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解政治哲学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2 亞里士多德

亞里士多德(Aristotle, 384-322 BC)十七歲入讀柏拉圖的學院,長達20年之久,是學院的傑出學生。雖然深受柏拉圖的影響,但也是柏拉圖學說的嚴厲批評者,其名句正是「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亞里士多德反對柏拉圖的理型論,認為觀念(即理型)不是獨立於個別事物而存在,而是存在於個別事物之中。舉個例,「人」這個觀念是不變的,意思是人的本質不變,但本質並不是獨立存在,而是存在於個別的人當中,個別的人會死,但人的本質卻不會消失。既然本質是存在於個別事物之中,所以要認識事物的本質,就必須研究具體事物。

希臘三人幫

古希臘最傑出的三位哲學家就是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他們也有着師承的關係。

亞里士多德被譽為學問之父,的確,他是很多學科的奠基人,例如生物學、氣象學、邏輯學、物理學、修辭學、倫理學和政治學等等。亞里士多德也是第一位將政治學從倫理學區分出來,他所寫的兩本書《政治學》和《倫理學》就分別探討政治和道德的問題。

1 目的論

亞里士多德有一個目的論的宇宙觀,他認為萬物都有其特定的目的,一件事物的目的就在於實現它的功能,例如醫療的目的是為了健康,法律的目的則是為了正義;那麼,人生的目的又是什麼呢?什麼才是人的功能呢?亞里士多德認為,人的最高級功能是理性,也是人的本質;所以人生目的就是充分發展其理性的能力,實現人的本質。充分實現理性就是過着理智的生活,成就德性。亞里士多德認為有兩類德性,一類是知的德性,另一類是品格的德性;前者是理性的直接實現,例如智慧,後者是人的非理性部分如情感、慾望和意志等服從理性的指引。擁有這些德性的人就是一個幸福的人,幸福的生活涵蘊着快樂,比起其他活動如運動和遊戲所得的快樂更為自足和持久。當然,這並不排斥名譽、金錢和地位也能增加我們的快樂,只是這些都不是幸福的必要條件。

亞里士多德認為,倫理學研究的是一個人如何過美好的生活,而政治學是研究一個社群如知過美好的生活,而個人的美好生活的實現是離不開群體的。換言之,人生目的跟國家目的是分不開。亞里士多德說:「人天生是政治的動物」,意思是人的本性是群居,自然組織家庭,由家庭發展為部落,部落再結合成國家,國家正是人類組織的極致。雖然國家可以滿足我們的經濟需要,及提供安全的保障;但對亞里士多德來說,更加重要的功能是培養我們的德性。如果說近代西方人將國家看成「必要的惡」的話,亞里士多德則將國家視為「必要的善」——國家的成立是好的,因為它能幫助我們過幸福的生活。

目的與本質

2 中庸之道

既然國家的目的是實現美好的人生;那麼,什麼樣的政體才可以達成這個目的呢?亞里士多德認為,並沒有所謂理想的政體,適用於何環境,每一種政體都有它的優點和缺點,亞里士多德分析了當時常見的三種政體:君主制、貴族制和民主制。如果有優秀之人當君主,君主制就是好的政體,一人當政,優點是能夠快速作出決策;可是如果君主沉迷於權力,只為個人的利益而不理會公利的話,則君主制會墮落為獨裁政治。貴族制是由少數人當政,優點是權力分散,獨裁的風險較低;但如果貴族墮落的話,就會引起權力鬥爭,變成寡頭政治。民主制是大多數人統治,體現自由平等的精神,如果人民有相當的知識,則會作出公平的決策;可是,如果人民質素低劣,就會受情感左右,或受到政客的煽動,易走極端,民主制墮落為暴民政治。當政體墮落的時候,革命就會出現,更換統治者或政體。政體的變革又往往伴隨着平等的追求,亞里士多德指出,平等有兩種,比例上平等和絕對平等,貴族追求的是比例上的平等,社會利益的分配要按人的能力和貢獻,這樣才是平等,所以有知識和能力的貴族應該得到多些利益。平民追求的是絕對的平等,社會利益應該平均分配。為防止政體的墮落和革命的出現,每種政體應該維持在最佳的狀態。

政體的輪替

亞里士多德對政體的區分跟柏拉圖的《政治家》很相似,也是分出好壞各三種;但亞里士多德不是以是否遵守法律來判斷好壞,而是以追求人民利益或個人私利來判斷。另外,亞里士多德強調的是當某種政體墮落之後,就會引發革命,變更政體。例如獨裁政治可能會引發人民的革命,推翻獨裁,成立民主制;但民主制也有可能演變為暴民政治或無政府狀態,到時就需要有才德之人出來撥亂反正,成立貴族制。當然,政體的變更不一定如此公式化,君主制革命之後出現的也有可能是貴族制,有時革命之後也會沿用原有的政體,之不過換了統治者。

但如何維持政體的穩定呢?其中一個標準就是「中庸」之道。我們的理性會提出「適中」為標準,所謂中庸就是不走極端,無過或不及。讓我們先用德性來說明。以用錢為例,揮霍是過度,吝嗇則為不及,慷慨才合乎中道。又例如魯莽為過,懦弱為不及,勇敢才是適中。驕傲為過,自卑為不及,謙虛就是適中;貪心為過,懶惰為不及,進取就是適中;溺愛為過,麻木為不及,仁慈就是適中。根據這個標準,我們就可以得出一系列的德性。不過,「中庸」的應用不是那麼機械性,硬要在兩個極端找一個中間點,要配合具體的情況,作出最合適的判斷。

將「中庸」之道應用於政治,亞里士多德發現,由富人和窮人來當政就是過和不及,富人的缺點是傲慢,慣於指揮人,不願服從;窮人的缺點是自卑,缺乏自信,不能獨立。健全的人應該既能發施號令,又知謙讓服從,所以由中產階級來當政就最合適,因為他們能自給自足,不像窮人般自暴自棄,也不像富人般貪得無厭,既不會嫉妒富人,也不會欺壓窮人,而且可以跟他們交朋友。如果政體能以中產階級為中心,則能維持平衡和穩定。所以,為了長治久安,方法就是要壯大中產階級。從這個角度看,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也是各走極端,一個是富人當政,富人貪得無厭,貧富懸殊問題嚴重;另一個是窮人當政,窮人出於自卑和妒忌,就會批鬥富人。

如何預防革命?

亞里士多德指出,任何一種政體要預防革命,都可從以下三方面入手改善。

3 公民政體

雖然說沒有一種政體是最理想,每一種政體都有墮落的可能;但君主制很難付諸實現,因為有才幹兼有道德的君主實在難求。至於民主制,由於大多數人都是愚蠢,只有少部份人是有智慧,訴諸多數決的惡果是有才能的人被埋沒,民眾則被奸詐的人所操縱。根據亞里士多德的中庸之道,政體應以中產階級為主的話;那麼,君主制看來就不是那麼合適。

政體的分類

亞里士多德有另外兩個分類政體的標準,一個是按立國的原則,共有四個,分別是自由、道德、財富和出身。另一個是國家中的討論、執行和司法機構如何組成。

貧民政體又可分為優良和敗壞兩種,如果人民以農民為主,則為優良,因為他們忙於耕種,無暇出席公民大會,而且他們愛實利而輕虛榮,不願擔任沒有報酬的公職,所以貧民政體可以安於無事。相反,若人民以工人為主,他們居於城市,常出席公民大會,擾亂生事,故為敗壞的貧民政體。

亞里士多德對柏拉圖的理想國有嚴厲的批評。亞里士多德既然不同意柏拉圖的理型論,當然也不同意有所謂「善」的理型,自然也否定哲王(擁有「善」理型的知識)主張。亞里士多德認為共產制和廢除家庭根本是錯誤的,因為它們違背人性,財產私有和家庭生活是人的快樂之源,為了國家的高度統一和團結,要犧牲個人的幸福根本不合乎常理。根據常理,父母會給子女提供最好的照顧和培養,雖然柏拉圖會說,在理想國中每個兒童都得到大家的關懷和照顧,但這種感情根本是淡如水,質素肯定不及自己的親生父母,難怪亞里士多德諷刺地說:「寧願做一個真實的堂親,也不願做柏拉圖的兒子」。還有,私有制能建立人的自尊心,而家庭的教導則培養人的羞恥感,自尊心和羞恥感對人格的健全發展是很重要的(20世紀的政治哲學家洛爾斯認為,自尊心是重要的社會基本有用物品,對任何人生計劃都是重要的)。沒有財富,也不能發展出慷慨的德性;而廢除家庭制度更會產生性濫交、淫亂和性侵犯兒童(因為兒童得不到家庭的保護)等不良後果,有礙節制這種德性的培養。總言之,柏拉圖的理想國根本是行不通的。

柏拉國以航海和醫生作比喻,統治者擁有專業知識,被統治者理應服從,正如病人應該相信醫生的診斷,不要跟醫生爭論;亞里士多德則提出廚師的比喻,治國有如烹飪,廚師除了專業知識之外,也要看食客的反應,所以統治者也要顧及人民的意見,不能一意孤行。亞里士多德針對希臘當時貧富兩極化的狀況,主張一種公民政體,只有公民才有資格參與政事,但低下階層如農民和工人就沒有公民資格,因為他們要從事勞動的工作,無暇參與公民大會,這些公民就是亞里士多德所講的中產階級。公民雖然擁有選舉及監督政府的權力,但被選舉的人則限於少部分精英分子。由此可見,公民政體正是一種界乎貴族和民主之間的政治制度,是一種混合政體,也是亞里士多德中庸之道的應用,由有能力和社會地位的人來擔任公職,平民則負責議政和監察,集思廣益,減少政府出錯的機會。

雖然柏拉圖後期重視法治,但法治國只不過是次選,比不上理想國。而亞里士多德卻十分重視法律,即使人可以去除私利,但作判斷時總受到情感的影響,法律才是「沒有情感的理智」,冷靜而客觀。

奴隸制度

亞里士多德政治思想中最為人咎病的地方就是支持奴隸制,他認為有些人天生就是奴隸,他們缺乏自主的能力,奴隸制就最適合他們。但其實他也不是毫無條件支持奴隸制,以下是他對奴隸制的改善建議。

① 反對戰敗者成為奴隸

② 奴隸也有可能成為自由人

③ 主人應該善待奴隸

4 亞里士多德之後

在亞里士多德之後,有兩個哲學流派開始盛行起來,那就是伊壁鳩魯學派和斯多亞學派。對於人應當怎樣生活這個問題,這個學派的影響力比亞里士多德還要大。也許當時的政局(雅典衰亡,被馬其頓人征服,淪為亞歷山大帝國的一小部分)令得大家對政治沒有什麼期望,加上亞里士多德曾擔任亞歷山大帝的老師,他那套理想公民的思想自然也不受歡迎;哲學家開始反求諸於己,探討如何在亂世之中安身立命。伊壁鳩魯學派延續了至少六個世紀,斯多亞學派也差不多有五個世紀的歷史。

伊壁鳩魯學派與斯多亞學派

雖然亞里士多德的思想一度沉寂,但其政治思想亦有普遍的意義。先說他的公民政體,比起古希臘時的民主制,其實更接近我們今天的民主政治,因為古希臘的民主制是一種直接民主,所有公民都有選舉和被選舉權,即使是劣質之人,也有可能通過抽籤而身居要職;而亞里士多德的公民政體則是一種間接民主,公民只有選舉和監察權。另外,他對寡頭政治和貧民政治的分析,對我們了解當今不同政體的衝突也有很大的啟發。亞里士多德所講的國家中的三大機構決策(討論)、執行和司法,也約略對應我們今天所講的三權分立;還有,亞里士多德也提及國家的最後權在於憲法,這又涉及主權的問題,可惜他並未說明清楚這個最後權是什麼,有時又似乎是指公民的選擇和監察權,那就跟主權在民的觀念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