随即又补充到。
话音刚落，两人就已经来到解剖室，它设立在解剖间的正中的一个房间，为了方便运输怪物样本，过道设计得非常宽大。巨大的解剖台上平放着某种怪物的尸体，用黑色的薄膜遮盖起来。
“莱克，你在哪儿，过来。”埃尔斯对着解剖间呼喊着某个人，虽然柯里安并没有看到还有其他人。
“老师，在这里。”在两人的视野死角，颤颤巍巍的举起一只有些干邹的手，从声音和那只手来看，是个有点虚的年轻人。
“你又怎么了？”
“有些忙过头了，眯了一会。”被称作莱克的年轻人撑着解剖台的边缘借力爬了起来，在那件脏兮兮的白大褂上擦了擦手上在解剖台上沾到的不明液体。
“这位是我们接下来要解剖的人吗?”他扶了扶眼镜，直勾勾地盯着柯里安。
“看上去没什么变异或是特别的，教廷那边的人，是要植入......”埃尔斯开口打断了莱克的发挥。
“他要在这学习一段时间，是科恩神父的意思，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们要共事。”
“喔，你好。”莱克立马换上了一副开朗的笑容，并向着柯里安伸手表示友好。
“你...你好。”
柯里安硬着头皮握了上去，一触即分。莱克伸过来的分明就是那只刚刚摸到不明液体的手，柯里安甚至还摸到了一点滑腻的触感，顿时感觉这只手不能要了。
埃尔斯看着柯里安无处安放的小手和嫌弃的表情，不由得笑了笑。
“习惯就好。”
“继续吧，还有些工作没做完呢。”说着，埃尔斯带上口罩，掀开薄膜，一副被解剖到一半的怪物尸体映入眼帘。怪物被从肩到腰分为两段，可以看出明显的人形，但是没有脑袋，周身包裹着蚂蚁一样的黑色光亮外壳，没有其它伤口，显然是一击毙命。
柯里安看着这甲虫一样的人形生物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因为多少有些熟悉的东西在里面。
“那边，抽屉。”埃尔斯指着一旁的条桌，示意柯里安打开抽屉。
一件白大褂，一叠口罩，一次性发套，甚至还有医用的塑胶手套、护目镜等东西，柯里安看了抽屉里的东西，又看了一旁在解剖台上忙碌的二人，默默穿戴起来。
片刻后，穿戴完毕的柯里安来到接解剖台前干看着，这里似乎没有他能够插手的地方。解剖台一旁的推车上，放着诸如解剖刀、解剖剪、镊子等专业一些的精细工具，也有着斧头、斩骨刀、有些大的骨锯等，上面都铭刻着一些奇特的符文，毫无疑问这些工具是特制的。
那或许更像一个屠宰用的大案板，柯里安心想。
“柯里安，看这里。”埃尔斯指着胸腔中被一个被拆解出来的部分说到。
“这是他的核心，相当于人体心脏的部分，是一种不错的材料。以物理手段破坏这里就可以致死，这是最高效的击杀手段。”埃尔斯用镊子夹起一角，可以看见许多如同血管一样向外延伸的结构。
“当然，有许多怪物有不止一个核心，这是很常见的事，我甚至见过把核心藏在脚底板的。”
“你看这个，这是它的复眼，和昆虫的一样，由许多小眼面组成，而在它周身各处都有这样的复眼，这造就了它极强的视力。”柯里安跟随者埃尔斯的指引，打量着这个怪物的周身，果然看见在手臂腰腹等位置都有近似于镶嵌在身体的黑色半圆球结构，尤其是像一个锅倒扣在肩膀上取代头的那个部分，一圈几乎都是这种复眼。
“莱克，把它的头拆开，我们看看大脑。”莱克从柯里安看不见的角落抽出特制的大锤和凿子，上面还有未洗净的血污。莱克用凿子顶住连接处的缝隙，一手单抡锤子开始了“解剖”。
淡黄色的液体沿着伤口缓缓流出，黑色的甲壳被顶起，利刃割开甲壳间连接的膜，其下的肌肉显露出来。埃尔斯割断那里的肌肉，用斧头连续斩落多次才斩断脊椎。
在两人的协作下，怪物的“头”被整个取下，那像是一口盛满新鲜出炉的食物的锅，而主菜就是怪物的脑子。两人对着那口锅挑挑拣拣，像是在选出自己喜欢的菜品，哪怕隔着口罩柯里安也能知道他们的表情。
柯里安不去理会两人，只看着解剖台上的那口锅。这是什么，看一眼，咦~这是什么，看一眼，咦~就像看幻灯片一样，一个画面又一个画面在眼前播放，他居然逐渐适应起来。
不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两人露出满意的眼神。
“不出所料，大脑还在在不断发育，通时支持全身复眼运作的话消耗会很大，说不定还不足以支持所有复眼全力运转。”埃尔斯用解剖刀轻轻拨动那团淡黄色事物说着自己的结论。
“这就是这些未经过自然演化的怪物的局限性，依靠吞噬已有的生物去完善自己结果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