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月17日,星期二
在与法国官僚交涉一周之后,乔迪最终领回了未婚夫沃尔特·克莱因的遗体,护送他回纽约。她坐在头等舱喝着香槟,在乘务员看来,正像一个悲痛不已的情人从酒精中寻求安慰。沃尔特就不能这么高调了,只能躺在飞机尾部的货舱区。她在舒服地打盹时心想:平心而论,比起那些乘坐经济舱的可怜家伙们,他躺在棺材里,腿部空间可宽敞多了。
而且,平心而论,她在棺材上可没有精打细算,用的是顶级黄檀木。殡仪执事向她保证,阿尔卑斯山区任何地方都没有比这更好的棺材了。当然,看到价格时,她也知道没有比这价钱更贵的了。
整个航程中喝的一杯又一杯香槟仍然在体内翻腾,这让她排在长长的移民队伍中时,尽管头脑昏沉,心情仍然很愉快。入境处检查护照的移民官询问她造访的原因,她希望自己不要一身酒气,并努力在外表和声音上表现出适度的悲伤,“为了埋葬我的未婚夫。”
她拿好行李,进入到达大厅。一看见沃尔特的两个孩子,她立刻便想再喝上满满一杯酒。身材高大、神态严肃的唐,是他40岁的儿子;卡拉是他35岁的女儿,比哥哥热情得多。他们来机场迎接,完全是出于对已故父亲的尊重,而不是因为对这个可能成为他们继母的拜金女的关爱。
“卡拉,”乔迪用胳膊搂住她,“哦,我的天哪,太可怕,太可怕了。”她哭了起来。
“爸爸可是个滑雪高手,”唐冷冷地说,“他有多年的滑雪经验。他不会出错的。”
“当时下着暴雪,”乔迪抽泣着说,“什么都看不清。”
“爸爸不会出错的。”唐又重复了一句。
“我们会住在爸爸家里,直到葬礼结束,”卡拉说,“希望你没意见。”
“但我们觉得,你可能想独自一人待着,哀悼我们的父亲,也避开媒体的骚扰,因此我们给你预订了酒店房间。”唐说,“你看着办吧。”
“乔迪!”突然,她听到有人大喊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只见闪光灯一闪,接着传来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又是一声喊,她朝右瞥了一眼,闪光灯又是一阵闪烁。接着又一阵。
十几个摄影记者竞相高喊着她的名字。
“乔迪,你了解沃尔特吗?”
“你对沃尔特的财务状况了解多少?”
乔迪是六个多月前在拉斯维加斯的百乐宫酒店认识沃尔特的。在酒店一间允许吸烟的酒吧,当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喝着马提尼酒,手拿一支雪茄。她与他就隔几张桌子,边抽烟边喝着玛格丽特酒,盯着每一个可能上钩的男人。这是该市最贵的酒店之一,能在这儿入住或只是进来喝一杯的客人非富即贵。
她前一天刚从布赖顿赶来,到此稍事休息,玩几把大赌注21点纸牌,顺便物色一个新男人。一个可爱、孤独、上了年纪的男人。会有人对她投来的目光表示感激。但是,最重要的是,这人要有钱。非常有钱。
如她在高端约会机构上登记个人资料一样,此次旅行也是一次投资。
似乎这次旅行她的运气比期望的来得更早些。难道第一天就要赢大奖?
他身材偏胖,肌肉松弛,一头浓密的银发,上身穿黄色古驰羊毛衫,里面是一件带金色纽扣的衬衫,脚蹬一双蓝色山羊皮休闲鞋。她猜他75岁左右。
他看上去很是孤独。
也很悲伤。
而且手指上并未戴婚戒。
此时他正弓背盯着手机屏幕。是在看华尔街股票价格吗?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机,吃掉马提尼酒中的橄榄,将酒一饮而尽,随即示意服务生再来一杯。接着他抽了一口雪茄——从上面黑黄相间的标签,她能认出他抽的是高希霸雪茄。
她夹起香烟,盯着他看。烟雾缕缕升起。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接住了她的目光。她对他微笑。他微微点头以示友好,然后眨了眨厚眼皮,继续低头看手机。
她马上捻灭香烟,拿起酒杯和包,朝他的桌子走去。她身穿名牌丝绸连衣裙,脚蹬红色周仰杰高跟鞋,落落大方地在他对面坐下,用优雅的英式口音说:“你看上去很孤独,和我一样。”
“是吗?”
他抬起头,面带忧伤地盯着她。她举起酒杯,“干杯!”
就在此时,殷勤的服务生又为他端来一杯马提尼。他举起酒杯,两人的酒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干杯。”他有点犹豫地说,好像有点担心自己被一个妓女勾搭上了。
“乔迪·本特利,”她说,“来自英国布赖顿。”
“沃尔特·克莱因。”他放下酒杯,双臂交叉。
她故意学他的样子,也放下酒杯,双臂交叉。“是什么事让你来到拉斯维加斯?”她问。
“你想听我简要介绍,还是说上整整三小时?”
她笑了,“反正我也不急着赶火车,所以只要有冰淇淋、爆米花和酒,你尽管慢慢道来。”
他也笑了,“哦,好吧,我来这里是为了忘记。”他分开双臂,手垂下来放在大腿两侧。她也马上做了同样的动作,不过这次没那么显眼。
“为了忘记?”
“我又经历了一场糟糕的离婚。两段婚姻44年了。”他耸耸肩,厚厚的眼皮耷拉下来,接着又像剧院的帷幕一样,再次抬起。
她又一次学他的样子,“44年——你看上去可没那么老!难道你十几岁就结婚了?”
“你真是太抬举我了!我可比你想象的老多了。你觉得我年龄多大?”
“55岁?”
“你可真好。我喜欢你可爱的英国口音!”
“啊,那就‘蟹蟹’啦!”她用更加夸张的口音说,“好吧,57岁?”
“77还差不多。”
“不可能!”
“真的。”
“你看起来要年轻20岁!你肯定很注重保养。”
他举起雪茄,朝那杯马提尼酒点点头,“这些东西给了我养料。只是开个玩笑!是的,我每天都锻炼身体。经常打网球,冬天喜欢去滑雪。”
“我也喜欢运动,”她说,“在英国我还是一家健身俱乐部的会员。而且一有机会我也去滑雪。你喜欢去哪儿滑雪?”
“主要是阿斯彭、怀俄明州的杰克逊霍尔,还有犹他州的帕克城。”
“你不是开玩笑吧?那些都是我一直想去的度假胜地,特别是阿斯彭。”她打开手提包,取出香烟盒,抽出一支,再次模仿他把烟举起来。
“你知道,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法国的库尔舍维勒了!”
“那可是全世界最棒的滑雪胜地。”她说。
“你很了解那儿,是吗?”
“很熟悉。”
“这么说也许我应该带你去那里?”
“今晚吗?”
他扬起眉毛,“如果你乐意的话。”他看了眼手表,“好吧,现在是晚上8点30分,法国——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比这儿早九个小时,所以那儿是早上5点30分。如果我现在租一架喷气式飞机,那么我们明天晚上就可以到那儿吃晚餐了。”
“只有一个问题。”她说。
“什么问题?”
“现在是8月,那儿还没有雪!”
“说得没错。”
“不如我们一起在这儿吃晚餐怎么样?”她建议道。
“这就意味着我的晚餐计划取消了。”他说。
“什么计划?”
“20世纪50年代,那时你还没出生,你们国家一位著名美食家说过,‘享用晚餐的最佳人数是两个——我自己和一名优秀的服务生。’”
“我不确定该不该完全同意你的说法。”她调皮地看着他,“这么说你本来计划独自用餐喽?”
“对。”
“我以前在餐馆做过服务生,”她说,“那会儿我还是学生。”
“真的吗?”
“不过时间不长。我误把一位客人价格不菲的酒倒进水杯里了,水杯里还有水。”
他笑了,“希望餐馆老板没扣你工资。”
“很幸运,没有。不过我被炒了鱿鱼。”她也笑了,接着问道,“嗯,你说你离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沃尔特·克莱因面露难色,“好吧,第一次婚姻破裂后,我跟卡琳结了婚,她比我年轻很多。我以为我们关系融洽,会幸福美满。我的孩子和孙子们也都很喜欢她。然而有一天,我想大约是在两年前吧,她突然对我说:‘你让我感觉很老。’”他耸耸肩,“就这样。她告诉我她想离婚。我问她是否另有新欢,她否认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喜欢艺术,一段时间觉得闲极无聊,我就在西村为她买了一家画廊。我听朋友说,她和一个雕塑家搞上了,当时她正在展览他的作品。”
“很抱歉。”乔迪说。
“坏事总是难免。”
“的确如此。”
“那么你的故事是什么?”
“你想听我简要介绍,还是说上整整三小时?”
他笑了,“现在先给我简要介绍,晚餐时再说上三小时。”
“好吧,”她朝他粲然一笑,“我跟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家伙结了婚。”
“太可怕了。你可真可怜。”
“是的,那是一场噩梦,完全是噩梦。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信任男人了。”
“你想从头说吗?”
乔迪点点头,“当然,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我有一晚上的时间,”他说,“再来一杯?”
“好的,谢谢。”她说。看着他投来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她借口去洗手间,把自己锁在小隔间里用谷歌搜索“沃尔特·克莱因”。
他是一名股票经纪人、投资顾问、金融家,拥有一家以他名字命名的华尔街证券公司,估计市值80亿美元。
她开心地笑了,把手机放回手提包。
沃尔特·克莱因就很不错。
真的非常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