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昔抚今

岭南往事忆

日本侵略我国时，我随父亲避难于广州湾（即今湛江市），曾从林众可先生（宋庆龄、鲁迅等倡导之自由大同盟成员）习汉隶，而先生于隶法最钦佩清代伊秉绶。他以《默庵集锦》和手临《苏文忠公妾侍朝云墓志铭》等供我研习。我心摹手追，几至废寝忘餐。

一日，至市肆过一商店门首，遥望店堂深处，悬有大字隶书对联一副。字体雄伟开张，有咄咄逼人之势。我犹如被磁石吸引，身不由己，移步至前，原来是伊秉绶的手迹。联句曰：“强恕事于仁者近；㧑谦身向吉中行。”此系我首次获读伊秉绶真迹，欣喜若狂。一看再读，徘徊不忍离去。伊先生用墨，浑厚华滋，溢于纸表，妙不可言。

当时我因爱书心切，又因稚气未脱，乃向店主人恳借临摹，店主人见我年少，又素昧平生，起初哈哈大笑，接着便答允了，要我明日自备纸墨来此临写。我归家即告知父亲，父嘱我做好准备应约前往。我连夜磨墨盈瓯，翌晨怀兴而去。店主人见我到，便命店伙计将四方桌两顶并合联前。因我个矮，又搬来小凳，然后展纸对临。记得当时有不少人围观。待我写毕，店主人对我嘉勉了一番。

后来父亲向店主人道谢（原来他们之间是熟识的），店主人蔡惠和先生，除经商外，喜欢收藏名人字画及历代碑帖。承蒙他厚爱，尽出所藏，供我临摹。我获此良机，便探本求源，推索其意。于两汉金石则好鲁孝王刻石、张迁、衡方、华山、西狭颂、石门颂、史晨诸碑，每种各临摹数十遍。于篆则学散氏盘、石鼓文，又复沉浸于六朝、北魏书体。这样朝夕临读，寒暑不辍，达数年之久，受益匪浅。一别湛江，已四十余年，每每忆及当年学书情景，及蔡老惠我之深，总是感慨万端。

事有凑巧，当我草此小文之际，获读香港出版的《书谱》第五十一期“伊秉绶专辑”。其首页即为伊秉绶隶书：“强恕事于仁者近；㧑谦身向吉中行”一联。

（198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