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驱邪
娜侎再次被关在自己宫中。这一次,维希洛王震怒,除了侍女缇娜外,还另外派了两个女仆,门口还增加了卫兵,严格看守娜侎,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不许她离开住处。
维希洛王并不知道,此时的娜侎,已经不急着离开了。
她独自在宫殿里走来走去,一边听着侍女缇娜叙述自己是怎么被救回来的,一边思索着英灵殿二层那个房间里的人,究竟是不是骆泽。
无疑,那真真切切是骆泽的脸,然而看见她时,那张脸上呈现出比她更加震惊的表情。
当她大声喊他的名字时,他眼中流露出几分困惑,似乎并未认出她,或者说,对他而言,她显然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一个深夜间忽然从天而降的女孩。
“你是说,在城下接住我的是弗迪亚王子?”娜侎问缇娜。
“是啊,”缇娜回答,“他恰好经过,忽然看到有个人掉了下来。幸好您很轻,不然就糟了。可真是危险啊。”
缇娜砸砸舌头。
“弗迪亚没事吧?”娜侎忙问。
“没事。弗迪亚王子是奥丁城最优秀的猎手,曾经一个人杀死了一头足足有五六百斤重的巨型野猪呢。”缇娜骄傲地说。“而且他的箭法是一等一的。据说他将自己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练习射箭,完全凭感觉瞄准目标,且箭无虚发。”
“我记得你说过,他长得十分英俊。”娜侎说。
“公主,看来您真的什么都忘了,他可是您哥哥啊,”缇娜埋怨道,“当然,他不如亚伦王子对您那么好,可是,他对您也不错啊。”
娜侎眨眨眼。
她觉得缇娜有些花痴。来了这些天,她发现在缇娜眼里,男人是否英俊似乎是唯一的判断标准。
弗迪亚。
很遗憾,她没看见他的脸,可她记住了身下那双手在她即将落地的霎那带来的感觉:果断,有力。
她知道,自己应该找个机会谢谢弗迪亚,可是眼下,她连宫门都出不去呢。
她又想起骆泽。
他在那个房间里干什么?
此时此刻,她有充足的时间仔细回忆那一刻,骆泽的样子。
他一袭白衣,衣着华贵,正背着手,站在窗口沉思,身后烛火通明,房间内有侍从走动忙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见到骆泽,弄清一切。
正琢磨着,殿门一响,大魔法师莫尔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随从,还有一个衣着打扮像祭司的黑衣男人。
莫尔深施一礼。
“公主殿下,奉国王之命,护送您前去萨鲁祭坛。”
“萨鲁祭坛?干什么?”娜侎不解地问,瞥了眼站在莫尔身边神色威严的祭司。
“由萨鲁教首席大祭司亲自为您驱邪。”
“驱邪?”娜侎目瞪口呆。
“是的。”莫尔恭敬地说,“仪式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过去了。”
娜侎急忙摆了摆手。
“用不着,”她大咧咧地说,“那都是封建——”她想说那都是封建迷信活动,然而她顿住了,将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当着王国首席大祭司的面说人家在搞封建迷信活动,这简直是疯了。
“我已经好啦,”娜侎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伸展着胳膊,“不信你看,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莫尔注视着娜侎,不露声色。
“国王认为,您有可能在那夜外出打猎期间,遭遇变异猎梦人后,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被邪灵附体。您近来的言行举止都与以往大相径庭,正说明了这一点。因此,驱邪还是有必要的。”
娜侎空咽了口唾沫。
“事情不是这样的,”她解释道,“事情的真相是,我真的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只是想回去。”
莫尔与大祭司对视一眼。
“请公主殿下随我前去萨鲁祭坛。”莫尔谦恭地弯下腰。
“我不去。”娜侎拒绝,心生恐惧,后退一步。
莫尔给身后的随从递了个眼色,两个随从立即上前,走到娜侎身后。于是娜侎知道,自己非去不可了。
奥丁城中央广场的萨鲁祭坛,四支高高的白色蜡烛已经燃起。
两个身穿黑色大麦提袍,腰带上挂着闪闪发光的银色法器的男巫师手持黑色魔法刃,在空中不停地挥舞,口中念念有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息。
娜侎注意到,祭坛附近的火堆里,一堆马鞭草和月桂冠树枝正在熊熊燃烧,烟雾随着夜风四散,在广场上空萦绕。
借着烛光,她看到巫师手上魔法刃刀柄上的神秘符文,却看不清黑色兜帽下巫师的脸。她甚至辨不清究竟是男是女。
赶来看热闹的平民和祭坛之间隔着众多卫兵。一切都显得那样神秘。
祭坛上除了那夜经过时她看到的香炉,沉重的魔法书以及一把银色匕首外,还多了一串铃铛。
唯有祭坛前的那池沉甸甸的清水,依旧在夜色下泛着清冷的光。
娜侎这才意识到,已经是深秋了。
莫尔静静地站在一边,神态恭敬而虔诚地注视着祭坛上的一切。
身穿白色法衣的巫师朝娜侎走来,欠了欠身。
“仪式已经准备好,恭请公主殿下。”
娜侎疑惑地看着巫师,有些不知所措。
她身后的两个人上前,轻轻抬起她,朝祭坛前的水池走去。
她被放进冰凉的池水中,白色长裙立即浸透,浑身不停地打着哆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火堆中的马鞭草熊熊燃烧,整个祭坛被浓烈的烟雾和闪烁不定的烛光笼罩。
巫师继续绕着祭坛走动,在飘散的烟雾中飞快地挥舞着魔法刃,大声而快速地念着咒语,白色衣角在脚下缕缕生风。
夜空中,泛着淡淡血红色的月亮在云层中缓缓移动,将一片朦胧的红光洒在清澈的池水中。
恍惚间,娜侎感觉眼前并非清冽的水,而是一池沉沉的血。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甚至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感到无法形容的刺骨的恐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被抬出池水,悬在半空,随后又放了进去。如此反复九次。
离开祭坛时,她已经冻僵了,被烟雾呛得直咳嗽。
尽管缇娜迅速用一件毛皮大氅裹住她的身体,她依旧冻得牙齿打颤,头发不停地滴着水。
然而仪式并未结束。
大祭司拿起祭坛上的那串铃铛,走向她,亲手将铃铛戴在她腕上。
那是一个银环,上面挂着三个金色小铃铛,她的手一动,铃铛便发出叮铃铃的悦耳响声。
她本能地想摘掉,却没敢动。
她求助地望向莫尔,莫尔略微迟疑,走了过来。
“这是辟邪用的。”莫尔在她耳边低声说。
“这东西——”她含混不清地抗议,却被莫尔打断了。
“这是用近十年来的绞刑犯死后留下的戒指打造的,”莫尔说,“是平民们可望而不可得的。”
娜侎惊呆了。
“为什么?”她大声问,惊恐地盯着手腕上那串玲珑的小物件。
“依照萨鲁教的传统,凡是经死神之手触摸过的,都是最好的辟邪之物,依据年份和人数价格不等,至于它,价值连城。”莫尔解释。
娜侎无语。
这时,她注意到广场周围的人群发生骚动,亚伦骑着一匹灰色骏马,出现在人群中,关切地朝着祭坛这边注视着。
娜侎心头涌入一股暖流。不知为什么,才短短几日,亚伦在她心目中已经俨然如亲哥哥一般了。
但她很快愣住了。
她看到亚伦身后的一个人。那人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银色披风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一双亮若星辰的朗目,正默默凝视着自己。
骆泽!她差点脱口而出。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再无心注意接下来的仪式上还有什么。
她呆呆地站着,任由人摆弄,心里想着赶紧过去找他,逃离这里。
可是她不敢再说什么了。当着莫尔的面,这个老实而忠诚的宫廷魔法师。她担心若再说出自己不是奥丁王国公主这类的话,或者再做出什么令人震惊的举动,将被再次按入那冰冷的池水中。
在黑暗中徐徐燃烧的马鞭草散发出的刺鼻的蓝色烟雾,手腕上那串曾无数次被死神亲吻过的金色铃铛,那听起来让她感到阵阵心智迷乱的咒语,在血红月光下闪着寒光的魔法刃,这一切都让她噤若寒蝉。
骆泽。骆泽。
她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穿越弥漫的烟雾,注视着那张似曾熟悉的脸,眼里噙着泪,心如刀绞。
他是来带自己回去的吗?
或者是一起留下来?
她不知道。
一切都需要等。等仪式结束,回到那座高大幽深的宫殿,等到再次见面的一刻。
她再次感到浑身阵阵锥心刺骨的寒冷,额头却开始滚烫。
她最后的意识是,那块伴随她从地球穿越而来的腕表,骆泽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被巫师扔进熊熊燃烧的马鞭草火堆。
那可是她来自地球的最后证明啊。
她心中的希望破灭了,再也坚持不住,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