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心讥讽
难不成被他看出了什么破绽?陆青阳心里暗叫不好,徐掌柜那双贼溜溜的眼睛盯得他浑身难受,可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回答道:“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阿爹不小心从楼上掉下来,伤势很严重,恰好被前去玉合楼玩耍的一位郎中瞧见这才开出了这具药方。” “是吗?”徐掌柜眼中的质疑之色并未消除,他稍微提高了音量继续追问,“既然是前几日开出的药方,为何现在才过来寻药?” “徐掌柜,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是什么状况,开一副药得花去阿爹半个月的工钱,他哪里舍得呢,好在含香楼的尘月姐姐可怜我们父子施舍了一些,阿爹这才让我来的。”说到动情之处陆青阳忍不住哽咽起来。 含香楼的尘月贵为一院花魁,绝不会将几两银子放在心上,况且她曾经与陆青阳的母亲胧月极为要好,帮助陆青阳父子这种事也时常为之,如此看来陆青阳说的不无道理。徐掌柜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放下药方照着单子上的草药抓上五副包好交给他,脸上的疑云并未散去。 徐掌柜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昨夜发生了一起刺杀案,今早就有人来买外伤药,而且陆青阳的话并不可全信,他父亲曾经是某个药铺里的学徒,受了点皮外伤他完全可以给自己开出这样的药方,为何非得让别人给自己下药? 事有蹊跷,但现在揭露为时尚早,讨不来什么便宜。 一条计谋很快就冒出头来,徐掌柜嘴角微微翘起不由得舒心一笑。 陆青阳再次穿过长宁街的时候,有更多人醒来,声音也多了,这条街渐渐有了生气,宛如一只活物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提着药包慢慢往前走,沿途张望两旁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的男男女女,路过含香楼的时候,尘月的贴身侍女小松趴在窗台上吆喝了他一声,陆青阳佯装没有听见,加快脚步想要甩掉对方。 街边倒马桶的人越来越多,恶臭越来越浓烈,陆青阳知道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冲掉沉淀在路边小沟里的秽物,从各个青楼里散发出来的香气会掩盖臭味,整条街道都会弥漫着令人沉醉的气息。 “陆青阳,你等一下啊!”含香楼里飘来一个清亮的喊声,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女孩手里提着什么东西朝他跑过来。女孩奔跑之时双臂前后摇摆,长袖随之扬起又落下,脚步轻盈,跑起来几乎没有声响。 此人正是含香楼花魁尘月姑娘的贴身婢女小松,比陆青阳小半岁。姑娘模样生得讨人喜欢,即便年纪尚幼也能看出是块美人胚子。像从未晒过太阳似的肤色雪白,一双乌黑大眼睛随时都在滴溜溜地转,只需向那对眸子看上一眼,任何人都会心神为之一震,而那对血红的嘴唇更显得娇弱妩媚。但熟悉小松的人都知道她言辞苛刻,嘴上从来不饶人,因此在整个长宁街她基本没什么朋友,更别说像其他婢女那般与她人互道姐妹。 陆青阳也没有朋友,按道理说两人应该有很多共通之处能说得上几句话,然而这些年来两人相处得并不怎么愉快,之前小松不止一次骂陆青阳是没妈的孩子,结果就是那张好看的脸蛋上多了几团稀泥。 小松站在距离陆青阳不到三步远的青色石板上,一手捂住胸口大口喘息,一手将手中牛皮纸包裹的东西向前一推。少女微微隆起的胸脯上下起伏,她吐出的鼻息似乎近在眼前,陆青阳怀着莫名的畏惧向后挪了半步,看着包裹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你先接过去再问不行吗?”小松朝他翻了个白眼,待陆青阳收下后才解释道,“这是两斤半瘦的牛肉,尘月姐姐送给你们的,她说你正是长身体的阶段,不多吃点肉怕是长不出你父亲那样的身高。” 自从母亲过世后,这些年来尘月总是时不时地接济陆青阳父子。 陆青阳尚未来得及将感谢的话说出口,却听得小松嘟嘴道,“不过依我看长得再高也没什么用,子承父业,长大了也不过是个玉合楼里的小杂役,或者是含香楼里的,没什么大出息。” “你……”怒火一下子从心底里窜上来,陆青阳捏紧拳头,上半身倾斜几分,垂直的拳头差一点就挥出,好在他很快就恢复理智,他明白因为一句话就对女流之辈动手将会成为自己终生的笑柄,况且对小松动手就是在间接挑衅尘月,这是他万万不能做的。 他咬咬牙,别过脸去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请代我向尘月姐姐道谢,也麻烦小松姑娘了。”说完这话他拔腿就朝长宁街里面跑。 小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半眯着眼睛凝视陆青阳远去的身影。 其实,在那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里小松就后悔了,尘月姐姐总是教导她说话要三思,不可轻视他人,对于陆青阳的未来她当然无法预测,说那样的话不过是乘口舌之快而已。 为什么要那么说呢?小松站在渐渐热闹的街头,回想陆青阳盛怒的表情,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说那句话的原因。 陆青阳已经走远了,小松的话就像铁钉扎进他的心脏里。 以后不会有什么出息,不过是青楼里的杂役罢了。他一边这样回想小松的嘲讽,一边向前迈步,沿途撞到行人也不管不顾。 当他站在自家破败的庭院门前,自卑与羞愧顿时冒上心头。 一辈子都逃不出这座院子的吧?这就像座移动大牢将自己牢牢困住,一辈子都无法脱身,一辈子都是下等人。陆青阳叹了一口气,左手提着药包右手提着牛肉跨过门槛进入院中。父亲正在厨房烧饭,他径直走进去,把两个纸包挂在门背后走到灶台跟前熟练地烧起火来,陆祁缘翻开纸包,将药倒入紫砂锅里掺了些水让陆青阳到院子中间去煎,他又嗅了嗅,而后笑着取下另一只纸包问道:“儿子,这该不会又是尘月姑娘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