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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蓝色的血液 (2)
那句为你好一出,潜意识的自私就暴露无疑。只有拒绝自己改变的人才会嚷嚷着为别人好。那本质上只是为自己好而已。因为,谁都知道,改变又多痛。割肉剔骨,血流不止。
为什么要改变的总是你呢?从什么时候你开始发邮件的手颤抖再颤抖?不敢看邮箱怕一直没有回复,不敢看邮箱怕收到回复。一直不见也提心吊胆,叫去办公室也提心吊胆。你干脆把邮箱卸载了,你觉得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最好的。
他们真的是为你好,他们的时间那么宝贵,见一面都那么难。却花了一个多小时和你谈这些与学术无关的事情。只是你总是叫他们失望而已。
你看着那个高你一级的学姐脸上潇洒的转硕,脸上终于浮现了久违的笑容,那密布了四年的阴霾终于散去,你真替她开心。有人说,再坚持一下,不然太可惜了,就差一点点,一点点拿到学位。你知道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宛如刀割,你知道她早已血肉模糊,无力承受下一刀。所以,你一句都没有劝。
她拼命拼命的和你讲,她说他很好,他也很好,他们都很好。只是自己太差了,太笨了,太没能力了。只是她不好。你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她明明那么好。她明明那么好,她什么事都想着别人。她遇到好吃的好玩的,总先给你挑给你选。她总是提醒着你别忘了交这个别忘了填那个,不然你真的不知道周围每天都在发生着什么。
她明明那么好,可她还觉得她不好。
她明明那么好,可是你却没有对她说。
她明明那么好,可是你却觉得是她不好。
她明明那么好,可是你却觉得是你们都不好。
因为,那些话,只是自己太差了,太笨了,太没能力了,叫他们失望了。你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她明明那么好,可是他们却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不关心。
只是不关心而已,他们也不坏。
那时的你们其实已经太幸运。
看着她的背影,从出境的保安身旁穿过,你转身,问自己,要不要一起逃。你羡慕她还有一个可以逃回的家。一个接受逃兵的家。可你又可以逃去哪里呢?
你想起了那个说你们女人和我们男人的少年,那个想要把你藏在小房子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少年。你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要能把你藏起来,也许你真的只能活在他的小房子里。
可是他不在。他不在,便没有那个小房子。
所以,你最多只能从一个岛,逃离到另一个岛。也许只是一个更大的岛,你苦笑。也许只是一个更大的岛。
刚到那天,在一个Uber的车里,你还记得那是一辆红色的车,血一样红。她很热情的和你聊。你每说完一句,都小心翼翼的和她确认一遍。几个回合之后,她再也忍不住了,笑着问你,我当然听懂你了,为什么你总还要确认一遍你是否说清楚了。你说你怕发音不清楚,你怕她听不明白。她跟你讲起她的身世,她说她也来自另一个国家。她的母语也不是英语,她也曾担忧这个问题。你特别诧异,她英语这么好,她说话这么自信。她笑了,她说,渐渐的她便明白了。
她说,“If they want to listen to you, they will hear you.”黑色的皮肤油光闪亮。她熟练的操作着方向盘,拐了一个弯,看了一眼你说,“If they donnot want to hear you, they won’t listen to you.”她转过来,盯着你,“And I’d like you to know, the problem has nothing to do with your English, or the way you speak. Nothing.”
泪水早已静静的划过你的脸庞。你被他们说了那么多年发音很差,你被他们生硬的打断了无数多次,你被他们忽略了无数多次。你越来越紧张,紧张到不会说话,不光英文,连中文也是。你越来越不会说话,你说你本来就不会说话。
下了车,她探出头来,她说,“Just say it!”
她那么说之后,你发现你竟然可以和那个建筑系的学生在Widener Library 地下室的厨房里聊Vietnam Veterans Memorial。聊Maya Lin,和她那个打人间四月天里来的姑姑,当然,还有那姑姑被遗忘的建筑才华。她那么说之后,你发现你竟然可以在一帮文人骚客的聚会上,和大家慷慨激昂的争论到底gene有没有memory,研究watermelon 和cheese怎么拌在一起好吃。
你好像换了一个人,更像你,却不是那个在小岛的烈日炎炎里瑟瑟发抖的你。
可是那个你,逃不掉啊。你终究得以某种方式回去。
也许每一种你都有存在的理由,就像让每一种他们都有活着的理由。就像每一种病毒都不要赶尽杀绝,不然疫苗都不知道真的有用没用。等到某一个机缘巧合,病毒大肆猖獗,至少曾经预备的疫苗还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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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记忆里的新房子。姥爷对他们三个说,在Rh null血型上做文章吧。我们家族有这个便利。
姥爷一语点醒梦中人。吴茗,磊舅舅,徐珏叔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立刻边明白了,用磊舅舅和徐珏叔叔的遗传细胞做胎源。
姥爷说得没错,我们家族是有这个便利。
总之,双雄产子方案的卖点就在于为Rh null血型提供干细胞源。这样应该不会有人反对了吧。一切都很顺利,就在文章即将要投出去的前一晚,突然接到神秘通知,说是要即刻停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姥爷犹豫了,他知道科学是有国界的。吴茗大怒,砸掉了实验的原底烧瓶,撕碎了刚打印好的文章。但他想象自己的千人计划头衔也就作罢了。姥爷劝他们等科研氛围好些的时候再发表。历史总会重演,科学仍然有国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