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堕入绝境(1)
天悦已经对马经理重申N次,什么团她都可以接,就是除了上游轮“海洋号”。可是马经理手里的人排不过班来,一定一定要她去。还好莱绅告诉她,丁凯还在强制休假期间,不会在船上,她这才放心了。
一如既往的,她在港口等待载着团员的大巴到来。她突然想起第一次上船的一些囧事,然而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看见海水就腿软的菜鸟领队了,她相信即使船上没有丁凯,她也没有问题的。
宝华旅行社的大巴到了,游客们一一下车,这是一个高考前减压团,多数是即将上高三的高中生,还有一小部分家长。
见人齐了,她道:“大家好,我是领队天悦。我们这次是减压团,所以大家一会儿上了船就尽情地放松自己,我现在给大家发房卡,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她记过游客的资料,见着面孔差不多能对出名字来,房卡发得很快。
突然一个熟悉的少女晃到她面前打招呼,她惊喜:“咦,是你!”
这个女孩儿,叫江晨,那次她被向慕德诬陷偷了戒指,差点儿被遣送回国,多亏江晨的飞行器里有拍到向慕德将戒指扔进她包里的画面,她这才洗清冤屈。
她突然又想起丁凯,想起他狼狈的样子,头发凌乱,脸上的汗水淌出一道道痕迹,衬衫皱皱巴巴的,他当时轻描淡写说一句:“我跑来的。”
“喂喂。”江晨在她面前挥手。
她忙回过神来,笑着打趣道:“上次是飞行器,这次有没有带违禁品啊?”
“别提了,上次带飞行器,都是因为这小子说要看游轮是什么样儿,这次我就把他真人带来了,违禁吗?”江晨摆出大姐大的架势,拉过旁边一个挺阳光的男孩儿,勾住他的脖子。
天悦笑了,抽出房卡递过去,“刘畅,对吗?”
刘畅赶紧从“魔爪”里挣脱出来,接过去道:“谢谢天悦姐。”
这个男孩子看起来礼貌又干净,她冲他笑了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有有有,”江晨凑近她,小声道:“喏,现在刘畅身后十二点钟方向的那个红裙子阿姨,就是刘畅的妈妈,她管刘畅可严格了,这次来还带了几本习题书!天悦姐姐,你到时候帮着给我打打掩护,我要带我小弟充分减压。”
她顺着江晨的描述看过去,中年的女人看起来很温柔,她记得刘畅妈妈的名字,对,叫张婉,听起来也很温柔。
小孩儿总是把大人想象成大魔王,她无奈地冲江晨点了点头。
团里还有一对父子,天悦印象很深,儿子叫齐寿,却长得很胖,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爸爸叫齐正,很瘦,俩人站一块儿,简直真人版《大头儿子小头爸爸》。
孩子们格外有活力一些,大家都熟悉得很快,还没上船就打成一片,时不时就迸发出一阵欢笑,她的心情瞬间明朗起来。
带团员们办完所有的手续,她路过自己失恋喝醉酒要“jump”的那块甲板,不知不觉走过去,那次丁凯为了救她,还差点儿被船员当做色狼抓走……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层层包围的人群里传来熟悉的、执拗的腔调:“……游轮有规定,除了指定区域,不准吸烟。如果你非要在这里吸烟,按照安全管理条例,你会被依法处于高额的美金罚款。”
“我告诉你,我今天在这抽定了,你能把我怎么着,还能打我不成!”
包围在最里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吵起来了,她迟疑地向人群靠近,突然大家混乱地后退,有人叫道:“打起来啦!”
她拨开纷乱的人群,努力挤到前面去,中途被踩了好几脚,疼得吱吱叫,当她挤到核心区域的时候,王子洋也正巧赶到,分开了扭打的两人。
“丁凯!”她和王子洋异口同声。
上次王子洋对丁凯摊牌自己喜欢陈安妮之后,丁凯又约他吃过一次饭,堂堂正正把话都说明白了,两个大男人碰了几杯果汁,讲了些掏心窝子的话,感情倒更好了,王子洋坦坦荡荡地对陈安妮开展猛烈攻势,“海洋号”上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果所有的感情,都能这样微微波折一下,变得更进一步,就好了。丁凯看着天悦想着。
也不是多大的伤,王子洋用毛巾包了些冰块拿过来,狠狠按在丁凯脑袋上,道:“你是不是看不惯我当代理安全官,给我找事儿是吧?这么沉不住气?”
丁凯倒抽了一口凉气,看了看一旁的天悦,嘴硬道:“你也看见了啊,我只是在防御,我怕我一拳他会死。”
“你现在没有当值,遇上这种事就应该……”王子洋也看了一眼天悦,放弃说教,“你不是在休假吗?怎么上船来了?”
“我想当游客,行不行?”丁凯没好气。
“行行行,我还有事,你们聊。”
天悦依旧坐在离丁凯很远的位置,见他没事,她也准备走了,刚站起身,却发现丁凯已经移动到她身边的位置了。
丁凯捂着头,皱眉道:“天悦,你帮我看看,我头好晕,会不会上次的脑震荡复发了?”
她又不是医生!她怎么会看病!
“没错,你就是脑袋有问题,”她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游客吗?犯什么职业病?你再这样,天天挨揍信不信?”
他竟然也不跟她吵,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那……你帮帮我。”
这不是真的丁凯!这不是真的丁凯!
她闭上眼睛默念了好几遍,可是再看,丁凯还是可怜巴巴地坐在眼前。她突然想起了盛气凌人的陈安妮,哼了两声,道:“我可不想被泼硫酸,拉倒吧。”
谁想到,丁凯反而凑得更近了,道:“你看,咱俩怎么说也做过室友,应该互相帮助共同进步。这样吧,我去你的减压团,跟着你们一起活动?”
她现在真的怀疑他脑子坏掉了,连声拒绝道:“别别别,千万别。我们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雕塑。”
太可怕了,她硬邦邦地站起来,就要走,却被他抓住手,丁凯看着她道:“帮我学着做个普通游客,嗯?”
救命啊,她打了个寒战,手都想不要了,原地跺了跺脚,抽了手就走。
减压团,也是个少年团,少年们自然热衷于热血沸腾的团体运动啦。第一天上午,天悦就给他们安排了一个篮球比赛。
男孩儿们满场跑着做热身运动,女孩儿们站在边界上给他们加油鼓劲儿,时不时讲两句小话,连出一片笑声。
突然,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天悦面前平移而过,丁凯穿着球衣,露出肌肉线条好看的胳膊,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朝她挥着,阳光灿烂,正准备打招呼。
她身子一转,朝围观的家长们说:“愿意一起玩的家长也可以共同参与哦。”
被忽略的丁凯亲身演绎什么叫“笑容渐渐消失”,只能一个人去到旁边的场地,不停地上篮、扣球、远投,身影显得尤为孤寂。
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孩儿们已经集体移动到丁凯那一边,他每投一个球,她们就一阵鼓掌,他每进一个球,她们就不停欢呼。
不知道的,以为看NBA呢。天悦虽然嘴里嘟囔着,眼睛却忍不住往那边瞟。
“哇,他的身材好棒!”
“又进了!太帅了!”
男孩儿们见风头都被别人抢了,自然有些心不在焉。突然,天悦感觉手臂一沉,似乎被什么正往下拽,她一看,齐寿汗流浃背地喘着粗气,坐在她脚下,断断续续道:“我……我跑不动、跑不动了,换人吧。”
“啊?”这不是才热身完吗?
齐正赶紧跑过来,把矿泉水瓶盖拧开,递给儿子,道:“我们家齐寿一向运动不来的,让他休息吧。”
“哦,好。”她赶紧让齐寿去旁边坐下。
刘畅突然朝她挥了挥手,喊道:“领队姐姐,我们现在少了一个人,让他参加好不好?”她顺着刘畅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丁凯已经叉着腰走过来了。
“不不不……”
她惊恐地摆手,可是丁凯已经和男孩儿们一一击掌,顺利融入到篮球比赛里。
他就好像一针强心剂,整个场子被带动得活络起来,男孩儿们的技术也被激发出来,虽然他们是第一次在一起打球,却配合得十分默契,丁凯个子高,好上篮,投球也准,大家都乐于把球传给他。
他每进一个球,就悄悄看她,而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正眼看丁凯一眼,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很自然,殊不知在一群疯狂欢呼的女孩子里,自己有多醒目多突兀。
丁凯的频频注目,引得几个小姑娘跃跃欲试,“这简直就是男神!我好想认识他,我要去加他微信!”
中场休息的时候,吵着要微信的几个姑娘就拿着矿泉水,跑上去围住丁凯,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小姑娘!真是!蒙昧无知!天悦“啪”大力拧开一瓶水,咕嘟嘟喝着,她们是不知道这个人吵架的时候嘴有多毒!不知道这个人有多轴!还男神!
突然,手里的水被人夺走,她吃惊地抬头,就看见丁凯站在她身边,举着水瓶看着她,咧嘴一笑,仰首喝她那半瓶水。
他运动后的胳膊肌肉喷张,能看到明显的青筋,喉结随着喝水移动,汗水湿了发梢,缓缓下淌,他的嘴挨着瓶口,那是她刚刚……
旁边的小女生们看见此番情景,都胡乱地起哄。她突然呛到了,不停咳嗽,闹了个大红脸。
他这是要挑拨她和女生们的关系啊!一看他那笑,就知道不怀好意!心里念着“惹不起”,天悦腾地站起来,就要走。
呼呼一阵风声,篮球朝她迎面砸来,又快又狠,她吓得跌坐回去,却被丁凯拉住,他一个转身,高大的身躯就挡在她眼前,四目相对,两个人隔得很近,鼻尖几乎擦着鼻尖,只听到篮球“砰”一声砸在他背上,然后弹开的声音。
他放她坐稳,没事人一样,继续喝水。
江晨跑过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随便玩玩儿,手滑了。安全官,没砸疼你吧?”
丁凯摆摆手。
“你没当值是吗?常和我们玩儿啊。”江晨道。
“安全官?原来是个保安啊。”刚刚送水的小姑娘道。
“没有文化别丢人现眼,人家可是这艘船的行政大副,主抓安全这一方面,所以叫他安全官。”江晨道。
小女生们听到,瞬间又叽叽喳喳地聚过来,跟动物园看猴子似的把丁凯围起来。天悦趁乱,赶快开溜。
“喂,天悦,你不要跑……”丁凯在她身后叫道。
她一听,跑得更快了。
从此丁凯变本加厉,不仅参加他们的篮球赛,还跟着他们游泳、攀岩、看剧场表演……真是哪哪儿都有他!
她每次正要发作,他都把江晨和刘畅拉出来,理直气壮道:“刘畅说他想考海事学院,我们三个一起聊聊,一起玩玩,不行吗?”
还特意强调“我们三个”,意思就是不关她的事呗。
在他跟着他们到水上乐园之后,她终于忍无可忍,把拿着小黄鸭水枪的丁凯拉到一边,恶狠狠道:“你这么阴魂不散,是不是想蹭团?我告诉你,门窗都没有!”
没想到这人依旧理直气壮:“我蹭团能蹭出什么?这船我比你熟悉,设施比你熟悉,航线还是比你熟悉。要不,你考虑考虑给我点好处,我帮你怎么样?”
她一把夺过水枪,道:“你蹭了我们的玩具!”
丁凯朝天冷笑一声,夺回去,“这是我买的!”
小黄鸭……丁凯?她实在无法把这两样联想到一起。
“哎,丁哥,快来呀!”水池里,刘畅叫他。
他答应一声,一脸得意,道:“听见了吧,不是我硬要蹭你的团。”他朝地上试了试水枪,不错,然后朝天悦打出一道水线,哈哈大笑着跑开。
幼稚!她闭着眼睛,抹了把脸上的水,气到颤抖。
水上游乐要格外注意安全,每过一段时间,她都会清点一遍人数,咦,少了齐正父子,她明明记得刚才还在的啊,毕竟齐寿白白胖胖的还是很醒目的。
她赶紧给齐正打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见那边焦急的声音:“领队呀,你快来医务室,我儿子食物中毒了!”
“什么?”她赶紧收线,拜托几位家长先帮忙照看着,匆匆换了衣服,就赶去医务室。
她一进门,就看见齐寿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齐正正在跟保罗发脾气。
“我儿子吃完午饭之后就说不舒服,然后就上吐下泻的,现在还发了一身疹子!一定是你们的食物有问题!我儿子可是马上要去参加高考的,如果因为这个影响他高考,毁了我儿子的一生,你们船方就等着吧,我要把你们统统告到底!”
“齐寿爸爸你先冷静一下,”天悦赶紧劝道,“让医生给他做个详细的检查,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说。你放心,我会站在齐寿的立场,和船方好好沟通的。”
王子洋也在,他道:“没事的,我们船上的医生都是具有国际医疗证书的,而且拥有ICU工作经验。”
“ICU?你什么意思?我咒我儿子?”齐正又炸了。
“你误会了,我是说我们的医生非常专业,你不要担心,先冷静下来,我们不要妨碍医生工作。”王子洋无奈道。
“医生,这个疹子会传染吗?”天悦问道。
“在化验结果出来之前,都不能完全确定。”保罗说,“还是先暂时隔离吧。”
突然,她感觉一件衣服披到肩上,有一双手还拼命把外套的领口扯到一起。丁凯上半截T恤都是湿的,他拧着眉毛,把她拉出来,道:“你就这么出来了?你衣服都湿透了知不知道,都被别人看……你会感冒的!”
她低头看了看,的确,她跟丁凯一样湿了半截,衣服贴在身上,吊带清晰可见,刚刚太急了,也没注意。她恼羞成怒,“闭嘴吧你。”
“里面什么情况?”丁凯问。
“你是不是又犯职业病了?”她没好气道,“齐寿起了红疹,有可能传染的。蹭团也就算了,你不会疹子也要蹭吧。”
“那你……”
她转身进了医务室,“啪”一声关上门。
家长们听说齐寿食物中毒了,还起了可能会传染的红疹,都十分恐慌,围着天悦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天悦安抚道:“大家不要着急,医生已经在处理了,具体的化验结果还没有出来,我这里一有消息就会告诉大家。大家不要瞎猜。”
“你可不能向着船方,有事情一定要老实告诉我们。”
“就是啊,我们孩子都是要高考的,可不能马虎。”
“放心吧,有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接下来,我可能要帮着齐先生照顾照顾齐寿,孩子活动的时候还是要拜托各位家长多照看着点。”天悦道。
家长们纷纷答应着。
“我们领队真不错,一般人听到说发疹,躲都躲不及呢,你还主动去照顾他。”
天悦有点不好意思,道:“对孩子们,我肯定要负责任的。”
“那没有问题的呀,再说了,我看那个安全官,丁……丁凯对吧,他和孩子们玩的蛮好的,他对船上又熟悉,又懂得安全,就要他帮帮忙好了。”刘畅的妈妈张婉说。
“啊……好吧。”
所幸第二天化验报告就出来了,齐寿不是食物中毒,只是普通的发疹,也没有传染性。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船方也再次进行了食物检查,排除了存在安全隐患的可能,齐正也不用担心儿子不能参加高考了。
天悦换了身漂亮裙子,今天大家要一起和船员拍照留念。她一拉开房门,就看见丁凯站在门前,她道:“你干嘛,你这个游客,鬼鬼祟祟的,应该被关进小黑屋。”
丁凯笑了笑,跟着她:“你很有经验嘛,是不是被关过?”
还不是拜他所赐!她道:“你别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我是去拍照的。”
“哈!你一个安全官,那都是你同事,你告诉我你特意来跟他们拍照,当我是傻子吗?”
“昨天我莫名其妙当了一天领队,团员们特意邀请我的。”丁凯得意道。
她无言以对,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合影区,大家已经站得差不多了,把中间的位置留给他们俩。
等到她站定,突然发现丁凯在一旁站得板板正正的,两手交叉在身前,像是游轮宣传册里面的一样,神情十分严肃。而旁边的人都笑着,比心的比心,做着各种手势。
她忍笑忍到胸疼。
江晨也发现不对,看了看丁凯的表情,道:“安全官,你笑笑,不要这么严肃,跟我们保持手势一致。”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他有病,做不了。”
“丁哥有病?”刘畅惊问,被江晨拐了一肘。
丁凯面不改色,一把捉住天悦的手,做仔细观察状,然后松开,酷酷地歪头,照做了一个同样的手势,根本不管她的脸,已经热到冒气了。
江晨和刘畅在一旁偷笑,也学着丁凯,酷酷地歪头照做。
镜头“咔嚓”一声响,留下这欢乐的一刻。
时间不可停止,过去不可倒流,未来不可预见。这是生而为人的悲哀。后来的某一天,天悦再次看见这张照片,多么希望当时的时间停止,或者发生过的事情逆转,或者在拍下照片的时候,就能预见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那么,她一定不会让那件事情发生。
游轮到达圣力丽岛的时候,一片晴好,可就在离港时间三个小时之前,骤然变天,下起了暴雨。这雨一下,就没有停的势头,海面上起了一层白雾。
此刻,已经超出预定离港时间一个小时了,“海洋号”仍旧静静地停靠港湾,船方既无通知,也无动作。游客们渐渐不安起来。
“哎,怎么一直不开船啊,是不是有人迟到了啊?”
“谁这么缺德,这耽误的是所有人的时间好伐?”
“咦,我怎么觉得,这缺的不是一个两个,是挺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