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气销为日月光:丰子恺战时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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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一日(星期二)11月1日至3日、5日、6日等五篇日记载1939年12月1日《宇宙风》乙刊第18期,初收崇德书店1944年6月版《教师日记》。其中,11月1日至3日、5日等四篇日记又载1940年1月20日《战时中学生》第2卷第1期。

校中时钟改早,与我的表不对,我到校已脱简师国文一课,约下午补授。第二课为师训班图画教材教法。上星期我请假,今天还是初次上这班的课。先请不懂我话的人举手。结果大家不举手,我很高兴。为讲图画教材问题如下:

“图画教材甚广,凡宇宙间森罗万象,无一不是图画教材。把各物的画法一一教给你们,例如今天教画马,明天教画牛,后天教画花,再后天教画鸟……十年也教不完。且所教的限于各物的某一种状态,死板而不能随意应用。中国旧时的学画法,便是犯这毛病:学画者大都备《芥子园画谱》一册,依样描葫芦,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举一而不能反三。因此多数的中国画毫无创意,大都是在抄东袭西,从各种画谱中所摹得的景物堆砌起来,成为一幅。因此画中景物拘泥于古代。例如人物,必作古装;例如舟车,必作古制。二十世纪的画家,对目前景物如同不见,而专写古代状况。这是何等不合理的事!他们的工作,实在不是作画,只能称是‘凑画’。你们学图画,切勿犯这毛病!要你们不犯这毛病,我不把各物的画法教你们,而教你们一个‘一通百通’的方法。这方法包括一切图画教材了。

“所谓‘一通百通’的方法,便是训练你们的眼睛和手。我们的眼睛原来具有对形状、色彩的辨识力。人的脸貌、形状、色彩千差万别,而普通人都不认错他的亲属朋友和识者。不满一岁的婴孩,也能辨识母亲或乳母的颜貌。这足证人的眼睛,对于形状色彩原来具有辨别力。不过一般人没有受过图画的训练,对于形状色彩的不同,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们看到两只不同的脸孔时,辨别了他们的不同还不满足,必须研究其所以不同的地方何在。对于山水、树木、花鸟、器什的形状,亦复如是。堆积这种研究,能辨识各物形状、色彩的不同所在后,你的手便会与你的眼合作,而在纸上描出所见各物的特相。‘得心应手’,即是‘一通百通’。一通百通,则凡看得见的,都画得出。无论到什么地方,无论教何种学生,都可因地制宜,因人施教,而教材永无穷乏之虞了。

“诸君在学的一年中,请努力训练自己的眼睛,我则从旁加以指导。”

下课后,在校与学生一同吃午饭。这样的饭,我有十多年不吃了。默默地吃,容易吃饱,我吃了一碗半就罢。下午在王、傅王,指王星贤,名培德,马一浮之弟子,丰子恺之好友,当时亦在桂林师范任教。傅,指傅彬然。二兄的房间中休息闲谈。二时四十分,为简师补国文课。上次讲我的《我的苦学经验》,其主要目的是使他们习听我的口音。至于自白我为学的经验,勉励他们为学,却是副目的。因为我未谙他们的性格,尚不能决定教学的方针。今天我教他们读厨川白村厨川白村(1880—1923),日本文艺评论家。的Essay〔小品文,随笔〕。因为我曾阅入学试验的国文卷子,记得以“人生于世”开篇的卷子很多,料想广西青年中犯此毛病者必有其人,故提倡Essay以调剂之。鲁迅先生译笔太过谨严,有几处难怪学生看不懂。经我在黑板上改译中国文式的,犹有人看不懂。懂的人亦似乎少有兴味。事后我方知所选程度太深。下次当降低标准。

四时返家,牛棚地已由工人填平,漏尚未修。明日无课,原定赴桂林。自觉疲劳,派软软(我的三女)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