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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不老的寡妇从上千位有才华的求婚者中,选择了她的第二位伴侣。然后利用最基本的人工智能,她和她的新丈夫一起工作,试图破解双子太阳的混沌谐波。这个男人起初是一个不知疲倦和无限快乐的灵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性格变了。越来越多的时候,工作带给他的是深深的沉默和难以割舍的悲伤。当他们终于有了自认为确切的结果时,他向同事和公众宣布了一个消息。他用冰冷的悲痛的声音——对于一个较为宿命论的物种来说,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声音——宣布恒星核心正在加速合并。再过三十个跨度,也就是两千年多一点的时间,太阳就会坍塌成一个超热体,由此产生的光和热的激增会烧干海洋,焚尽陆地,催生出失控的夏天,让他们的小世界死去,而且很可能就此永远死掉。
她的第三任伴侣是她的继子。几乎和她的第一任丈夫一样聪明,精通各种奇怪的高级思想。凭借着卓越的人工智能和最新的数据,他继续着他父亲的工作,为世界末日制定了一个新的、更令人震惊的时间表。
整个文明还剩下最多十八个跨度的时间,按最低限度算的话,则残酷到不足十五个跨度。
弥尔的第四任配偶是一位年长的男性——并非知识分子,而是位精明而坦率的幸运市民,他从生物力学里边捞了一笔丰厚的财富。作为礼物,他为新娘精心制作了一双特殊的眼睛。弥尔自己的眼睛必须被切开,空洞的眼窝用苛性剂处理,以防止再生导致的麻烦。然后,一对机械被植入、与她的视神经融为一体,开启后,弥尔发现自己看着外科医生的时候,不仅在她脸上看到了女人紧闭的笑容和她无底线的黑色目光,还看到了众多低语的存在在近处徘徊,对着她微笑,同样充满了职业自豪感。
这些人并不是简单的幻觉。她的新眼睛有着精巧的量子敏感结构,既模仿了提拉的视觉,也模仿了提拉的感知。弥尔看到的是细小而缥缈的事物的模糊性。这双眼睛给她的是一种感觉,一种深刻而又无情的直觉——她是一个沿着现实的窄线行走的微小生物。
一年不到,弥尔又成了寡妇。经过又一次坚定的寻找,她确定了一位对太空旅行极为感兴趣的年轻女性。她的新伴侣利用弥尔继承的财富,设计并测试了一系列肌肉发达的火箭,在接下来的80年时间里,弥尔得以在小小的提拉月球上建造一座天文台——具有空前威力的光学和射电望远镜,凝视着无边无际的荒天。
第六位伴侣和另外一百万人死于一场巨型龙卷风。她的第七位伴侣带着弥尔观测站的最新数据,重新审视并完善了旧的末日预测。提拉在他们的世界死亡之前还有十二个跨度,但他预见到了这之间艰难而有时又可怕的岁月。不断上升的气温已经在和农作物玩起了适者生存,而无尽的雨水则冲走了工业基础设施的关键部分。时间有限,但资源更加珍贵。弥尔要求和他离婚,然后和一个年轻的科学家结了婚。那位真正的智者看到了三条拯救提拉的路线:他们可以建造巨大的轨道镜来偏转太阳光;或者将巨大的小行星推入新的轨道,又在足够近的距离,通过小行星将世界推入更遥远的轨道;或者用目前难以想象出来的飞船,将部分或全部提拉物种运到外太阳系,在其他地方建造一个精心设计的避难所。
“每条路都有同样本质性的问题。”他向他的外星妻子坦白。一场酣畅淋漓的颠鸾倒凤之后,他筋疲力尽地躺在她身边,平静地说道:“每一种选择几乎都不可能。即便有五十个跨度的时间,我也怀疑我们能否让其中任何一种成功。”
“那么我们的世界已经死了。”失去希望的她喃喃自语着,“也许我们有权保持悲伤的沉默,是的。”
他不由得因为伴侣凄凉的语气笑了起来,“可在其他阴影中,不同的谐波会让我们的太阳再过一千个跨度也汇聚不了。或者,它们在某个遥远、毫无意义的过去合到了一块儿,然后没人能活着在这里抱怨。”
弥尔从狭窄的交配垫上站了起来。在房间适当的角落里,她舒了口气,以这几百年来逐渐养成的轻松,礼节性地啃了一口自己的粪便。大大小小的手术让她的身体和四肢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手臂上多出的关节让她可以做出令人信服的提拉手势。她的头骨被压碎成精巧的线条,又在特殊的容器内愈合,被迫变成了宽大的椭圆形。她不再长出任何种类的头发,她的脚更长更窄,阴道也有了完全不同的架构。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她打算将自己的内脏重新构造一番,她的皮肤要被剥开,下面的血肉组织在经过处理后,会产生同样光洁、在提拉眼里显得完美可爱的白皙皮肤。
“你说‘或许’, ”她注意到。然后,她怀着小心翼翼的兴趣猜测道:“你不确定这个世界一定会死。你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我们尝试的不是一件,而是所有这三件不可能的事情,把我们整个世界和物种的精力完全集中起来——”
“作为联动工程,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有注意的话,这三个无望的任务都可以各自帮助到另外两个。如果我们在其中一个气体巨行星附近,大概在冰冷的卫星上建立一个避难所,我们可以把它作为一个中转平台。如果我们要把一颗合适的彗星或小行星推到某个有用的轨道上,那么它也会滑向我们的世界和气体巨行星附近。为什么不让它载客呢?如果我们能在太空中管理这种存在,那么也许我们还可以发明一种简单的方法来制造真正令人印象深刻的反射镜,这些镜子可以由同样的小行星带到这里来,它携带着我们的人民,并给我们的世界偶尔的小推力。"他的黑眼睛变得很遥远,用同样遥远的声音说:"当然,亲爱的……亲爱的……有一小块知识方面的硬骨头,会对我们有极大的帮助……”
“什么硬骨头?”
挂在附近的墙壁上,如一张珍贵的皮肤一样紧紧地伸展着的,是弥尔的巨大光帆幸存下来的一块碎片。一艘采矿挖掘机在大海的最深处发现了它。尽管它是由严重退化的装甲织成,尽管被辐射和微陨石进一步侵蚀了,尽管它在大气层中迫降时被烧灼,但超纤维的状况还是非常惊人。它几乎没有任何重量,它仍然是面完美的镜子,除了边缘有一些破损外,这一小缕辉煌的不存在之物拥有不可能的力量。
“如果我们能制造出这种神奇的物质就好了。”她丈夫说。然后他小心翼翼、明显地停下了话头。
“我希望自己知道怎么制造它。”她说。
然后,男人看着他的伴侣——用一种冷酷、刻薄的表情盯着她,将隐藏的不信任展露无遗——他用怀疑的声音说:“有人不止一次说过。也许我们的常驻外星人知道的东西比她想和她的小提拉们分享的要多……”
他是弥尔的第八位伴侣,恰好也是最后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