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师徒
天骄峰,掌门住处。八师尊围坐河洛上人身旁。
河洛上人依然淡然沉静,但依稀可见他往日的威严。他所披的那件碧川腾云袍,近处看来,已经是极其陈旧了。
“今年落雪之行,另择地方。”
拒礼道长道:“请掌门明示。”
“西北南樟。”
众道长应允。河洛上人睁眼,目光停留在黑马道长身上。
“谦君。”
“弟子在。”
“往年你游历四方,今夜你且对众人讲一讲。有话但说无妨。”
黑马道长与众道长对视一眼,“谦君领命。”
他环顾众人,膺击道长和剑罡道长看着他,目光彼此交汇,彼此已经心领神会。
“自三帝创下基业,三门统御天下,灵族万类顺服。两千年以来,各族少有斗争。”
黑马道长目光又看向文书道长,“仰三仙帝之功,远古乱世得以平定。然而……”
河洛上人道:“但说无妨。”
黑马道长作礼,继续道:“然而山川虽然安定,不可忘其崩溃之象。日月已经分明,仍要记得那混沌的时代。”
黑马道长振袖一挥,八极图跃然眼前,四百年来的所见所闻全从八极图中展现,使众道长如身临其境。
“圣人创业,历尽艰苦。我等身为其苗裔后辈,凡有志者,敢不思再接再厉?当初建功无我,莫非今时开拓亦无我么?”
绛瑛道长忍不住道:“好!”
黑马道长收起八极图,那些不忍直视的残酷场景消散。黑马道长一言掷出,果断决绝,“以前的大乱,便是从当时的乱因中诞生。那今后的乱世之根,不在过去,不在将来,就隐藏在当今的太平中!”
黑马道长复又端坐,淡淡说道:“祖师曾教诲,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我心之志,便是要寻找到看不见,摸不着的乱世之因,彻底灭亡之!”
“若此志不能实现,则取第二——”
黑马道长负手而立,傲然绝世,轻声说道:“四门三族,天下归一。”
一阵沉寂。七位道长谁也没有说话。
河洛上人道:“三帝基业,千年不移,如此还不算安定?”
“当然不算。云间大陆俯瞰世间久矣,门人早已傲慢;鳞川之水,孕育天地风雨,翻天覆地岂是笑谈?”
黑马道长更幽幽道:“更不用说,那鬼鬼祟祟,唯恐天下不乱的‘箭门’。”
河洛上人道:“如你所言,天地间皆为我敌?我亦以一己之力而敌天下?”
黑马道长振袖一挥,“非我与天下为敌,乃天下不容于我;强者恨我挡路,弱者惧我之威,不强不弱的则对我又惧又恨。如此,即便以一己而对天下,又有何惧哉?”
黑马道长一反平常,神情愈发激奋,他几乎近身至河洛真人面前:“况群雄者,非天下也。世人皆有父母妻儿亲朋师友,人心求道甚于向魔;纵然暴君蚩厌再生,魔尊鬼王尽聚于当世,而我独举卫道大旗,彼时天下英雄归心向我,再推举大贤能者率领英杰,何愁大事之难?自古道魔势不两立,我羽门门人继承仙帝遗志,理所当然。今群雄蓄力已久,虎视眈眈,不早图大计,只求独善其身,待他日天下为贼人盗去,再图准备,万事休矣!”
河洛上人道:“天下归一,非一人之志可成,非一时之力可为。”
黑马道长当即斩钉截铁道:“即便我不成功,亦会有后人成功!我愿为其阶梯!”
河洛上人凭空引来两副物件,那是一件破碎不堪的甲衣,和一柄古朴刚重的青黑宝剑。
绛瑛道长面容惨白,极力克制。
“鲛族的秦伦将军送来了‘玄武甲’”
“周望他到底怎么了?”绛瑛道长声音颤抖问向河洛真人。
河洛上人拿出书信,众道长围看过来。
“羽门掌教楼炳真人亲启,鲛族鳞军统帅秦伦拜上。我与令徒周望约定共赴北溟,寻找海水变化之因。历经半年,终于到达北方极地。我与周望等候冬至,趁海水冰封,深入了北溟禁地。北溟海实乃世间最凶险惊怖之地,在此非笔墨能言述,只教人去之悔矣,周望欲孤身犯险,誓要破开迷境。但我身处要职,有所顾虑,不能尽力;周望顾及于我,原本听我劝告,先行返回海城,再图进取。但未料在这般凶险之地竟又遇两位绝世强者。那二人自深海而来,其神态从容不迫,似乎来去自如,见到我等后便立即出手,我二人联手不敌,皆受重伤。生死只在一线间,令徒重义,为救我脱身,解封“龙渊”剑灵,助我逃回了海城。我回海城后,伤势严重,昏迷过去。大法师为我疗伤半年,终于得醒。周望沉落海底,下落不明,虽知族长不曾间断寻找周望,但一切打探皆如泥牛入海,毫无音讯。周望为我族内大事尽心尽力,我族人上下愧疚万分;晚辈醒来不敢怠慢,修书告知实情,悲疚难言,待真人问责。”
众人面色沉重,黑马道长看向房顶,默然无言。
“春回峰华谦君听令。”
黑马道长浑身一震。今夜至此,众道长已知事不寻常。
河洛上人脱下了碧川腾云衣袍,平托于双手上。
众道长惊愕不及,纷纷拜倒。
“熠德武极帝在上,九峰峰主同在此。自今日起,由春回峰华谦君受任羽门第三代掌门之位。吾授尊号,‘宝华’。”
“谦君,以往我嫌你手段决绝,行事不留余地,故而八峰之中,从未考虑于你。”
黑马道长额头紧贴地面,“弟子往日鲁莽,全凭掌门大师尊宽容才有今日成就。谦君从无怨言。”
河洛上人道:“黑马道长,你请起吧。”
黑马道长仍然拜伏在地,“弟子鄙德,不能受尊位。”
绛瑛道长道:“华师弟,你久负才志,同辈尽知。今夜掌门令你畅所欲言,你还不明白么!我与其余六位道长,皆愿追随于你。”
黑马道长回头望去,只见绛瑛道长强忍着悲痛,对他投来镇静坚定目光。
看着七位道长期许的目光,黑马道长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比重担与压力。他知道,自己一旦接任,羽门的未来便在他一人肩上。非他无心大位,也非他自信不足,只是今夜诸事突然多变,令他心中实在不敢僭越,额头汗水已出。
黑马道长道:“弟子鄙德,请掌门大师尊另择贤能。”
“紫薇星临,大人将出。受命于天,大器免成。”河洛上人亲自上前扶起了黑马道长,“承前启后,舍我其谁。”
数日后,天色微微亮,文书道长已来到望星台。他轻轻叩门。
蓝巡起身开门,脸色有些为难。他沮丧道:“文书师尊,我未能如约完成。”
“此事再说。不让我进屋坐一下么?”
蓝巡连忙让开身形。他请文书道长入座,自己则站在一旁。
文书道长被他满桌的书籍吸引,随手拿起一本书,目光讶异:“你想学厨艺?”
蓝巡回道:“有何不可。天地万物,大道相通。”
文书道长问:“这些书是?”
“各峰同门借予我的。”
仅仅半月不见,这弟子似乎有了一些不同。文书道长叹道:“看来你在此地修行,所获匪浅。”他又低头看着桌上纷乱的演算纸张,问:“你想不想去天书峰上?”
蓝巡默不作声。
“掌门已经许你山中的自由。”
文书道长拿出一件新做的白袍,还有一条紫色的绸带。
“你师尊已经接任掌门之位,九峰弟子以绸带颜色分辨。”
文书道长见蓝巡默默看着新做的衣服不说话,他于是起身离开。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