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信件插曲 回门
婚书,具有法律效应的一张彩色纸片。
刘四和他请来的证婚人,先在上面签上了名字。其次是要签上新郎和新娘,才算个完整,他们等着这对新人动笔。
虎妞,她紧抓着笔。这次,也许是她第一次,在纸契上写下自己的大名—刘山君。这是她识字后自己取的。
她一直以来就被人当作刘四、那位道上响当当的刘老虎的女儿,被人虎妞、虎妞的叫着,从没个正经称呼。如今,到了正式的日子,她也想有个大名,即便普普通通,也开心。
所以她一板一眼的在婚书上写下了代表新生活的名字。李样随即在新郎的空位,也流畅的写下字。
办了宴,又在婚书上落了自个的大名,李样算是在社会上和法律上彻彻底底的落了套,踏入婚姻生活中。
不过就此,他也告别了绕餐馆打转的光棍汉生活,也不怕餐馆关门了。冬天、节日,有人挂念着他,给他做羊肉饺子、节日吃食,厨房有着人气,屋子里瞧着也永远利利落落的。
空荡的宅子真正变成个不论什么时候,都冒着灯光和暖气的小窝。
但凡事都有着矛盾,这就像是在小时,思政老师在板书前,喋喋不休讲着的那些对立统一理论一样。
利、弊,单独只一面发展的事儿很少,往往利弊全存于一个统一体里,不可剥离。
‘婚姻就像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
李样在婚姻生活的第三天,他的脑海里就闪过了这句话。
这几天,他陪着虎妞逛庙会,拍照片,还买了不少新式的衣物,很合李样的审美。不过,经过几天彻底的相处,虎妞的坏性也现了出来。
一是,相当的容易吃味。李样的屋宅之前雇了个佣人,称呼林嫂,是位跟曹宅里的高妈一样,瞧着已三十二三的老妈子,作事麻利,话也少。年节过后,收假回来做工,虎妞刚一碰见,就收起新做衣的喜气,眉棱棱着。
夜间到了屋里,她不好因为这个,和对此毫无察觉的李样发作,硬是闷到了第二日出门,李样察觉了不对,才开口发着醋味。
二是,瞧不起那些底层。这个,李样清楚是社会的通病,怪不得虎妞,她虽傲着神色,却也不会故意去作践人,甚至还会施舍些。但,他还是觉着有些不合气。
三是,观念上的些许落伍。喜欢求神拜佛,相信不够科学的俗论,不太进步。这一点,李样相信他能潜移默化的改变虎妞。只是现在,偶尔听到会有些感慨。
“祥子、祥子,早食好了,来吃饭。”虎妞在外边喊着。她知道了李样的大名,却还乐意原先那样的叫着。
李样把思绪抽回,慢吞吞的穿好了衣服,走去了厨房。
厨房相当的空阔。李阳预计着过段时日,请匠人来,把屋子隔个隔间一半算作厨房,一半算做餐厅。而不是吃饭时就能看见灶台。
虎妞盛好了菜,只等着李样先吃。
早点还算丰盛,羊肉汆丸子热汤、羊肉煎饺、细面馒头、溜白菜豆腐、再两碟雪里蕻、腊八蒜小菜。那香味全像在和李样打着招呼。
李样落座,他拿着筷子吃着这些热食美味,感觉自个的胃、自个的想法,全都舒服了不少,他没了那些思索中的不合气。
等吃完了饭食,他拿起桌旁摆着的报纸—这是林嫂一早买好的。
上面大多还是些时事、国货广告和一些时尚风向,翻到副面,却发现有篇文章,写得相当好,叫《给文学青年的公开状》,内容如下:
“平素不认识的可怜的朋友,或是写信来,或是亲自上我这里来的,很多很多。可我的力量太薄弱了,可怜的朋友又太多了,所以结果近来弄得我自家连一条棉裤也没有。最是使我羞恼的,恰逢此刻,我和同学们所读的书里,正有一篇俄国果戈尔著的嘲弄像我们一类人的小说《外套》。现在我的经济状态比从前并没有什么宽裕,从数目上讲起来,反而比从前要少——因为现在我不能向家里去要钱花,每月的教书钱,额面上虽则有五十三加六十四合一百十七块,但实际上拿得到的只有三十三四块——而我的嗜好日深,每月光是烟酒的账,也要开销二十多块。我曾经立过几次对天的深誓,想把这一笔糜费节省下来,但愈是没有钱的时候,愈想喝酒吸烟。向你讲这一番苦话,并不是因为怕你要来问我借钱,而先事预防,我不过欲以我的身体来做一个证据,证明目下社会的不合理,以大学校毕业的资格来糊口的你那种见解的错误罢了。
引诱你到北京来的,是一个国立大学毕业的头衔,你告诉我说你的心里,总想在国立大学弄到毕业,毕业以后至少生计问题总可以解决。现在学校都已考完,你一个国立大学也进不去,接济你的资金的人,又因为他自家的地位动摇,无钱寄你,你又去投奔你同县而且带有亲属的富人,他不纳,穷极无路,只好写封信给一个和你素不相识而你也明明知道和你一样穷的我,在这时候这样的状态之下你还要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大学教育,“念书”,我真佩服你的坚忍不拔的雄心。不过佩服虽可佩服,但是你的思想的简单愚直,也却是一样的可惊可异。现在你已经是变成了中性——半去势的文人了,有许多事情,譬如说高尚一点的,去当土匪,卑微一点的,去拉洋车等事情,你已经是干不了的了,难道你还嫌不足,还要想穿几年长袍,做几篇白话诗,短篇小说,达到你的全去势的目的么?大学毕业,以后就可以有饭吃,你这一种定理,是哪一本书上翻来的?
像你这样一个白脸长身,一无依靠的文学青年,即使将面包和泪吃,勤勤恳恳的在大学窗下住它五六年,难道你拿毕业文凭的那一天,天上就忽而会下起珍珠白米的雨来的么?
现在不要说中国全国,就是在北京的一区里头,你且去站在十字街头,看见穿长袍黑马褂或哔叽旧洋服的人,你且试对他们行一个礼,问他们一个人要一个名片来看看,我恐怕你不上半天,就可以积起一大堆的什么学士,什么博士来,你若再行一个礼,问一问他们的职业,我恐怕他们都要红红脸说,“兄弟是在这里找事情的。”他们是什么?他们都是大学毕业生吓,你能和他们一样的有钱读书么?你能和他们一样的有钱买长袍黑马褂哔叽洋服么?即使你也和他们一样的有了读书买衣服的钱,你能保得住你毕业的时候,事情会来找你么?
大学毕业生坐汽车,吸大烟,一攫千金的人原是有的。然而他们都是为新上台的大老经手减价卖职的人,都是有大力枪杆在后面援助的人,都是有几个什么长在他们父兄身上的人,再粗一点说,他们至少也都是会爬乌龟钻狗洞的人,你要有他们那么的后援,或他们那么的乌龟本领,狗本领,那么你就是大学不毕业,何尝不可以吃饭?…”
李样看着这篇文章,他想了想现在,又想了想未来。他为这种文字的力量所折服。放下了报纸,他一时之间都不知怎样去感慨,只脑子里回荡着那些字色。
“看好了没?看完了咱们是不是该去人和车厂了?”虎妞见李样放下报纸,说了句。
今儿是结婚的第三天,按传统,是回门的日子。她预计早点到街上买些礼品什么的,和李样一起回去见老爷子。
李样笑了笑,冲淡了那些过于理想的想法,回到了现实中。他站了起来,说。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