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部文献丛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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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朱竹垞先生原跋》伪文考原

《朱竹垞先生杜诗评本》开卷刻《朱竹垞先生原跋》一篇,其后为岳良《跋语》、庄鲁暗《自序》。《原跋》系大字楷书上版,半叶七行,行十二字,全文共计一百八十三字。现录《跋》文如下,后举辨伪证据。

《朱竹垞先生原跋》曰:“宋景濂为俞默翁《杜诗举隅》序,以为注杜者无虑数百家,大抵务穿凿者,谓一字皆有所出,泛引经史,巧为附会,楦酿而丛脞;骋新奇者,称其一饭不忘君,发为言词,无非忠君爱国之意。至于率尔咏怀之作,亦必迁就而为之说。说者虽多,不出于彼,则入于此,遂使子美之诗,不白于世。余谓此言盖切中诸家之病。惟阅是集,为二三前辈丹黄评定,虽无笺注而批郤导窾,各寄会心。余因附参末见,以冀作诗宗旨,不仅沾沾于证引也。康熙乙巳夏月,竹垞朱彝尊书于曝书亭侧。”(5)

首先,此《跋》为伪作的最明显的证据,即是开篇部分剿袭何焯《义门读书记》。《义门读书记》卷五一“杜工部集”下题词曰“宋景濂为俞默翁《杜诗举隅》序,以为注杜者,无虑数百家,大抵务穿凿者,谓一字皆有所出,泛引经史,巧为附会,楦酿而丛脞;骋新奇者,称其一饭不忘君,发为言词,无非忠君爱国之意。至于率尔咏怀之作,亦必迁就而为之说。说者虽多,不出于彼,则入于此,遂使子美之诗,不白于世。余谓此言盖切中诸家之病,而明人注杜,则又多曲为迁就,以自发其怨怼君父之私,其为害盖又有甚焉者矣”云云(6)。通过两相比勘,可见两处文献“余谓此言盖切中诸家之病”之前文字全同。《义门读书记》“余谓”云云,系何焯就宋濂之说而发己见,此后何焯转而论明人注杜之失,而托名朱《跋》则移花接木为朱彝尊对宋濂之说的评价,接以对虚构的“二三前辈丹黄评定”进行的评论,以使跋语切题,其作伪痕迹宛然。按《义门读书记》全本成书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且于是年刊刻。而《朱竹垞先生杜诗评本》刊刻于道光十一年(1831),则从时间节点上看,伪朱彝尊《原跋》自然有剿袭何焯的条件。

其次,《朱竹垞先生原跋》落款也可疑。朱跋落款谓“康熙乙巳夏月,竹垞朱彝尊书于曝书亭侧”。康熙乙巳为康熙四年(1665),据朱彝尊同乡后学杨谦《朱竹垞先生年谱》,此年朱彝尊三十七岁,“正月二十日游应州木塔寺。二月同曹副使出雁门关。秋再度雁门关至太原”(7)。而康熙三年“九月初十日出都,十九日达云中”(8),康熙五年“客山西布政王公显祚幕”(9),是朱彝尊于康熙三年九月从京师到达云中后,康熙四年、康熙五年皆在山西,又如何分身作序于朱彝尊故里浙江嘉兴的“曝书亭侧”呢?又据洪颐煊《重建曝书亭记》:“观集中载《曝书亭绝句》《曝书亭得孙学士都下札》诗,大抵在归田后所作。”(10)则康熙四年时,曝书亭尚属子虚乌有。且作伪者虽尽力弥缝,但他并不了解朱彝尊落款的习惯性写法,而露出了“竹垞朱彝尊”这样的破绽。考朱彝尊《曝书亭集》,凡落款署名处通作“秀水朱彝尊”“长水朱彝尊”,从无作“竹垞朱彝尊”之例。

复次,《曝书亭集》未收《朱竹垞先生原跋》一文。《曝书亭集》乃朱彝尊去世前手自编定之本。倘朱氏曾撰此跋,这应当是其学术活动中值得记下一笔的事件,然而《跋》文并不见于《曝书亭集》。这种不见于作者正集而横空出世的“佚文”,在很多情况下是颇为可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