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承诺
烈日高悬,天书峰的院落中摆着一个森严法阵。八面黑色方形石碑落在八方,碑面上刻着不知名的纹路,庄重莫名。
寒山宜盘坐阵中,手捧着一颗青橘样的玉珠。她的头发还是那样随意散在肩上,阳光照耀她素白的衣裙与银色的鳞耳,像是一只白色的人鱼。
石碑纹路间透出赤色光芒,循纹流动,八面石碑摄纳了足够的太阳之精,在阵中心形成一个模糊的小太阳,将寒山宜笼罩其中。
灵珠蕴含的阴寒之气被“蚩厌聚炎阵”渐渐祛尽,变成枣粒大小,寒山宜服下,慢慢炼化鲸珠里的灵气。
文书道长坐在一旁石凳上为弟子护法,他仰头看向天空,见到一个人影朝院中飞来。
蓝巡径直落在院中,“参加文书师尊。”
“起来起来。”多日不见,文书道长再看他时,只觉得有些变化。蓝巡着一身粗布衣衫,手持一把纸扇,身量似乎长了一些,但一对狭长的眼睛里依然蕴藏着一股忧郁。
“我发动法术,引走了寒山姑娘的宝扇,特来奉还赔罪。”
文书道长笑脸看他,似乎没有听见他所言,“蓝巡,你何时愿来我天书峰上长住?”
蓝巡不知如何回答,他不自觉地看向阵中寒山宜,“这——”
文书道长捋须一笑,请他坐下。蓝巡遂与文书道长同坐在石桌旁。
静静地坐了一会,文书道长言道:“天书峰的弟子很少,两百年来只收了一个。”文书道长声音苍老,语中里似有无限往事,“这里可谓是羽门中最清静的地方,你住的望星台离我不远,你可以常来。”
蓝巡道:“弟子何德何能,令道长这般挂心我。”
文书道长看向在阵中静坐的寒山宜,“我本不想再收徒,但见到你们这些后辈的风采,我实在是想亲自带一带。”
蓝巡想起发动“八方雷极”那晚,他回道:“我有一问,想请教文书师尊。”
文书道长知他心事,笑道:“宝华真人是故意这般对你。你其实早已经想到了,只是不愿承认。”
蓝巡绷着脸说道:“难道他就不能和——”转眼他又冷语道:“随便怎样,与我无关。他想揠苗助长,我偏要去修那鳞川阵法,不学他羽门剑术。”
说完觉得言语有失,蓝巡又闭口不言。文书道长却是洒脱,“天下学问皆求道,殊途而同归,不管你修什么,我都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蓝巡久离家乡,在这千里之外的地方,竟然在文书道长这里,感到了如同祖父一样的温暖,“我——”他低下头,“我那晚想毁了羽门。”
文书道长少有的爽朗一笑,突然听见寒山宜清冷的声音传来:“你当真有那样的本事,恐怕宝华真人要把掌门之位传给你了。”
又听见宝华真人之名,蓝巡心生愠怒:“少提他!”
寒山宜却看也不看他,与文书师尊行礼后便起身飞去,落入崖上阁楼中。
蓝巡自知又失言,本是登门道歉,却冒犯了失主。他将羽扇放置在石桌上,便起身告辞,“今日寒山姑娘繁忙,蓝巡改日再来赔罪。文书师尊,告辞了。”
“你下次再来,不要空手而来。”
蓝巡不解,不屑道:“难道同辈之间来往还要送礼么?”
文书道长拿起桌上羽扇:“这是一件极普通的法宝,你那风雷阵法散去了这法宝里的灵气,如今只能做扇风用。你若是真有赔罪诚意,何不另寻一法宝相还?”
蓝巡为难道:“可我自己并没有收藏什么上品法宝。”
文书道长手抚长须,略有所思,“五日后,你再来院中等我。”
蓝巡疑惑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弟子告辞了。”
雪澈峰,一处山洞内,乃是羽门兵器宝库。一个庞大的五彩霞阵辉映四周山壁,山青道长受文书道长所托,连日来在此锻造一样法宝。
他手捧着一根两尺来长的青白色长笛,已完成了对法宝的锻造。
“有蚩厌聚炎碑相助,锻造起来着实也快。”山青道长将那碧玉长笛递与文书道长,“请林台师兄赐名。”
文书道长拿起,抚摸玉笛身,他观摩良久,“我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已经离我而去,另一个也快要离我而去。你我各说一字,算作是对这笛子主人的寄托。”
山青道长沉默少时,道:“我这一字,是受你刚才所吟而感,曰:诗。”
“好,好。”文书道长随即言道:“长笛如玉,我这一字曰:珆。”
山青道长叹道:“师兄寄此厚望,只怕后生承担不起。”
文书道长收起长笛,与山青师弟向洞外走去。
“河洛上人离山之前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山青道长迟疑片刻,面容惊讶:“难道说……”
文书道长望着前方道:“将来拯救羽门者,非她莫属。”
夜色茫茫,蓝巡远远地便看见了文书道长归来身影,他飞身迎上前去,“文书师尊!”
一起落入院中,文书道长将玉笛递予他,“老道来晚,法宝新炼,故而使你等候多时。”
月光流淌碧竹上,蓝巡小心接过这新成法宝,“无妨。”
“你自己去找她吧。她兴许还在食露台上。”文书道长遂离去。
蓝巡带着礼物的人轻轻在走廊上,只怕打扰了静修人。他看见了近在眼前的灯火,他莫名心慌起来,一种说不清的惆怅混进了这里的夜幕中。
他拾阶而上,来到天书峰藏书地。此地名曰食露台,是一座八角高楼。手中的长笛传来冰凉的感觉,他不禁在走廊处止步,眺望起远方夜空来。
天地黢静,似乎只有着自己一人。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偏要站在这里。
再去看时,忽然发现天空那轮弯月已经西斜了,于是他继续向前走去。
走近一扇点着灯火的门前,蓝巡叩响了门。
“寒山姑娘,蓝巡前来赔罪。”
脚步声响起,门开了。他看着她,她看着他,俩人对视无言。
蓝巡奉上玉笛,“所有被我引动的法宝中,只有你的羽扇受到损坏。这是文书师尊新炼制的法宝,托我带给你。”
微风吹动鬓角,也轻轻摇晃了她手上不知名的手链。寒山宜缓缓拿过玉笛,一对墨眼盯着他。蓝巡也看着她,“你不用担心,我半年内不能再施展法术。待你法宝认主之后,就不会再受到他人驱使。”
寒山宜踏出门外,“我有话要问你。”她纵身一跃,向高楼之上飞去。
蓝巡随她来到塔顶,在离她的不远处侧身站着。
“你来这里是为了赔罪,还是为了学到第三阵?”
蓝巡直言道:“都有。”
寒山宜沉默许久,道:“你不必再学第三阵了。”
蓝巡听她所言,追问:“为什么?我——”他欲言又止,强行按捺住胸中愤慨。
“你施展了那般法术,已经不适合在那些细枝末节里下功夫。”
“我可以将真正的鳞川秘法传授给你,不知道你愿意学吗?”
蓝巡看她背影,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意愿,他并没有想得很久,“我愿意学。”
又过了半晌,寒山宜缓缓说着,“你学了我鳞川阵学,就是半个鳞川人,今后无论如何,不可以做伤害鲛族的事!”
听她说言,蓝巡不禁看着深邃的夜空,仿佛看见了一片深蓝的大海,那些关于鳞川海城的传说,从来没有这样的清晰而又真实。
蓝巡清醒过来,“私自外传门派秘法是大罪,你为什么要传给我?”
寒山宜转身看着他,坦诚道:“我需要有人帮我去救两个人。羽门同辈中,只有你与我有交集。”
蓝巡问:“哪两个人?”
“我家乡的师父鲂芦族长,和羽门的周望道长。”
蓝巡愣住,心中不解,“此话怎讲?而且我未必有那样的本事。”
寒山宜仍是看着他,“你学还是不学?”
蓝巡低头沉默,犹豫不决。寒山宜一直看着他,蓝巡咬咬牙,一股豪气冲出胸膛,“我学!”
“既然我在羽门不能顺利求道,去学别家的本事又有何妨?我总不能在原地踏步吧!”他心中抱定了主张。
“救人之事,以后我慢慢与你说。”
“我来羽门已经一年,不久后要回到海城。每天日出之时我会在食露台前等候。”
蓝巡道:“无论我学成什么样,高也好,低也好,我都是鳞川的一员,只要你所言之人有难,我一定竭力相助!”
寒山宜没有回他什么,只说了句,“明日见。”于是便向远处阁楼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