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长寿面
女子十五岁成人礼,是极为重要的日子。不论高门贵族亦或是寒门布衣都极为珍视。按说陛下御前将军府,这及笄礼必然不可疏忽。但霜羽那日听疏秋说了许多,也聊了府中的近况。她说步月梓近日比较忙,连着教训丫头的次数都少些了。
琴将军和霜夫人常年在外,如今各国各地都不太平,爹娘寄回的书信近年愈来愈少。琴家的内务劳事都由步月梓做主,两位小姐的及笄礼应是由这位主事夫人操办。但步月梓素来看不惯她们二人,尤其是霜羽。
所以霜羽推测及笄礼多半得“大事化小”,谁知琴墨突然掺合进来,一向不显山露水的琴墨这回显得对她俩的事尤为上心,放言说琴家两位小姐的成人之礼,决计不可马虎应付。再者琴霜夫妇为大义而疏亲谊,身为琴将军胞弟,于情于理应代父母之仪。这番说辞放在忆老面儿上,祖母本就疼爱膝下儿女,也爱热闹。听至此,笑呵呵地应下了。
于是,这一年的八月,霜羽和琴绝度过了一个尤为“热闹”的及笄礼。
这日琴府高朋满座,地位显著,达官贵族皆登临于此,琴墨更是大肆张扬,就差敲锣打鼓,放炮庆祝。
霜羽觉得应付这些年龄大些的“长辈们”,可比与其他学员打上一架困难多了。那些人大多虚情假意,其中甚多与琴家并无交集,面上恭维和蔼的笑脸。奈何霜羽这人不太会说话,别人说着她也会点头附和,偶尔扯着嘴角露个笑容,但也仅此而已了。
但今日及笄礼,好歹都是来祝贺送礼的。因此霜羽今日一直秉持着“尽量忍着,多说话”的信念。最后坚持不了,想找个理由离开。但琴绝坚决不让。
于是今日的成人礼,在两姐妹挽着手互相搀扶着结束。
酉时一过,天边最后一抹霞色消散,夜幕降临。坐席上温凉的茶水,余剩的桌食,长廊上遍布的红毯,堆积如山的贺礼,伴随着最后一位宾客离开。
霜羽躺在软塌上,如释重负般:“终于结束了…”
身旁琴绝在找水喝,大饮一口,“你还说呢,前面你倒挺配合,后面你直接装哑巴。可把我累死了。”
霜羽闭眸不应。
管家在派人还在收拾。终于可以休息了。
忽然又听有脚步声,接着是几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两位小姐,这些是今日来的宾客送来的贺礼,刘管家让我们搬来。”领头的女子道。
琴绝随意指了个空位,“放那吧。”
那女子手一挥,身后家丁将礼盒移到空处。再行一礼:“两位小姐今日累了,好些休息吧。”
等霜羽再睁眼时那群人已经走了,便见琴绝蹲着摆弄这那些礼盒。
霜羽眼睛一动不动,定神愣了半响,终于从软塌上坐起。
“琴绝,你饿不饿?吃碗面吧。”
琴绝正在看这些大大小小的礼盒都出自何家何人,忽然听到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啧,走吧走吧。”琴绝仍是不明所以,就被霜羽推着去膳房。
琴府有两个膳房,较大的那个平时招待些贵重宾客,需要大面积的摆宴之类。较小的就供琴家人自己的日用伙食。
今日不仅前院的宴席上门庭若市,熙熙攘攘,连后院的小膳房都不得安宁。
疏秋收拾回来,看到此情此景,眼睛又如银铃般瞪大,一旁的泯冬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疏秋终是忍不住,问:“小、小姐,您这是准备做什么?”
“准备做碗面。”霜羽正在揉面,手腕上的翠色手链被取下来放在一旁,手上沾满了面粉,脸上倒是白净。
“小姐,您饿了知会奴婢一声便是了,何必亲自下厨啊…”疏秋道。
琴绝环胸同意点头。
“何况今日可是您生辰呢?”
霜羽抽空抹了下汗,额角沾了些面粉。缓缓道:“不必了,你们都伺候我这么多年了,更何况你也说了今日是生辰,自然得特别些。一碗面而已,没事。”
她看向泯冬:“是吧,泯冬?”
泯冬笑着回:“是,小姐。按我们家乡习俗,生辰日是要吃碗长寿面的。寓意幸福长久。”
“幸福,长寿?”霜羽细细揣摩,又转头看琴绝:“琴绝,你也来做碗。”
琴绝一直乐呵呵的笑止住了。
“怎么我也做?今日亦是我生辰。”
“所以啊,一起。”
“不然没得吃。”她又补了一句。
“行行行。”琴绝挥了挥手。
疏秋和泯冬不好只站在一旁,也参与进来。帮忙准备肉沫,洗下青菜。
现在这膳房彻底闹腾起来。锅中水渐渐滚起来,热气腾腾。将揉搓好的面条扔进锅中,再烫上几片青菜。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便做好了。
当几人端着面回自己院子,月亮已经爬上枝头。
现在琴珞羽把楼阁让出来了,如今她与琴绝两位名正言顺的嫡女总算各自都有了单独的楼阁。
这会儿琴绝正待在霜羽阁楼后的院子里,院子里的花被泯冬照料的很好,花香四溢。院中设有四椅一桌,此刻上面坐着两个人,霜羽细细端详着眼前的飘着热气的面,再看对面的琴绝,二人恰好目光相撞。
霜羽看眼前长寿面,又看琴绝:“琴绝,咱们换换。”
琴绝闻言,嘴角抽了抽,这下的面条是一锅里的,但调味的酱汁是不同的,咸淡酸辣都得看调的技术。
琴绝瞟了眼各自碗里水煮蛋,这碗里估计只有鸡蛋还能吃了。
霜羽语重心长:“咱们换换,差别不大。”
“不要。”
“今日可是生辰。”
“今日也是我生辰!”
“所以,既是生辰怎能轻易下厨?”
“………”
“你自己好不容易做一回,怎么给我吃?”
“……咱们这两碗总有一碗是能吃的吧。”
“…………”
琴绝真是,无奈拍桌。然后换了。
两人倒是有默契,第一口先咬鸡蛋,这水煮蛋已经被对半切开,浸满了汤汁。
霜羽有意无意的吃着蛋,泯冬说吃长寿面必须得加颗蛋。不知不觉鸡蛋已经吃完了,终于开始吃面。霜羽倒是没顾虑,也许是在发呆,也许是真的饿了,小抿一口汤后大口大口吃起来。味道也不差,就是有些咸。
酱料而已,再怎样也难吃不到哪去。只是霜羽口味淡些,她做的那份琴绝早有预感,尝不出什么味道。
疏秋和泯冬被留下收拾残局,回来时两位小姐没吃面,已经吃完了。改喝酒了。
这事是琴绝提出来的,吃是吃饱了,但仍意犹未尽,想着翻翻收到的贺礼看有些什么,倒真让她翻出两瓶梅子酒来。
酒瓶精致,通体白玉,玉瓶上刻有梅花图案。掀开木塞,有清宜的果香。正好两瓶,酒瓶也小,索性不用酒杯,直接执瓶饮。
这梅子酒果香交融,沁人心脾。琥珀色的酒液滑入喉中,清爽宜人。
琴绝仍是疑惑:“你说,今天怎么突然想吃长寿面了?”
霜羽一只脚搭在桌下的木槛上,坐在椅子上半身腾空,又饮一口酒,味道酸甜,酒香浓郁。荡悠悠地回:“生辰之日,吃碗长寿面。想长寿呗。”
折腾了许久,有些累了。疏秋和泯冬收拾完后霜羽便让她们回去休息了。
眼下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没有虫鸣鸟语,四下的花植半开半合。如墨般的天上高挂一轮明月,银辉烁烁,宛若轻纱拂面。
如此静的夜,耳畔唯有清风抚发丝。酒意上头,年少的时候,年少的人,总对未来有期盼,对前途怀憧憬。
“话说,霜羽你今后想做什么?”琴绝的俏脸已经有些微红了。
“能做什么?若可以,想出去闯闯吧。伏音太小了。”她的声音有些轻,像被这梅子酒润过般,清灵沉醉。折腾这么久,头发乱了。她便将挽发簪取下,纤长的发如瀑般洒下,贴在椅背上。她和琴绝的发都是祖母挽的,除此外,似乎也没别人了。
琴绝向她泼冷水:“你走了,琴家怎么办?琴家这一代三个都是女儿,但再怎样,这诺大的家业也得有人继承啊。”
霜羽:“所以,可能吧。再说琴家现在有父亲,有母亲,有祖母。父亲不可能一直远赴边疆,终会回乡。若是那样,一家人聚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摇一摇玉瓶,能听到细微空灵的流水声,酒快喝完了。
人也快醉了。
意识渐渐染上醉意,眼前朦胧一片。琴绝抵着额头,眼睛慢慢闭上。霜羽仍靠在椅背,她微抬着头,望天上的那轮明月,月明照拂千里。一双茶色的眸中晕出酒雾,眼前月景朦胧。她醉得欲要睡去,似入了醉梦之中,但眼前景却不曾变,无暇的月下,高楼屋檐之上,有一抹黑影,应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却又被天上月眷恋,墨黑的衣身有银辉闪烁,被月色勾勒,俊郎的容颜。
霜羽眨了下眼,将最后一口美酒饮入喉中。酒液饱满悠长,醉人心神。
酒意上头,她双眸缓缓落下,酒瓶落地,终于是醉了。
月夜之下,悄无声息。
直至霜羽终于闭眸睡下,银月下的那抹黑衣才彻底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