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怀念爱
小黄是去年春天走的，走得意外，走得揪心，那种伤痛和牵念至今在我心里抹之不去。
小黄是朋友给我留下的。新年过后，朋友要出外做生意，就把小黄托付给我抚养，我感动于朋友的信任，就把她带回家里。那时她两个月大，浑身金黄，毛光发亮，只有面部略显浅白，温顺可爱，聪灵机敏。
我和小黄相处几日，她的懂事和机灵，使我深深喜欢。怎奈我事务繁忙，天天少有闲暇，出门只有把她锁在家里，任由她独自玩耍了。每临分手，她似乎很懂我，热情地别过，就乖顺地止步。当我回来的时候，她总是活泼而亲昵地缠着我，像久别的亲人。晚上我伏案写作，她就默默地卧于我身旁相伴，常常让我感受到一份久违的温暖。
小黄是寂寞和孤独的，我感到对她亏欠太多。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狭小的空间里圈养，我担心不利于小黄的健康成长和天性的自然发育，就想到把她送给我母亲收养。
母亲在老宅院里过日子，自从父亲离开后，一个人常有落寞。把小黄送到母亲身边，也许会给老人带来几分热闹和乐趣。
小黄初到新家，仿佛一下子就明白了亲情的至近，以乖巧和机灵的性情，很快讨得老人的欢喜。
几天后，我回去看望母亲，小黄依然认得我。我刚进院门，小黄好一阵亲热，轻咬住我的裤管一个劲地拉扯。母亲说，她让你坐凳子呢。我随着小黄在当院的木凳上坐下来，小黄果然松开，满意地蹲在我面前示好。
小黄在我母亲的精心呵护下，一天天长大，四个月后，个头已近成年了。小黄有很多故事，每当我回去，都能听到母亲对小黄的夸赞。小黄从不偷嘴，哪怕是煮熟的肉，放在当院的石桌上，不给她吃，她绝不会偷吃一口。遇到自家鸡子侵扰，或邻家的小猫前来偷袭，守在一旁的小黄，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进行驱赶，毫不留情。只要她在，伺机偷腥的鸡、猫别想近前半步。
小黄低调，从不无端地乱叫和狂吠。小黄灵动的目光，时刻守望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忠诚与捍卫，令人感佩。家里来了邻居或客人，只要母亲欢喜相迎，小黄就不言不语地跟在身后，样子也欢快。若是未经母亲同意，哪个敢执意进入家宅，小黄就会腾身跃起，直扑上去。邻居到母亲那里借东西，或是母亲赠予别人物品，一定要母亲当面亲自交给，否则，你是拿不走的。无论在家里或大街上，别人与我母亲开玩笑，可以言辞嬉闹，但千万不能动手，如若撕扯拉拽，跟随一旁的小黄噌地一声就会蹿上去，双爪扒肩，双目怒视。只待母亲唤她止住，她才肯作罢。
小黄出事，纯属意外。
麦梢黄的时候，小黄随母亲到田里转悠。回来时走到村口，小黄遇到同村伙伴，亲密地交谈起来。母亲在路旁与邻居王叔说话，王叔要给母亲几根刚摘下来的黄瓜，母亲执意不要，王叔让得也实在，拉住母亲非给不可。就在这个瞬间，大路那边的小黄看见了这个场面，她似乎感到自己的失职，本能地奋身冲过来。
一辆机动三轮车呼啸而过，小黄倒在血泊中。
后来，我一直没有想通，那么精明的小黄，对面临的危险怎么就没有一个正确的预判呢？
三轮车从小黄腹部碾轧而过，小黄已经站不起来了。母亲抱着小黄泪水纷落，车主手足无措，一旁说道，我赔些钱吧。那一刻母亲情绪明显失控，大声呵斥，我不要你的钱，你赔我小黄。
小黄被母亲送进镇上的兽医站，兽医先生诊治一番，还是摇了头。内脏已经轧坏了，只能维持几天，怕是保不住了。
母亲把小黄弄回家，悉心料理。我赶回去的时候，看到母亲守在小黄身旁哭泣，小黄也在无声地潸然流泪。
小黄四肢疼痛，抖动不止，腹部在不停地往外渗血。母亲日夜陪伴着小黄，一刻不离，为她拭泪、擦血、喂药、饮牛奶。
几天后，小黄开始绝食。她滴水不进，气息微弱，很快眼皮抬不起来了。
熬过几天，母亲的伤心与疲惫到了极点，终于忍不住了，那一夜躺下就熟睡了。第二天起来，小黄却突然不见了，这可急坏了母亲，她急忙出门去寻找。母亲沿着地上长长的拖印，最终在村边的路沟里找到奄奄一息的小黄。
母亲艰难地抱起浑身发软的小黄，边哭边怨责，你咋能这样呢，我不会丢弃你，我伺候你，你不能这样。
小黄大颗的泪珠滚滚而落。
我最初以为，小黄选择逃离，是无法忍受疼痛的折磨，想尽快了断生命，寻求一种解脱。
小黄开始进食了，母亲喜极而泣。
又熬过三天，小黄似乎病情好转，神情也见了起色。
可谁也没想到，小黄再次离奇失踪了。那天母亲起来不见了小黄，顿时精神崩溃了。她清楚地记得，院门是紧锁的，小黄怎么就不见了呢。
母亲发疯地去找寻，终是没有找到。我接到母亲哽咽的电话，匆忙赶回去，陪母亲又去找了几遭，终无结果。我知道母亲与小黄的感情至深，一时难以放下，只得反复安慰母亲。
对于小黄的失踪，我心存疑惑。待我查看了院里的痕迹，心就翻腾地疼痛起来。院墙的顶端和紧挨院墙的树杈上，留有小黄的皮毛。我心里明白了，小黄坚持饮食，为的是养足逃离的力气。在夜深人静母亲熟睡之际，她挣扎着爬上树，爬过院墙，朝着她要去的地方，艰难地爬行，爬行……她不愿成为主人的负担，不愿成为家庭的累赘，逃离，终结生命，才是最好的报答。那一刻，我的双眼湿润了。我无法感知小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忍受多大的巨痛，去完成一个高尚的夙愿。
母亲没有放弃寻找。半个月后，母亲在离村子两华里的干涸池塘里，发现了小黄。小黄蜷缩成痛苦的模样，浑身已有腐臭的味道。母亲痛心不已，心里不忍，匆忙回家，拿来铁锨，一锨一锨地培土，将小黄深深掩埋。
后来我去看过几次小黄。那里埋藏着一个可爱的生命，存放着一份真诚的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