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戏曲序跋纂笺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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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名劇合選(孟稱舜)

《古今名劇合選》,包括《新鐫古今名劇柳枝集》二十六卷,《新鐫古今名劇酹江集》三十卷,明孟稱舜編,收錄元明雜劇劇本。現存崇禎六年(一六三三)序刻本,《古本戲曲叢刊四集》、《續修四庫全書》第一七六三—一七六四冊據以影印。

孟稱舜(一五九四—一六八四),生平詳見本書卷五《桃花人面》條解題。

古今名劇合選序

孟稱舜

詩變爲辭,辭變爲曲,其變愈下,其難,吳興臧晉叔之論備矣。一曰“情辭穩稱之難”,一曰“關目緊湊之難”,又一曰“音律諧叶之難”,然未若所稱當行家之爲尤難也。蓋詩辭之妙,歸之乎傳情寫景。顧其所爲情與景者,不過烟雲花鳥之變態,悲喜憤樂之異致而已,境盡於目前,而感觸於偶爾,工辭者皆能道之。迨夫曲之爲妙,極古今好醜、貴賤、離合、死生,因事以造形,隨物而賦象;時而莊言,時而諧諢,狐末靚狚,合傀儡於一場,而徵事類於千載;笑則有聲,啼則有淚,喜則有神,嘆則有氣。非作者身處於百物雲爲之際,而心通乎七情生動之竅,曲則惡能工哉!吾嘗爲詩與詞矣,率吾意之所到而言之,言之盡吾意而止矣。其於曲,則忽爲之男女焉,忽爲之苦樂焉,忽爲之君主僕妾、僉夫端士焉。其說如畫者之畫馬也,當其畫馬也,所見無非馬者;人視其學爲馬之狀,筋骸骨節,宛然馬也,而後所畫爲馬者,乃眞馬也。學戲者,不置身於場上,則不能爲戲;而撰曲者,不化其身爲曲中之人,則不能爲曲。此曲之所以難於詩與辭也。

若夫曲之爲詞,分途不同,大要則宋伶人之論柳屯田、蘇學士者盡之,一主婉麗,一主雄爽。婉麗者,如十七八女娘,唱“楊柳岸、曉風殘月”;而雄爽者,如銅將軍,鐵綽板,唱“大江東去”詞也。後之論辭者,以詞之源出於古樂府,要須以婉轉綿麗、淺至儇俏爲上,挾春華烟月於閨幨內奏之,一語之豔,令人魂絕,一字之工,令人色飛,乃爲貴耳;慷慨磊落,縱橫豪健,抑亦其次。故蘇、柳二家,軒輊攸分。曲之與詞,約亦相類。而吾謂此固非定論也。曲本於辭,辭本於詩。《詩》三百篇,《國風》、《雅》、《頌》,其端正靜好與姸麗逸宕,興之各有其人,奏之各有其地,安可以優劣分乎?今曲之分南北也,或謂北主勁切,南主柔遠,辟之同一師承而頓漸分教,俱爲國臣而文武殊科,是謂北之詞耑似蘇,而南之辭耑似柳,柳可爲勝蘇,則北遂不如南歟?夫南之與北,氣骨雖異,然雄爽、婉麗,二者之中亦皆有之。卽如曲一也,而宮調不同,有爲清新綿邈者,有爲感嘆傷悲者,有爲富貴纏綿者,有爲惆悵雄壯者,有爲飄逸清幽者,有爲旖旎嫵媚者,有爲悽愴怨慕者,有爲典雅沉重者,諸如此類,各有攸當,豈得以勁切、柔遠畫南北而分之邪?

曲莫盛於元,而元曲之南而工者,《幽閨》、《琵琶》止爾,其它雜劇無慮千百種,其類皆出於北。而北之内,妙處種種不一,未可以一律概也。予學爲曲,而知曲之難,且少以窺夫曲之奧焉。取元曲之工者,分北類爲二,而以我明之曲繼之:一名《柳枝集》,一名《酹江集》,卽取【雨淋鈴】“楊柳岸”及【大江東去】“一樽還酹江月”之句也。元曲自吳興本外,所見百餘十種,共選得十之七;明曲數百種,共選得十之三。蓋美生於所尚。元設十二科取士,其所習尚在此,故百年中,作者雲涌,至與唐詩、宋辭比類同工。而明之世,相習爲時文,三百年來作曲者,不過山人俗子之殘瀋,與紗帽肉食之鄙談而已矣。間有一二才人,偶爲游戲,而終不足盡曲之妙,故美遜於元也。邇來塡辭家更分爲二:沈寧庵耑尚諧律,而湯義仍專尚工辭,二者俱爲偏見。然工詞者,不失才人之勝;而耑尚諧律者,則與伶人教師登場演唱者何異?予此選,去取頗嚴,然以辭足達情者爲最,而協律者次之,可演之臺上,亦可置之案頭賞觀者,其以此作《文選》諸書讀可矣。

崇禎癸酉夏[2],會稽孟稱舜題[3]

(《古本戲曲叢刊四集》影印明崇禎間刻本《古今名劇合選》卷首)


“曰”字,底本闕,據文義補。

[2] 崇禎癸酉:崇禎六年(一六三三)。

[3] 題署之後有印章二枚:陽文方章“子塞”,陰文方章“孟稱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