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

受北京五四学潮影响，地理环境相对封闭的山西迎合新潮，出现学生运动。主政山西的阎锡山未对学运强行扼杀，而是在洞察北京政府对学运态度的基础上，尽量与中央步调一致。就全国而言，学生、学运与政府几经博弈，时而学运激烈，时而政府强硬；从整体来看，学运超出了政府的限制范围，得到社会各界同情，逐步扩大，并向全国蔓延。山西的学生运动掀起后，虽受到阎锡山强力控制，但还是频频出现，只不过其与北京等地学运不同的是山西学运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政府的严格管控而已，省府只允许学运在可控限度内进行。当然，对于学生的参政，曾作为同盟会会员的阎锡山能理解且也能够接受，并在学生运动的初始阶段，较为支持学运。随着他获知学生运动中夹杂着各种政争现象，始对学生运动的态度有所转变，担心学运被政治斗争左右，或学运左右政治，于是在某种程度上对学运表现出一种保留态度。试析阎锡山的态度何以变化得如此之快？面对代表新生力量的学生运动，阎锡山更多地从理性角度或他的当政地位考虑：一要考虑学运中中央与山西的关系；二要考虑中国与日本的关系，甚至山西与日本的关系；三是担心学生运动过火，会影响政府决策，甚或危及他的统治。如从这三个层面的因素考量，阎锡山坚决防止学生的过激行为似不无道理。

客观而论，阎锡山在控制山西学生运动的同时，亦在思考何为学生爱国。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告诫学生“如何做才是真正的爱国”，并要学生理性爱国，而对富有激情、处于无政府状态的学生游行持有异议，较为认可温和有序并能争得主权的学运。既然阎锡山对学运持保留态度，那么，对于日本的压榨，又该如何反抗？阎锡山认为要使中国外交不受侮辱，首要自强，只有图强才能化解“弱国无外交”的艰难境遇。^[70]但是，从五四以来中国历史之演进看，学生运动对争取国家主权与民族独立有着巨大贡献。新思潮以及新生力量的出现对社会进步的作用亦很显著，应当给予肯定，并非如阎锡山那样质疑高涨的学生运动会对国家救亡产生消极影响。反而，阎锡山一味地协调和中央的关系，以北京政府马首是瞻，在主观上是为了保持山西的有序和他的治理权，而在客观上却忽视了中国社会演变中应有的多重前景。

五四期间，阎锡山为何未像吴佩孚之类的军阀利用国民外交展开政治博弈，获得政治新生？吴佩孚之所以能够崛起，除了具有能够打胜仗的军事实力外，与五四运动亦有密切关系。吴佩孚不仅支持学生运动，而且很好地利用了学运，利用了媒体的舆论导向，乃至利用了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将自己打扮成正义力量的化身，不断地发出指责电，揭示段祺瑞和北京政府对日妥协及其与日本的秘密交往，进而在北洋内斗中得到反段派和社会舆论的一致支持，在直皖战争中获胜，使直派顺利掌控中央权柄。与吴相比，阎锡山是地方军阀中比较“效忠”中央政府的典型代表。他深知日本窃取山东是不合理的，出于民族主义情绪，他亦十分关心中国外交权的获得，并向中央建议，中国与日本开展外交的基础是日本归还山东权利。他对学运虽警惕或抵制，但一度亦理解学运。然而，较为诡异的是阎锡山未像吴佩孚之流凭借学运参与政争、反对北京政府，甚至反对段派操控的中央。究其原因：一是经过护法运动和安福国会选举徐世昌出任总统，段派掌控中央权柄，实力强大，阎作为一个地方军阀，较为满足，愿尊奉掌控中央权柄的段派。特别是自辛亥革命至五四期间，其他省份的督军几经调换，而他能够稳坐督军之位，并兼省长职权，与拥护段派不无关系。二是巴黎和会争取的是山东等地的权益，这些权益获得与否与山西没有直接关联。他更多考虑的是山西的问题，即“用民政治”的推行和山西社会秩序的稳定，只要山西属于他，他能够秉持晋政，其他问题就显得不是那么迫切或重要。三是学运会引起政局不稳，甚至导致他下台。五四学运发生，夹杂其中的一个明显的现象是派系之争突出，派系间的权力斗争导致中央政府动荡、内阁重组。对阎锡山而言，此是学运引起政局不稳的一个典型事件。在他看来，学运固然可能对中国外交有一定助益，但终究无法改变“弱国无外交”的窘境，即使让山西的学运持续进行亦于事无补，反而会影响到他的社会治理，甚至危及他的政治前途。因此，阎锡山始终以服从中央政府为依归，以稳定山西政局为目的，表现出一个与中央政令积极配合的地方军阀的典型。

阎锡山作为一个民国政要，在山西村制、工业、农业、军事和教育等领域进行了不同程度的革新。在时人眼中，阎锡山是相对趋新的地方治理者，尤其对山西的现代化建设发挥了积极作用。然五四时期身处新旧交替中的阎锡山，面对趋新潮流的压力，却以维持政权为第一要义，排斥新潮在山西的传播及扩散，尽可能使山西避免新潮影响，足见阎在某种意义上是比较保守的。尤其在蓬勃发展的山西学运面前，他尽可能采取策略加以规范和引导，避免对山西政治秩序乃至对其治晋理念的冲击。更有甚者，在面对新思想传播时，进行严厉抵制，加强对社会舆论的监督和控制。阎锡山始终是从地方当政者的角度，思考新潮与他执政地位之关系以及新潮与地方秩序的关系，不愿以开放的姿态吸纳新潮。这使山西失去了许多革新的思想和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