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门外有人轻轻走过的声音,似乎是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徐静没有出声,徐静知道是儿子来找她,她的心稍稍感到安慰。
她犹豫着,自己这副样子,该让儿子见到吗?抬起的手正要擦去眼泪,突然心里一动:或者,是该让孩子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一直在他面前扮演的强大角色,真的太累了,累得她没有力气再装下去。
一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又一会,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李峰静静地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床边满脸泪痕的徐静,没有说话,也没有开灯,稍稍站立了一会,似乎在下某种决心,他走到她的跟前,蹲下来,牵着她的手说:“你要相信你的儿子!他不会被任何东西所控制!手机只是工具,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这句话说完,他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了。一会,传来一阵流水和盘碗轻轻碰撞的声音,他在洗碗了!
徐静整个人就势躺了下去,她睁着疲惫的双眼,看着那个漆黑的天空,她在努力寻找答案,儿子的这几句话似乎有点安慰作用,可仍是填不了的她心里的某一个洞。
徐静一直期望的就是孩子健康成长,包括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
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是会严格自律,早睡早起,多运动,常喝水,生活节奏正常,有规律。像她,每天坚持着晨运,瑜伽和散步,每天1w步为底线。儿子有段时间也真的早早起来做Keep,因为要早起,夜晚也就不熬夜了。这样的状态能维持下去多好!可他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坚持。
心理健康就是心态平衡,不急不躁。他们俩都太急躁了,容易说着说着就擦枪走火。
徐静喜欢儿子自信的样子,看着他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积极上进、不断努力,她瞬间就自豪感满满。曾经有段时间,她经常处于这种状态,人们羡慕着,追问着,她满怀谦虚又难掩自豪地分享着,满脸都是骄傲,儿子就是她的骄傲。
可是这一切都悄悄地变了。
现如今她该相信吗?虽然心里不失期待,可是现状却屡屡失望。
回想这一年关于手机、学习、生活的大小战争,不管她是如何用心周旋,两颗心都已经伤痕累累。
现在她真的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是小区里发生那件事之后,两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似乎有个禁区不能轻易触碰。
那天,那个大家口中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礼貌、温和甚至还有点腼腆的学霸林星,坐在他家25楼的窗户上,发出恐怖的笑声。吓得保安队立马拉网救人,他老实巴交的父母都吓软了双腿,除了哭和哆嗦,什么都不会做,一个疏忽就是悲剧,这可不是儿戏呀!
林星哭笑不得满怀怨恨的样子,深深地印在徐静的脑海中,如果不是被逼到那个点,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那眼里尽是沟通不畅,是失意,是对人生的绝望!
李峰刚好提早放学回来,他也见到了这一幕,他明显被震撼到了,呆呆地。徐静赶忙拉他离开,他还是一步三回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窗户,好像魂被钉在那里,回到家一直魂不守舍。
听说后来是17楼的心理辅导师张老师刚好回家,他沉着冷静地跟林星的父母说了些什么,林星的爸爸老泪纵横地对儿子说:“你先下来,我们再商量!你这样子我们真的很怕!儿子,不是玩的,你这样子,我们真的很担心,我们也不会思考了……我知道你并不想这样的,你先下来再说,好吗?”
老实巴交的爸爸能说这么大段话,句句真情流露,字字带着哭音和眼泪,林星终是被触动了,静静地下来了……徐静突然觉得,她似乎做错了什么。
李峰那么玲珑通透的人,怎么看不穿自己的虚张声势?或许就因为自己一直端着架子下不来,才没有机会让他也敞开心扉。
她记得一本书上说“通情达理,就是先通情,后达理,情不通,理也就不达。”张老师分明就是在用事实说明了这个道理啊!
对,先通情,只有感同身受,才有交流和深入的可能啊!
徐静如同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一般,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她知道,该怎么面对儿子了。
李峰又轻轻地走过来了,那脚步声徐静太熟悉了。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她的心上,很疼又很舒服。她知道儿子肯定是不放心又过来看看,他还是在乎她的。
果然,看到她躺在床边,李峰走到她跟前。
徐静迅速爬了起来,孩子大了,在他面前躺着,多少有点不好。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你看我,我看你,不说话。远处点点斑驳的灯光投射过来,两个人的脸都异常的冷静。
徐静决定先开口:“峰峰,妈妈很累!这一年多来,妈妈真的觉得很累。一是工作的累,你知道妈妈高升了,也就意味着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和工作量;二是身体的累,妈妈不再是年轻人,需要加强锻炼来维持体力;三是没有把你教育好的累,你能明白妈妈的这些累吗?”
徐静说完,静静地看着李峰,她想知道这些话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李峰显然在思考,这几个累,他都能感受得到,他那双在黑暗中透出亮光的眼睛异常深邃,似乎想从徐静的脸上看出是不是在伪装,在试探。
他突然心里一酸,因为他看到了徐静头上的一根白发!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是妈妈的骄傲,每每妈妈去理发店回来,他总听到妈妈带着自豪地对爸爸说:“没人相信我不长白发,没有人!”
现在,她也长白发了!
他突然意识到,妈妈老了!这个在他印象里一向强势的妈妈原来也会老,也会脆弱。她就坐在地上,他的面前,那么矮小,那么不堪一击。
小时候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
他一出生就是家里的宝,被呵护,被关爱,爸爸妈妈试图用科学的育儿给他最恰当的教育。他一直是妈妈眼里的亮光,最亮的光。
三岁的他就会奶声奶气地感恩。“感谢妈妈今天给我做好吃的”“感谢妈妈今天带我去滑滑梯”“感谢妈妈买了这一件酷酷的蜘蛛侠衬衫”……
是的,小时候他经常跟妈妈说谢谢。长大后,他忘记了这一句“谢谢”,只会经常说“不”。他有多久没有和妈妈说“谢谢”了?
妈妈在悄悄变老,变弱,岁月带走了妈妈年轻姣好的容颜,把她的心性磨得如此的平滑。妈妈爱好广泛,好强又能干,什么事情都做的特别好,他一直以妈妈为荣,他觉得妈妈很厉害,很有力量,简直无所不能。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问了妈妈这部法律那个条款,妈妈诚实地跟他说“不知道”开始的吗?还是他跟妈妈讨论“xxs”“yyds”妈妈一脸懵逼的样子开始的?是的,他在心里嫌弃了,疏远了。可是,不再崇拜了就可以不爱了吗?
很多时候,是可以不必冲突的,不是什么大原则的问题,他没必要较真,可他就是故意要这么做这么说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习惯了,就成了固定动作,妈妈一开始摆开阵势,他就发动战争,彼此在轰隆隆中阵亡才偃旗息鼓。
“妈妈,对不起!”他一把抱过徐静,心里发酸。妈妈,真的太瘦小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太混蛋了。
徐静嘴角哆嗦,她极力地忍着,她没想到儿子会这么做,突如其来的温情让她手足无措,她感动,她欣慰,她瞬间被幸福掩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