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犯罪诊断书(全6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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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校舍绑架案

“没错,在我那个年代,我们还有单间校舍,”萨姆·霍桑医生说,“事实上,我最困惑的案件之一就和红色小校舍发生的绑架案有关。那是一九二五年秋天的事——大概在七年之后,林德伯格[1]的案子让绑架新闻上了头版,也使得法律将绑架定为联邦重罪。来,让我给你斟上……啊……一点小酒,告诉你事情的经过……”

当初就因为我是那个地区为数不多的医生之一,我才从一开始就卷入了这个案子。我接到火丘山上的寡妇迪西太太的电话,她说她的小儿子刚从学校回家,样子很奇怪。那年夏天,我们碰到了几个小儿麻痹症的病例。我虽然知道霜冻会减轻传染的危险性,但还是觉得应该到那里去看看到底有什么问题。我告诉我的护士阿普丽尔我将去哪里,然后收拾好我的医药包,开着我那辆黄色利箭敞篷车往火丘山开去。

火丘山原先叫火鸡山,这个名字源于在诺斯蒙特镇一带还看得到野火鸡的年代。那里一直是这个镇的“后端”,是富人会避开的地方。在火丘山,就连农地也是低级的。一九二五年秋天,还住在那里的只有三户人家。迪西太太尽了全力耕种她丈夫留下的田地,但其余两户人家连种地的表面功夫也不做。其中一户是一个隐士,从来没人见过他;另一户则是个法裔加拿大人,大家都怀疑他在一个隐蔽的酒窖里私酿威士忌。

我把车开进迪西太太农场里那条满是车辙的车道时,她便从屋里出来迎接我了。“我发誓我不知道那孩子怎么了,萨姆医生。他今天从学校回来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坏了。不管那到底是什么事,反正他不肯告诉我,我不知道他是病了还是怎么样。”

罗伯特是她的独子——一个瘦小的九岁孩子,已经得过各种常见的儿童疾病。我在谷仓后面找到他时,他正朝什么我看不见的靶子扔石头。“你好,罗伯特,”我叫他,“哪里不舒服吗?”

他转开了身子。“我没事。”

他脸色苍白,在我碰到他湿湿的脸时,他打了个寒战。“遇到什么问题了吗?你受到了惊吓,是不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有发生什么事吗?”我知道他回家的路要经过火丘山上另外两栋住了人的房子,这两栋房子里可能有什么东西吓到了这九岁的孩子。然后,我也想起了他父亲去世之前的精神问题。难道说罗伯特也开始胡思乱想了吗?

“我没什么事。”那孩子含糊说道,又开始扔石头。

“有谁吓了你吗?威胁你?”

“没有,”他迟疑了一下,“是汤米·贝尔蒙特的事。”

我想再摸他一下,但他挣脱后就跑掉了,一路朝田野里跑。我知道我是绝对追不上他的,所以我转身走向农舍,他母亲在那里等我。

“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我告诉她,“不过他应该很快就会没事的,这种年纪的孩子都一样。明天早上看看情形再说。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就在一年前,火丘山的农家已经接了电话线,可以打电话到镇上,不过众所周知,隐居的老乔希拿支猎枪阻止了电话公司的人靠近他家。

“谢谢你跑一趟,萨姆医生。知道没什么严重的事,我就放心了。”她在围裙口袋里摸索着,“我该付你多少钱?”

“目前还不用付钱,先确定他没事再说。”

罗伯特出现在谷仓的拐角处,可能是想看看我是否已经走了。我挥手向他道别,然后上了车。这里已经没有别的事了,我觉得我该去看看小汤米·贝尔蒙特了。

和迪西太太母子不一样,贝尔蒙特夫妇住在诺斯蒙特镇比较富裕的地方,有一个一百英亩[2]大的农场。赫布·贝尔蒙特在镇上的地位相当于一位乡绅,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该地区的农场主和波士顿的银行家身上,而他的雇员则负责喂牛和挤奶。贝尔蒙特家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在波士顿上学,小女儿才四岁,所以只有汤米在镇郊的单间校舍上学。

汤米是个很活泼的十岁孩子,一头火红的头发,脸上长满了雀斑,看起来就像是从马克·吐温[3]的书里跑出来的人。当我开车来到他家时,我以为我会看到他在粉刷栅栏,但我看到的却是伦斯警长那辆熟悉的黑色警车。

当我走到前门的时候,警长本人出现了。

“你来干什么,萨姆医生?”他问道,“有人打电话叫你来吗?”

“不是。出了什么事吗,警长?”

“你最好赶快进来,说不定能帮帮贝尔蒙特太太。”

我走进客厅,发现这位太太正泪流满面地蜷缩在一张大花椅上。她的丈夫安慰着她。“怎么回事?”我向赫布·贝尔蒙特问道。

那孩子的父亲盯着我说:“汤米被绑架了。”

“绑架?”

“他从校舍的操场上消失了,就在索耶太太的眼皮子底下,现在有人来要赎金了。”

“有勒索的信吗?”

“是打电话来的——一个我从没听过的声音,说他们要五万美金,否则就杀了汤米!”他哽咽着说,而一旁的贝尔蒙特太太又哭了起来。

“该死的!”伦斯警长怒吼道,“诺斯蒙特镇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你什么时候必须付赎金呢?”我问道,希望用谈话来让他们镇静下来。

“他们说会再打电话过来。”

我转身对警长说:“要追查那个电话应该不难。吉尼负责接线总机,一定知道是谁打的。”

他点头表示同意。“我会查一下。”

“我会去校舍找索耶太太谈谈,”我说,“我想了解更多关于这个失踪案的情况。”

有几位街坊邻居来陪贝尔蒙特夫妇,我开着车往山上的校舍去了。我不知道索耶太太下午四点是否还在那里,可是她的家离校舍不远,走走就到了,我想我一定能在某个地方找到她。

虽然战后在镇子的另一头建了一所新的中学,但文法学校的学生仍然得到离火丘山不远的一块高地上的那间传统的红色小校舍上学。索耶太太是位寡妇,她的丈夫在法国阵亡了。她对三十八个学生的教导,立足于新英格兰的现实生活,帮助他们了解将来到波士顿甚至到纽约可能要面对的生活。她每天都会检查所有孩子的指甲,并将他们必须完成的卫生活动记录下来。

我到学校时,她仍然在那里,正在努力关上一扇窗户,那根木质窗杆弯曲得几乎快断了。

“来,我来帮你弄。”我走进去时说道。

“萨姆医生!你吓了我一跳。”她脸红了一下,把杆子递给我。她仍然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虽然丧偶多年留下的岁月痕迹已经渐渐显露出来。

我关上了窗户,把杆子放在角落。“我是来打听汤米·贝尔蒙特的事的。”我说。

“汤米!他们找到他了吗?”

“没有,有人打电话到贝尔蒙特家,说他被绑架了。”

“哦,不可能吧!不可能——诺斯蒙特镇是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她跌坐在身边的一张椅子上,“我发誓,他离开我的视线也就几秒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事情的经过。”

“根本出不了事——问题就在这里!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汤米和其他男孩一起出去玩。他们回避了女孩——你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怎么样的——但他们好像玩得很开心,就和平常午休的时候一样。他们下山到蒂利先生的马车那里买零食,然后回来荡秋千,或者互相追着跑来跑去,就是男孩们会玩的那一套。我记得我看到了汤米在荡秋千,我以前从来没看到他荡得那么高过,看起来就好像他要一路荡上天似的。我将视线移开了几秒钟,去打铃叫他们回教室上课。但等我回头再看的时候,秋千上已经没人了,只是轻轻地来回荡着,好像刚有人下来。等他们跑回教室的时候,汤米不在其中。哪里都找不到他,萨姆医生!”

“说不定他又跑下山去买零食了。”

“不会,不会。那时蒂利先生都离开足足十分钟了,而且路上没有其他人。我从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你可以自己看看。除了那棵挂了两个秋千的大橡树之外,甚至连一棵树也没有。”

“还有别人在荡秋千吗?”

“没有,只有汤米一个人。我在树后、外屋和教学楼的另一边都找过了。我让所有的孩子都去找他,可是哪里也找不到。”

“他肯定是走远了。”

她跺着脚。“不可能的,萨姆医生!我告诉你,他在几秒钟内就从秋千上下来了,而我当时就在门口,不管他去了哪里,都不可能不让我看到!至于说绑架,嗯,有谁能抓得到他呢?这小山上整天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大人,而其他孩子一个也没有失踪。他不是自己离开的,也没有人来把他带走。他就那样消失了!”

我走到外面,盯着那棵橡树,然后拉了拉绑在秋千板两端的绳子。“他有没有可能爬上树了?”

“怎么爬上去?最近的一根树枝也至少有十五英尺高。”

“你说他荡得很高。”

“他没有从秋千上跳到树上,也没有攀着绳子爬上去,萨姆医生。那样的话我会看到的,其他孩子也会看到的。”

“你认定他失踪了后做了什么?”

“他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还没回来。于是,我就叫玛丽·露·菲利普斯到贝尔蒙特家去告诉他的父母。我们这里没有装电话。”

“罗伯特·迪西呢?”

“那个小男孩?他怎么了?”

“他的行为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想所有的孩子都很不安。我并没有特别注意。”

“陌生人呢?最近有没有人潜伏在校舍周围?”

“没有,什么人也没有。”

“来吧,”我说,“我开车送你回家。”

她很感谢地接受了,尽管她家并不远。我有理由想去她家,因为那是离红色校舍最近的建筑。我以为汤米·贝尔蒙特就在那里,但我失望了。我送她进去时,那里空荡荡的,汤米·贝尔蒙特仍然处于失踪状态。

伦斯警长比我先回到贝尔蒙特的农场。我把车停在他的车后面,匆匆进去。“我们查到那通电话了,”他面无表情地告诉我,“负责总机接线的吉尼记得它是从莱奥塔尔,就是火丘山上的那个法裔加拿大人那边打过去的。她记得特别清楚,因为他很少打电话,而且以前从来没有打到贝尔蒙特家去过。”

“你认为孩子在那里吗?”

“还能在哪里?我不想冒险在白天去那里,所以我们等两个小时,到天黑了再说。到时,我会和我的手下冲进去救下那个孩子。”

“听起来很简单。”我同意道。可是这件事让我觉得很不对劲,绑匪可能愚蠢到从自己家打电话要赎金吗?

但这个消息似乎让贝尔蒙特夫妇的精神大为振奋,对此我倒是觉得挺感激的。事实上,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电话铃连续响了两声。

汤米的父亲抓起听筒。“喂?喂?”

因为他并没有把听筒贴在耳朵上,所以我能听到那孩子充满恐惧的尖锐叫声。我冲了上去,来到贝尔蒙特身边,比他的妻子和伦斯警长还快得多。但现在那孩子的声音已经换成另一个更刺耳的声音。“这是为了告诉你他真的在我们手上,除非你很快准备好五万美金,否则我们就会像洛布和莱奥波德对付博比·弗兰克斯那样对付他。[4]”

“我——银行要到明天早上才开门呢。”

“他们会专门为你开门的。今晚就把钱拿到你家里,我们会再打电话来给你指示。”

电话挂断了。贝尔蒙特愣了一下,然后把听筒放了回去。“我的天!”他喃喃地说,“他们会杀了他!”

“我们会阻止他们的,贝尔蒙特先生,”警长对他说,“现在你不用太过担心。”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认为他们把他关在莱奥塔尔那里吗?”

“当然!不过我会再找吉尼核实一下。”他拿起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接线员。“吉尼吗?最后这通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他听着她的回答,然后说:“很好,吉尼,干得不错。”

“还是莱奥塔尔那里?”

伦斯警长点了点头。“她这次听到了那个男孩的声音。”

“但她听出了莱奥塔尔的声音吗?”

“你听到了,他的声音伪装过了。”

“我不知道。这一切似乎太容易了。”

“他提到了洛布和莱奥波德,对吧?而他的名字叫莱奥塔尔,对吧?这小子自以为是个像莱奥波德一样的杀手。”

“不能是杀人凶手,”贝尔蒙特太太喘着气说,“不要,不可以那样!”

“抱歉,”伦斯警长咕哝道,“只是一种说法。”

我看得出来汤米的母亲就快昏倒了。我把她扶到起居室,那里有张沙发,我让她躺了下来。“我这里有一点安眠药,如果你觉得它对你有帮助的话……”我建议道。

“不,不要,我得醒着等汤米回来!”

“目前你什么也做不了,贝尔蒙特太太。”

即使在这么大的压力下,她还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她儿子那头火红的头发显然是从她这里遗传来的。“如果我不省人事的话,那就真的什么事也做不了。”

和她争论没有意义。“反正尽量多休息。等他们放了汤米之后,你还会需要体力的。”

“你认为他们会放了他吗?你认为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当然,”我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信心,“现在先回答我几个问题。今天汤米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

“棕色的裤子,条纹衬衫,还有一条领带,就像别的男孩一样。除了大热天之外,那位索耶太太坚持要他们打领带。”

“他在校舍最好的朋友是谁?”

“并没有特别要好的,不过有时放学后他会跟住在火丘山上的迪西家的孩子一起玩。”

“我明白了。”我又检查了一次她的脉搏,然后起身离开,“你别紧张,贝尔蒙特太太,我们会替你把汤米找回来的。我向你保证。”我离开了贝尔蒙特家的农场,在回去的路上不中断地开了半个小时,直到我发现了蒂利先生的马车。蒂利是个沿街叫卖的小贩,为很多人所熟知。他卖的是家庭日用品和孩子们吃的糖果,还会替那些丈夫忙着下田的农家主妇做点修理的工作。他那辆马车侧面只写了他的名字——蒂利,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他卖的东西有哪些。当然,把所有商品全列出来的话,马车侧面也写不下。

蒂利有一个儿子,和汤米·贝尔蒙特差不多大,不过从来没有人听说过蒂利太太的事。我开车赶上那辆马车时,还能看到蒂利的儿子坐在旁边的座位上。他看到我停车了,就跳了下来,跑过来看我的黄色利箭敞篷车,所有的男孩都喜欢这样。

“晚上好,蒂利先生。”我大声叫道,一面往马车走去。天其实还没黑,但在诺斯蒙特镇只要一过六点钟,就算是晚上了。“今天还好吧?”

“差不多,”小贩说道,从他的座位上爬了下来,“每年的这时候,日子差不多就是一个样子。”

“你听说贝尔蒙特家孩子的事了吗?”

他点了点头。“我刚去过火丘山,迪西太太告诉我的。对这个小镇来说,这真是件可怕的事。毕竟人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躲避大城市的犯罪。”

“你的孩子跟汤米·贝尔蒙特是同学,对吧?”

“没错,”小贩挠了挠他那长了一天的胡子,“弗兰克,过来跟这个人说说话。你今天在汤米·贝尔蒙特失踪前见过他吗?”

“当然见过了,你也看到他了呀,他在午餐时间还到马车这里来买了点糖果。”

“我现在想起来了。红头发的小男孩。在人群里很显眼的。”

我转身问弗兰克·蒂利:“班上还有别的红头发同学吗?”

“没有和汤米一样的,他的头发红得像消防车。”

“他向你买了点糖果?”我问蒂利。

“没错。”

“然后呢?”

“他和弗兰克跑回山上。我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开始荡秋千,然后我就叫老黛西动身了。”

“所以他失踪的时候你不在那里。”

“不在,我早就走了。”

“你有没有在路上看到别的人呢?或者是另一部马车?”

“一个人也没有。”

“蒂利先生,我和老师索耶太太谈过。她说汤米先是在荡秋千,然后就不见了。她说他不可能去了什么她看不到的地方。”小贩耸了耸肩。“也许他去了外屋。”

“她找过那里。她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要是他跑下山的话,她会看到的。她很肯定。”

“好吧,他肯定不是被飞机绑架的。”

“不错。”我同意道。我在暮色中望着在火丘山上的房子,想到伦斯警长和他要突击莱奥塔尔家的计划。突然间,我有了个主意。“蒂利先生,你有没有拜访过住在上面的那位隐士?”

“我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我觉得他大概不住那里了吧。”

“我们能不能一起上去看一眼?”

“现在?”

“现在。”

我爬上蒂利先生旁边的座位,小弗兰克打开后面的车门爬了进去。我的车停在那里很安全,而且我知道坐蒂利的马车上火丘山比较不会引起注意。

等我们到达那位隐士的家时,天已经黑了。蒂利摇着铃铛喊道:“家用品,糖果,锅碗瓢盆,磨刀,修理门窗、电器!”

最后一项似乎是不必要的,因为没有电线接入隐士的家。隐士有个名字——老乔希,但几乎没人这样称呼他。他只是诺斯蒙特镇的隐士,据说他可能是美西战争的逃兵,一直躲到现在。

我跑到蒂利先生马车的另一边,藏在高高的草丛中。我可不想被某扇窗户里伸出来的猎枪打上一枪,无论开枪者是隐士还是我认为可能在那里的绑架者。我小心地绕到后门,很意外地发现它没有上锁。我慢慢地推开门,用手撑地跪着爬了进去。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但一点声音也没有。

暮色不足以让我看清周围的路,我迅速站起来,穿过几个散落着破旧家具、肮脏盘子和满布灰尘的报纸的房间。我捡起的一张报纸是一年多以前的,看来这位火丘山上的隐士最近都没有访客上门。

我打开通往地下室台阶的门,这下真闻到了那股恶臭。我当医生的时间够长了,可以闻出那是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的臭味。老乔希皱巴巴地躺在台阶下面,他是几个月前从台阶上摔下去死在那里的。这里没有绑匪,只有一个孤独死去的独居老人。

在外面,蒂利又开始摇铃了——好像是在叫我。我走了出去,而他跑了过来。“莱奥塔尔家出事了。我好像听到了一声枪响。”

“留在这里,”我对他说,“我去看看。”

穿过田野到莱奥塔尔家只有很短的距离,在我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可以看到警长的车停在满是车辙的车道上。那里发生了一些骚乱,还有很多人在叫喊,但伦斯警长似乎已经控制了整个局面。他站在车灯的亮光中,拿着一把长管左轮手枪直指马塞尔·莱奥塔尔。这个年轻的法裔加拿大人双手高举过头,站在那里。

“你好,萨姆医生,”警长向我招呼道,“你来得正是时候。”

“你找到那个孩子了吗?”

“没有。但我的手下还在搜查,他一定是在这里的什么地方。我们已经找到几箱私酿威士忌。”

莱奥塔尔想把手放下来。“太侮辱人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绑架案,我甚至不知道那个孩子失踪了!”

“绑匪用的是你的电话。”警长告诉他。

“不可能!”

“那我们开车上来的时候,你为什么朝我们开枪呢?”

“我——我以为是什么人要来偷酒。”

一名警长从谷仓里出来,提着一盏亮着的提灯。“那里什么也没有,警长,除了一些铜管和大桶。看来他有时候会自己酿点酒。”

莱奥塔尔往前走了一步,伦斯用枪管戳了他一下。“如果你不想送死的话,就站着不要动!我们要把你带到镇上去审问。”

警长的手下给他戴上手铐的时候,我把我在隐士家的发现告诉了伦斯。“你认为有人杀了他?”警长问道。

“没有这种迹象。像他那个年纪的人可能是因为头晕而从台阶上跌了下去,然后他就爬不起来了。那样的死法真不好受,孤零零的一个人。”

“你到那里去干什么?”

“如果是莱奥塔尔家的话未免太明显了,所以我想绑匪可能是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偷偷接入了莱奥塔尔家的电话线。隐士住的地方看起来最有可能,可是我错了。”

伦斯警长哼了一声。“还有什么好想法吗?”

“有一个。”

“什么?”

“也许负责接线总机的吉尼在说那个电话的来源时说了谎。”

伦斯警长派了几个手下去了隐士的家,而我则取回我的车,跟在他后面,跟随他把莱奥塔尔带到了镇上。警长把莱奥塔尔关进了一间牢房并承诺很快就会回来,然后我们两个沿着街区走到了那栋木造的电话总机房去找正在值班的吉尼。

她是那种粗壮的中年妇女,嗓门很大,啤酒喝得太多。我喜欢她,她也不时会来找我看病,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把她当作嫌疑人。“我们得弄清楚那个电话,吉尼,”我说,“它不是从莱奥塔尔家拨出的。”

“肯定是从那里拨出的!”她很不高兴地回答道。

“我不是说你撒谎,警长也没这意思,但也许你弄错了。”

“没有错,就是从莱奥塔尔家拨出的。你看,灯又亮了!”

我惊诧地看着总机,一个小小的红灯在莱奥塔尔这个名字的上方亮着。“接吧。”

她把插头插上。我拿起耳机。还是那个刺耳的声音。“给我接贝尔蒙特家。”

“稍等。”吉尼说道,她的手颤抖着把电话接过去。

我仅仅只能听到绑匪的呼吸声,然后赫布·贝尔蒙特接了电话:“喂?”

“五万美金准备好了吗?”

“好了,我准备好了。汤米没事吧?让我跟他说话。”

“我希望伦斯警长不要再进行突击检查,否则你的儿子就会死。明白了吗?”

“嗯。”

“把那五万美金——钞票上不许做记号——放在一个旅行袋或小手提箱里。我要那个叫萨姆·霍桑的医生在今晚午夜时分把钱送过来。他要独自到红色校舍,然后把钱放在门口才可以开车离开。要是有任何人阻拦,你的儿子就会死,明白了吗?”

“嗯。但他还好吗?”

绑匪没有回答就挂断了电话。刚刚伦斯警长也一直在听。他看着我说:“你中选了,医生。”但此时此刻我更想知道是谁打的这个电话,以及是从哪里拨出的。“吉尼,这些名牌有没可能被调换过?这可能是别人的线路吗?”

“不,这就是莱奥塔尔家的电话。火丘山上唯一的其他电话在迪西家。”

我想起了罗伯特·迪西,我不该把他忘了那么久的。“迪西家……”

“你想上去看看吗?”伦斯警长问道。

“我们最好还是先去贝尔蒙特的农场,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我们到达的时候,发现孩子们的老师索耶太太也加入了贝尔蒙特家的焦虑圈。我可以看出她正试图安慰失踪孩子的母亲,但她自己也很难过。

“我认为自己有责任,”索耶太太说,“那里出了事我却没看见,没注意到。绑匪不知怎么就把他抓走了。”

“你不要责怪自己。”我说。

“但我就是觉得自己有责任!”

“好好想一下,”我说,“在你看到汤米在秋千上的最后几分钟里所发生的事情。你有没有什么还没有告诉我?”

“没有。”

“他当时在看着你吗?”

“没有,他面对着另一边。”

“学校下面是不是有他可以躲藏的地下室?”

“没有。”

“附近有孩子会去玩的山洞吗?”

“没有那一类的东西,萨姆医生,完全没有!”

“但绑匪希望我把钱送回到学校去。他一定有能取钱的方法。”

在我们谈话的时候,赫布·贝尔蒙特一直忙着把成捆的钞票放进一个黑色的旅行袋里。“我差不多快好了,萨姆医生。”

“现在才十点,我们还有两个小时呢。”

“你有别的想法吗?”伦斯警长问道。

“只有一个,迪西家。”

我像那天下午一样开车上了火丘山,把车停在迪西太太的农舍门前。她听到车声,就走到门口来看是谁来了。

“哦,萨姆医生!我没想到你今晚又来了。”

“罗伯特怎么样了?他睡了没有?”

“我让他上床了,可是他还醒着。”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看看他。”

“萨姆医生,你觉得他是不是——嗯,在胡思乱想着什么?”

“我们会知道的。”我跟着她来到一楼后面的小卧室里。我们一进门,罗伯特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他问道。

“不过是萨姆医生又来了,亲爱的,他想看看你的感觉如何。”

“让我和他单独待会儿。”我建议道。她回到了客厅里。

“我真的病了吗,萨姆医生?”男孩问道。

“有些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睡不着。”

“也许如果你把看到的事告诉我——”

“不要!”

“你之前说是关于汤米·贝尔蒙特的,但那时你不可能知道他被绑架了。汤米的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慌?”

他把脸转向枕头。“没什么。”

“你看到他失踪了吗?”

“没有。”

“嗯,那是什么?”

“我妈总说我胡思乱想,她说要是我一直胡思乱想,我就会和我爸一样被送进精神病院。”

“所以你才不肯把你看到的事告诉别人?”

他点了点头,晃动的脑袋被窗外流泻进来的月光照着。我拉过他的手,紧紧握住。“我可以向你保证,没有人会因为你把看到的事告诉我而把你送走,罗伯特。你相信我,是吧?”

“我想是吧,萨姆医生。”

“那就告诉我,你看到汤米失踪了吗?”

“如果我告诉你,你一定不会相信的。”

“无论如何要试试。”

我感到他的手在我手里握紧了。“你知道,萨姆医生,根本不是汤米失踪了,而是我看到了两个他。”

“两个他?”我重复道。

“你相信我吗,萨姆医生?”

“我相信你,罗伯特。”

午夜前十分钟,我把利箭停在了山脚下,从旁边的座位上拿起了那个旅行袋。在黑暗中,我只能依稀看到前面那红色小校舍的轮廓。就连月亮也躲在云层后面,我不敢冒险使用我带在车上的提灯。

当我走到那个单间校舍门口把旅行袋放下时,附近似乎一个人也没有。我只犹豫了一下,便回头往山下走去。这正是这件事要注意的地方,因为我的行动稍有不慎就会危及一个孩子的生命。

我上了车,发动引擎。“怎么样?”伦斯警长低声问道。他蹲着半趴在我旁边的座位上。

“没有人的踪影。”

“他一定会来的,他不会让那五万美金就这样放在那里。”

然后我看到了,山上有了动静。月亮从云层后面爬了出来,让大地笼罩在奇异的苍白之中。“是个孩子。”我说。

伦斯在我身边坐了起来,掏出手枪。“该死的,这不是贝尔蒙特的孩子吗?他们派他来收取自己的赎金!”

“去追他,警长,不过要小心。”

他跳出车子。“那你呢?”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我加速让利箭冲出去,在土路上颠簸着绕了一个大弯。

在我前面,被我的车灯锁定了的,正是我期待会看到的东西。在一棵遮天蔽日的柳树下,藏着蒂利先生的马车。蒂利本人听到了我的车在靠近,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用一支猎枪瞄准了我。

我把油门踩到底,直朝他冲过去。猎枪的枪声在我面前响起,打碎了我右边的挡风玻璃。但紧接着我的车就撞上了他,把他压得紧贴在他的马车上。

我跳下车来,在他重新装弹前将猎枪夺了过来。

“该死!”他尖叫道,“你差点用车把我撞死了!我的腿——”

“闭嘴,你还活着就该高兴了。我会治好你的腿伤。”

这时,伦斯警长从山上走了下来,一只手紧紧抓住一个红头发小孩,另一只手提着旅行袋。“这个不是贝尔蒙特的孩子!”他喊道。

“我知道,”我告诉他,“是蒂利的儿子弗兰克,戴了顶鲜红色的假发。除非我弄错了,否则我们会发现汤米·贝尔蒙特被绑在这辆马车里。”

回到贝尔蒙特的农场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但对在那里的人来说,却和正午没什么两样。汤米确实是在马车里,被绳子绑着,塞住了嘴,还吃了安眠药。他仍然昏昏沉沉,不过我知道他会恢复的。

他的父亲和伦斯警长还有索耶太太都有好多问题。最后我只能高举双手,请他们安静下来。“现在冷静下来,我从头告诉你们整个事情的经过。”

“我想知道他是如何从校舍的操场失踪的,”索耶太太说,“否则我会疯掉的。”

“汤米其实在你注意到他不在秋千上的十分钟前就被绑架了。他是在和其他孩子下山到蒂利先生的马车那里买糖果的时候被绑架的。蒂利用一块下了药的糖让他陷入昏迷,再将他藏在马车里。然后蒂利的儿子弗兰克假装是他,戴上一顶红色假发,在脸上画了一些雀斑。”

“这些事都没人看到吗?”

“迪西太太的儿子罗伯特看到了,但他不敢告诉别人有两个汤米·贝尔蒙特在马车里。假的汤米跑上山去,开始荡秋千,而真的汤米则在蒂利的马车里被带走了。”

“可是在秋千上的是汤米呀!”索耶太太坚持说道。

我摇了摇头。“那是个穿得差不多和其他男孩一样的孩子,有一头鲜红的头发。你只看到头发,没有看到脸。汤米是你唯一有鲜红头发的学生,所以你认为你看到的就是汤米。但你应该早就发现有问题的。我先前和你谈话的时候,你告诉我你从来没看到汤米把秋千荡得那么高过。为什么呢?因为那根本不是汤米。”

“但他是怎么消失的呢?”

“以最简单的方式。在你转过头去叫孩子们回教室的时候,弗兰克·蒂利确定没有人在看他,就脱下假发,把它塞在衣服底下,也许还用手帕擦掉了他画的雀斑。”

“好吧,”伦斯警长认可道,“可那些电话是怎么回事?”

“蒂利懂得修理电器,记得吧?他也懂电话。他在莱奥塔尔家附近偷接线路来打电话。他一直在他的马车里做这些事,而汤米就被绑着,堵住嘴,下了药,困在马车后面。当他需要一个男孩对着电话喊叫时,他就用他的儿子来假装汤米。”

“你怎么知道是蒂利干的?”伦斯问道。

“每次勒索电话打来的时候,他的马车都在火丘山附近。当他说他看到汤米和他的儿子跑回校舍所在的山上并开始一起荡秋千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索耶太太已经告诉我是汤米一个人在荡秋千,在这种事情上她没有理由说谎。一旦我确定汤米被绑架的时间肯定比她意识到的早之后,蒂利就是唯一的嫌疑人了。没有其他人在午餐时间接近过学校,也没有其他人有马车可以把孩子运走。整个神秘失踪事件只是一个诡计,目的是伪造绑架的时间,让我们不会想到是蒂利,这样蒂利犯罪的可能性就会被排除。”

“他想怎么脱身呢?”

“他的勒索电话是通过偷接别人的电话线打来的,他以为我们在他拿到钱之前会到处搜查,这样他就可以在汤米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告诉我们之前逃之夭夭。”我没有提蒂利计划中把汤米杀人灭口的可能性。

“蒂利的儿子会怎么样?”赫布·贝尔蒙特问道。

“那就要由法院来决定了。”我回答道。

“他们在邻镇为蒂利的儿子找到了一个寄养家庭,让他有了正常的家庭生活,成长很顺利。他的父亲因为在洛布和莱奥波德绑架案后不久犯案,所以被判了很长的刑期,后来死在狱中。”

“我以为一九二五年有那两起罪案就已经够了,可是我错了,下次你来的时候——走之前要不要再来点……啊……小酒?我会给你讲发生在镇上教堂里的怪事,而且还是在圣诞节那天!”

注释

[1]美国著名飞行员,其孩子曾被绑架并撕票,成为轰动一时的大新闻。——译者注。

[2]英美制面积单位,1英亩约合4046.86平方米。——编者注。

[3]美国著名作家,代表作有《百万英镑》等。——译者注。

[4]美国历史上的一起轰动一时的大案件。洛布和莱奥波德是一对智商极高的富家子弟,为设计一次完美犯罪而绑架了博比·弗兰克斯并最终撕票。——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