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吴芮（3）

我没有昏迷多久。几乎是他们刚将我放到榻上，我就醒来了。转醒后我疯狂唤着苹儿的名字，我还是接受不了。

“父亲！”臣儿凑到我的榻旁，垂泪叹道，“父亲也不要过度悲伤，娘亲她肯定不想看到您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我抱住头，颤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你听说的一五一十告诉我。”

臣儿迟疑了一下，从仆从递来的托盘上拿过一碗清水，对我道：“明天吧，您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听这些。您还是……先休息一下，先喝了这碗水。”

我木然接过他递来的碗，正要喝下，那碗却自己震了一下。我失手没拿住，碗整个翻倒在袍子上。臣儿慌忙拾起打翻的碗，用自己的袍袖帮我擦着水渍，又命仆从再拿一碗来。

“不用了。”忽然累得不行，我吩咐道，“你们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

臣儿还想劝我些什么，犹豫了一阵没说出口，只得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众人散尽，我仰面躺在床榻上，感觉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即使遮住眼睛，泪水依旧如泉涌一般从指缝间滑落。我陷入了无止境的抽泣中，直至黑暗再次降临。

黑暗中，有无数人在低喃、嘶喊、争吵。

——番君可知当年项羽并未下令杀害我全家，动手的是另一个人。项伯，是成信侯张良的人啊！！！

——我何曾说过要杀你？

——番……番君……这事和我无关！啊不……虽然当年您女儿的事……但那也是受张良指使的！

——我的请求便是，希望你能收好它，给天下带来太平。因为你是这个时代，唯一配得上持有这枚朱雀令牌的人。

——杀害你全家的仇人，不是我，而是张良啊！

——那么在番君来看，张良又是什么样的妖呢？

——父亲，你要替娘亲报仇啊！

——看似仍有转机，却是越走越伤。无论如何走，最终都是满盘皆输。

——阁下既知如此，为何还要蹚进这淌混水？

——我命中欠你的吗？

——芮，这一次你不许瞒我。

——芮，我要离开了……

最后，在我脑海中回旋不断的是那首湘夫人。那首像是苹儿在唱，又不像她唱的湘夫人。

时不可兮骤得……时不可兮骤得……

浑浑噩噩，时而睡着，时而醒来。无论是睡着还是醒来，面对的都是末日一般的噩梦。

原来，原来，那个固执、悲伤又胆怯的女子在我心中竟是如此重要。

我睁着干涩的双眼，望向漆黑一片的窗外。

有人敲了敲窗栏，声音极其熟悉。

我呆坐半晌，摸黑拿起放在桌案上的长剑，小心翼翼地朝门口走去。就在这时，借着月光，我注意到衣袍刚刚洒上水的地方，沾满了白色粉末。

我扶住门框，在门口站了许久，而后把剑放回案上，打开了门。

张不疑站在外面，全身被房屋的阴影笼罩，只有眼睛闪着光。

我巡视了一下四周：“你……”

他却先一步打断了我，毫无废话直接切入主题：“我明白番君现在是怎么想的。我比你先回来了一个多月，整个长沙城我都打听了一遍。”

“那一天，就是我们离开后的第三日，有很多人亲眼见到，义父从城北冲向了长沙王府。那之后整个王府一直到湘江河畔都被一片桃花瘴气笼罩，一般人只要走近，就会中毒昏迷。一直等到瘴气散得差不多了，才有朝廷派来的方士进府查看，就见遍地尸首。您的夫人不知为何，和一具据说是您的尸体一起倒在湘江岸边，据推测……是被类似树枝的东西直接刺穿心脏而亡。”

“朝廷的人也许满嘴谎话，但长沙民众讲的应该都是真的，尸体运出来时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

我微微蹙眉：“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张不疑正色道：“我说这些，是告诉你我们面临的情况，不夹杂任何个人感情。除了告诉你这些，我不会多半句嘴，以免影响你的决定。”

“我的决定？”

“是。这之后，你要做一个决定。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跟你的儿子一起，协助朝廷，搜捕义父。以他的伤势，应该跑不了多远，你可以派人在吴地境内的山里找找看，说不定就有收获。”

“第二个选项，和我们离开。一起找到义父，然后，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