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图斯特拉的演讲
1．三种变形(1)
我要向你们指出精神的三种变形：精神如何变成骆驼，骆驼如何变成狮子，狮子如何最后变成小孩。
精神有大量重负，那强壮而负重、蕴含着敬畏的精神：精神之强壮就要求重负和至重者。
什么是重的呢？负重的精神如是问，它像骆驼似的跪下，意愿满驮于背。
英雄们啊，至重者是什么呢？负重的精神如是问，使我把它承担，使我欢欣于自己的强壮。
难道它不就是：贬抑自身以损伤自己的高傲？展现自己的愚蠢以嘲讽自己的智慧？
抑或它就是：当我们的事业庆祝自己的胜利时与之告别？登上高山以试探那试探者？(2)
抑或它就是：以知识的橡果和青草喂养自己，为了真理的缘故而让灵魂受饿？
抑或它就是：患病而把安慰者打发走，与那些永远听不到你之所愿的聋子结成友谊？
抑或它就是：跃入肮脏的水中，如果那是真理之水，而并不拒绝那冰冷的青蛙和温热的蟾蜍？
抑或它就是：热爱那些蔑视我们的人们，当鬼怪想要惊吓我们时，伸手给它？(3)
所有这一切重负，都由负重的精神承担起来：就好像满驮着赶向沙漠的骆驼，负重的精神就这样赶向自己的沙漠。
而在最寂寥的沙漠中发生着第二种变形：精神在这里变成狮子，精神想要夺取自由而成为自己的沙漠的主人。
在这里，精神寻找它最后的主人：它意愿与之为敌，与它最后的上帝为敌，它意愿与巨龙争夺胜利。
精神不想再称为主人和上帝的巨龙是什么呢？这巨龙就叫作“你应当”。但狮子的精神却说“我意愿”。(4)
“你应当”躺在路上，金光闪闪，一头有鳞动物，每一片鳞上都闪烁着金色的“你应当！”
千年古老价值在这些鳞片上闪烁，这所有龙中最强大的龙如是说：“事物的全部价值——在我身上闪烁”。
“一切价值都已经创造好了，而一切被创造的价值——就是我。真的，不应再有‘我意愿’了！”这龙如是说。
兄弟们，精神中何以需要狮子呢？那断念而敬畏的可载重的动物有何不足吗？
创造新的价值——即便狮子也还不能：但为着新的创造而为自己创造自由——这是狮子的权力所能的。
为自己创造自由，也包括一种对义务的神圣否定：兄弟们，这是需要狮子的。
为自己取得创造新价值的权利——对于一种负重而敬畏的精神来说，此乃最可怕的获取。真的，对它来说，这是一种掠夺，一种掠夺性动物的行径。
它曾挚爱这种“你应当”，以之为它的最神圣之物：现在它也还不得不在最神圣之物中寻找虚妄和肆意，使之能从自己的挚爱中夺取自由：为这种夺取，便需要狮子。
然而，兄弟们啊，请说说小孩还能做什么连狮子都不能做的事？何以掠夺性的狮子必得变成小孩呢？
小孩乃是无辜和遗忘，一个新开端，一种游戏，一个自转的轮子，一种原初的运动，一种神圣的肯定。(5)
的确，兄弟们，为着创造的游戏，需要有一种神圣的肯定：精神现在意愿它自己的意志，丧失世界者要赢获它自己的世界。
我已经向你们指出了精神的三种变形：精神如何变成骆驼，骆驼如何变成狮子，狮子如何最后变成小孩。――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那时他还待在城里，这城叫：彩牛。
2．德性讲坛(6)
人们向查拉图斯特拉称赞一位智者，这智者善于谈论睡眠和德性：他因此深受崇敬和酬谢，全体少年皆端坐于他的讲坛前。查拉图斯特拉也到这位智者那儿，与全体少年一起端坐于他的讲坛前。而这位智者如是说：
尊崇睡眠，而且对睡眠保持羞怯心吧！这是头等要事！要避开所有睡不好和夜间清醒的人们！
窃贼对于睡眠尚且持有羞怯心：他总是轻手轻脚地在夜间行窃。而守夜者却是毫无羞怯的，他毫无羞怯地持着自己的号角。
睡眠决不是一件小玩艺儿：为了睡好，就必须有白昼整天的清醒。
你必须在白天克制自己十次：这造成一种美好的疲惫，是灵魂的罂粟。
你必须在白天调和自己十次；因为克制是一种痛苦，不调和者是睡不好的。
你必须在白天找到十种真理：否则你还要在夜间寻求真理，你的灵魂还是饥饿的。
你必须在白天大笑十次，并且欢快：否则肠胃这悲苦之父，就会在夜间扰乱你。
少有人知道这一点：人要睡好，就必须拥有全部的德性。我将作伪证么？我将与人通奸么？
我将觊觎我邻居的婢女么？(7)这一切都与好睡眠不相协调。
而且，即便人拥有了全部的德性，也还必须精通一点：打发德性在适当的时候去安睡。(8)
使得各种德性不至于相互争吵，这些乖乖的小女人(9)！而且是为着你，你这不幸者啊！
与上帝和邻人和平相处：好睡眠就要求这样。还要与邻人的魔鬼和平相处！要不然，它会在夜间缠着你。
敬重上级，并且服从，即便对于不正的上级！好睡眠就要求这样。权势喜欢跛足而行，对此我能何为？
把羊群领到最绿的草地上去的，在我看来当被叫做最佳牧人：(10)这是与好睡眠相协调的。
我不想要大量的荣誉，更不想要大财宝：这会使脾脏发炎。但没有一个好名声和一点小财宝，却是睡不好的。
较之一帮坏的朋友，我更欢迎一个小圈子：但他们须得恰当其时地往来。这样才与好睡眠相协调。(11)
我也很喜欢精神上的贫者：他们能促进睡眠。特别是当人们承认他们总是正确时，他们是福乐的。(12)
有德性者的白昼就是这样过的。如果现在夜晚到来，那我可能就要避免唤来睡眠！睡眠这个德性的主人，是不愿意被召唤的！
倒是我要想想我白昼所做所想的事。我要像一头牛一般耐性，在反刍之际问自己：你的十次克制是哪些？
十次调和、十种真理，以及使我内心平和的十次大笑是哪些？
考量着这种种事体，摇晃于四十种想法，睡眠一下子向我袭来，这个不召自来者，这德性的主人。
睡眠叩着我的眼：我的眼于是变沉重了。睡眠触着我的唇：我的唇于是张开了。
真的，它蹑手蹑脚地向我走来，这窃贼中最可爱的窃贼，它偷走我的思想：我蠢笨地站在那儿，就像这讲坛一样。
但这时我站不了更久了：我已然躺在那儿。——
当查拉图斯特拉听了这位智者如是说法，他就在心里独自发笑：因为这时他已经恍然大悟了。他对自己的心灵如是说：
这位智者连同他的四十个想法，在我看来真是个傻子：但我相信，他是很精通睡眠的。
谁若居于这位智者近旁，他就是幸福的！这样一种睡眠是会传染的，即便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也会传染。
甚至他的讲坛都含着一种魔力。少年们端坐在这位德性说教者面前，并非徒劳的。
他的智慧就是说：清醒，才能有好睡眠。说真的，倘若生命没有什么意义，而我不得不选择荒唐，那么在我看来，这也就是最值得选择的荒唐了。(13)
现在我明白了，从前人们寻找德性的教师时，人们首先寻求的是什么。人们是为自己寻求好睡眠，加上罂粟花般的德性！
对于所有这些受称颂的讲坛智者来说，智慧乃是无梦的睡眠：他们全然不识生命的更好意义。
甚至在今天也还有少数人，有如这种德性说教者，却并非总是如此诚实了：不过他们的时代已经完了。他们站不了更久了：他们已然躺在那儿。
这些昏昏欲睡者是有福的：因为他们很快就要打瞌睡了。(14)——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3．彼世论者(15)
从前，连查拉图斯特拉也如同所有彼世论者(16)，把自己的虚妄幻想抛到人类之外的彼岸。那时候，我觉得世界就是一个苦难的和受折磨的上帝的作品。
那时候，我觉得世界就是梦幻，是一个上帝的虚构；一个神性的不满足者眼前的彩色烟雾。
善与恶，乐与苦，我与你——我觉得都是创造者眼前的彩色烟雾。创造者意愿撇开自身，——于是他创造了世界。
撇开自己的痛苦并且失去自己，这对于苦难者乃是醉心的快乐。从前我也觉得世界是醉心的快乐和自身的丧失。
这个世界，这个永远不完满的世界，一种永恒的矛盾的映象，不完满的映象——对于其不完满的创造者而言，乃一种醉心的快乐：——从前我觉得世界就是这样的。
从前我也如同所有的彼世论者，就这样把自己的虚妄幻想抛到人类之外的彼岸。是真的抛到人类之外的彼岸了吗？
呵，兄弟们，我所创造的这个上帝，如同所有神祇一样，是人类的作品和人类的疯狂！
他原是人类，而且只不过是人类和自我的可怜的一部分：在我看来，他来自人类自己的灰烬和火焰，这鬼魂，而且真的！他并非来自彼岸！
发生了什么事啊，我的兄弟们？我克服了自己，我这个苦难者，我把我自己的灰烬搬到了山林，(17)我为自己发明了更光亮的火焰。看哪！这鬼魂于是离开了我！
现在，相信这种鬼魂，于我而言许是痛苦，于痊愈者而言许是折磨：现在于我许是痛苦和侮辱。我对彼世论者如是说。
那是痛苦和无能——它创造了全部的彼世；以及那种惟有最苦难者才能经验到的幸福的短暂疯狂。
想一跃、致命一跃达到终极的疲倦，一种可怜的、无知的甚至不愿再意愿的疲惫：它创造了所有的诸神和彼世。
相信我，我的兄弟们！这身体已经对身体绝望，——它用受迷惑的精神的手指摸索着最后的墙壁。
相信我，我的兄弟们！这身体已经对大地绝望，——它听到存在之腹（Bauch des Seins）对自己说话。
而且它意愿以头颅穿透最后的墙壁，不光是用头颅，——穿越到“那个世界”。
然则“那个世界”却完全对人类蔽而不显，那个非人化的、无人性的世界，它乃是一种天上的虚无；除非作为人类，存在之腹甚至不对人类说话。
真的，一切存在都是难以证明的，也是难以言说的。告诉我，兄弟们，难道一切事物中最神奇者不是依然得到了最佳的证明吗？
是的，这个自我，以及自我的矛盾和纷乱，依然最诚实地言说它的存在，这个创造着、意愿着、评价着的自我，它是事物的尺度和价值。
而且，这种最诚实的存在，即自我——即便当它作诗和狂热时，当它以断翅扑飞时，它也言说着身体，依然意愿着身体。
这个自我总是越来越诚实地学习言说；而且它学得越多，就越能为身体和大地找到辞彩和光荣。
我的自我教我一种全新的高傲，我又把它教给人类：不再把头埋入天上事物的沙堆里，(18)而是要自由地昂起头来，一个为大地创造意义的大地上的头！
我教人类一种全新的意志：意愿这条人类盲目地走过的道路，承认这条道路是好的，不再像患病者和垂死者那样悄然离开这条道路！
患病者和垂死者就是那些人，他们蔑视身体和大地，发明了天国和救赎的血滴(19)：但这种甜蜜而阴郁的毒药，他们也还是从身体和大地中获取！
他们本想逃离自己的困苦，而星球离他们太遥远了。于是他们叹息：“呵，但愿有天国的道路呢，使我们得以溜到另一存在和幸福里！”——他们于是为自己发明了一些诡计和带血的小饮料！(20)
他们幻想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和这片大地，这些忘恩负义的人。然则他们脱离时的痉挛和狂欢归功于谁呢？归功于他们的身体和这片大地。
查拉图斯特拉对患病者是宽厚的。真的，他并没有对他们的安慰态度和忘恩负义态度发怒。但愿他们变成痊愈者和克服者，并且为自己创造一个更高等的身体！
查拉图斯特拉对痊愈者也不恼怒，即便痊愈者温柔地盯着自己的幻想，半夜里潜行于他的上帝的坟墓周围：但在我看来，甚至他的眼泪也仍然是疾病和病态的身体。
在作诗和渴求上帝的人中间，总是有大量病态的民众；他们恼怒地仇恨认识者，以及德性中那最新的一种，那就是：诚实。(21)
他们总是回顾黑暗的时代：诚然，那时幻想与信仰是不同的东西；理性的错乱乃是类似于上帝的状态，怀疑就是罪恶。
我太清楚地认识这些类似于上帝的人：他们想要人相信他们，怀疑就是罪恶。我也太清楚地知道，他们自己最相信什么。
委实不是相信彼世和救赎的血滴：而不如说，他们最相信身体，对他们来说，他们自己的身体就是他们的自在之物。
然而，身体对他们来说乃是一个病态的东西：而且他们愿意脱去这皮囊。因此，他们倾听死亡的说教者，自己也说教和宣讲彼世。
我的兄弟们啊，宁可倾听那健康身体的声音：这是一种更诚实和更纯粹的声音。
健康的身体，那完满而方正的(22)身体，说起话来更诚实也更纯粹：而且它说的是大地的意义。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4．身体的蔑视者
我要对身体的蔑视者讲句话。在我看来，他们不必改变自己的学和教，而只需向他们自己的身体告别——而且就这样变得默然无声。
“我是身体也是灵魂”——小孩子说。为什么人们不能像小孩子一样来说话呢？
但觉悟者、明智者却说：我完完全全地是肉体，此外什么也不是；而且，灵魂只不过是表示身体上某个东西的词语。
身体是一种伟大的理性，一种具有单一意义的杂多，一种战争和一种和平，一个牧群和一个牧人。(23)
我的兄弟啊，甚至你的小小理性，你所谓的“精神”，也是你的身体的工具，你的伟大理性的一个小小工具和玩具。
你说“自我”，而且以此字眼为骄傲。但你不愿意相信的更伟大的东西，乃是你的身体及其伟大理性：它不是说自我，而是做自我。
感官所感受的东西，精神所认识的东西，就自身而言是从来没有终点的。但感官和精神想要说服你，使你相信它们是万物的终点：它们就是这样的自负。
感官和精神乃是工具和玩具：在它们背后还有自身。这个自身也以感官的眼睛寻找，也以精神的耳朵倾听。
这个自身总是倾听和寻找：它进行比较、强制、征服、摧毁。它统治着，也是自我的统治者。
我的兄弟啊，在你的思想和感情背后，站立着一个强大的主宰，一个不熟悉的智者——那就是自身。它寓居于你的身体中，它就是你的身体。(24)
你身体里的理性比你的最高智慧里的理性更丰富。还有，究竟谁知道何以你的身体恰恰需要你的最高智慧呢？
你的自身嘲笑你的自我及其骄傲的跳跃。(25)它自言自语道：“思想的这种跳跃和飞翔对我来说是什么呢？达到我的目的的一条弯路而已。我是自我的襻带，以及自我概念的教唆者。”
自身对自我说：“在这里感受痛苦吧！”于是自我便受苦了，并且思索自己如何不再受苦——它正应该为此而思考。
自身对自我说：“在这里感受快乐吧！”于是自我便快乐起来，并且思索自己如何还常有快乐——它正应该为此而思考。
我要对身体的蔑视者讲一句话。他们蔑视，这一点构成他们的尊重。是什么创造了尊重、蔑视、价值和意志？
创造性的自身为自己创造了尊重和蔑视，为自己创造了快乐和痛苦。创造性的身体为自己创造了精神，作为其意志之手。
你们这些身体的蔑视者啊，即便在你们的愚蠢和蔑视中，你们也效力于你们的自身。我告诉你们：你们的自身本身就意愿死去，背弃生命。
它不再能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超出自身之外进行创造。这是它最喜欢做的事，这是它全部的热情。
但现在要他做到这一点，已经为时过晚了：——所以你们的自身意愿没落，你们这些身体的蔑视者呵。
你们的自身意愿没落，而且因此你们就成了肉体的蔑视者！因为你们不再能超出自身进行创造。
而且因此，你们现在恼怒于生命和大地。在你们的蔑视的睥睨目光中，含着一种不自觉的妒忌。
你们这些身体的蔑视者呵，我不会走上你们的道路！在我，你们决不是一座通向超人的桥梁！——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5．快乐与热情
我的兄弟呵，如果你有一种德性，而且它就是你的德性，那么不要与任何人共有之。
诚然，你想直呼它的名字，并且爱抚之；你想扯它的耳朵，与它消遣。
看哪！现在你与民众共同拥有它的名字，以你的德性，你已经变成了民众和牧群！
你更好的做法是说：“使我的灵魂痛苦和甜蜜的东西，使我的内脏饥饿的东西，是不可言说的，是无名的。”
且让你的德性变得过于高贵，容不下名字的亲密性：而且如果你必须谈论它，你也不必羞于对它的结结巴巴的谈论。
你就这样结结巴巴地说：“这就是我的善，我热爱它，所以它十分讨我喜欢，所以只有我意愿这种善。
我并不是意愿它作为上帝的律法，我不是意愿它作为人类的规章和必需：对我来说，它绝不是超尘世和天堂的指南。
那是我所爱的地上的德性：其中少有聪明，最少见所有人的理性。
然而这只鸟儿在我身旁筑了自己的巢：因此我热爱它并且拥抱它，——现在它呆在我身旁孵着金卵。”
你应当这样结结巴巴地说，赞颂你的德性。
从前你拥有种种热情，并且把它们称为恶的。而现在你只还有你的德性：它们生长于你们的热情。
你曾让这种种热情来照料你的最高目标：它们于是变成了你的德性和快乐。
而且，无论你是出于暴躁者种类，还是出于淫欲者种类，抑或迷信者种类，抑或复仇者种类：(26)
到最后，你的所有热情都变成了德性，你的所有魔鬼都变成了天使。
从前你的地窖里有野犬：但到最后，它们转变为鸟儿和可爱的歌者了。(27)
你从你的毒药中提炼出了你的香膏；你曾挤出了痛苦母牛的乳汁，——现在你畅饮它们乳房里的甜奶。(28)
从此以后，你身上再也不会产生恶，除非是从你的德性的斗争中产生的恶。
我的兄弟呵，如果你走运的话，你只要有一种德性，而用不着更多：这样你更容易穿越那桥梁。
拥有大量德性是出众的，但却是一种艰难的命运；而且有些人因为倦于充当种种德性的战役和战场，就走进了荒漠，在那里自杀了。(29)
我的兄弟呵，战争和战役是恶的吗？但这种恶是必要的，你的种种德性中间的妒忌、猜疑和毁谤也是必要的。
看哪，你的每一种德性是怎样渴求着至高的东西：它意愿你整个的精神做它的先行者，它意愿你在愤怒、仇恨和爱情方面的全部力量。
每一种德性对另一种德性都是妒忌的，而妒忌是一种可怕的东西。种种德性也可能毁于妒忌。
谁若为妒忌之火焰所包围，他最后就会像蝎子一样，以毒刺来蜇自己。(30)
呵，我的兄弟，你还从未见过一种德性的自谤和自蜇吗？
人类是某种必须被克服掉的东西：因此你应当热爱你的德性，——因为你将毁于自己的德性。——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6．苍白的罪犯(31)
你们这些法官和献祭者呵，在动物没有俯首之前，你们是不愿意杀它的吧？看哪，这苍白的罪犯已经俯首了：他的眼睛道出了他的大蔑视。
“我的自我是某种应当被克服的东西：在我，我的自我就是对人类的大蔑视。”这眼睛道出这样的话。
他审判自己，这是他至高的时刻：别让崇高者重又回到他的卑下地位上！
对于这种苦于自身的人，除了速死是没有任何拯救之法的。
法官们呵，你们的杀戮当是一种同情而不是报复。而且由于你们杀戮，你们可得留意亲自为生命辩护！
你们与你们要杀戮的人和解，这是不够的。且让你们的悲哀化为对超人的爱吧：你们就这样为自己的苟且偷生作了辩护！
你们当说“仇敌”而不说“恶棍”；你们当说“病人”而不说“流氓”；你们当说“傻瓜”而不说“罪人”。(32)
还有你，赤红的法官呵，如果你想把你在思想中做过的一切事情高声说出来：那么人人都会高呼：“除却这种秽物和毒虫吧！”(33)
然则思想是一回事，行为是一回事，行为的意象又是另一回事。因果之轮并不在它们之间旋转。
一个意象使这苍白的人变得苍白。当他行为时，他是胜任自己的行为的：但当行为完成时，他却忍受不了行为的意象了。(34)
他始终把自己看作某一种行为的行为者。我把这一点叫做疯狂：对他而言则是特例倒转为本性了。
一条粉线令母鸡迷惑；他发出的一击迷惑了他可怜的理性——我把这一点叫做行为之后的疯狂。(35)
听呵，法官们！还有另一种疯狂：那就是行为之前的疯狂。呵！在我看，你们还没有足够深地探入这个灵魂！
红色法官如是说：“这罪犯倒是杀害了什么呀？他是想抢劫嘛。”但我要告诉你们：他的灵魂要的是鲜血，而不是要抢劫：他渴求的是刀子之福！
可是，他那可怜的理性并不了解这种疯狂，对他进行劝说。“鲜血算什么啊！难道你不想至少抢掠一下吗？来一次报复？”
他听从了他那可怜的理性：这理性的话铅一般沉重地压在他身上，——他于是在杀人时也行抢劫了。他不愿羞于自己的疯狂。(36)
现在，他的罪责又铅一般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了，而他那可怜的理性又是那么僵硬，那么麻痹，那么沉重。
只要他能摇头，他的重负就会滚落下来：但谁来摇这个头呢？
这个人是什么啊？是一堆疾病，它们通过精神蔓延于世：它们想在那里获取猎物。(37)
这个人是什么啊？是一团野蛇，它们彼此间少有安宁，——它们于是分头出走，在世上寻找猎物。
看看这可怜的身体吧！它所忍受和渴求的东西，这可怜的灵魂对之作了解说，——解说为杀人的快乐和对刀子之福的渴求。
现在患病者，便为当今的恶所侵袭：他想以令他痛苦的东西使他人痛苦。然而有过别的时代，也有过别的恶与善。
从前，怀疑是恶的，力求自身的意志也是恶的。那时候，患病者变成了异端和巫婆：作为异端和巫婆，他忍受痛苦也想让人受苦。
而这话是你们不愿听的：你们对我说，它损害你们善人。但你们善人于我何干！
你们善人身上有许多东西令我厌恶，而且的确不是你们的恶。(38)我倒是意愿他们会有一种疯狂，他们会因之而毁灭，有如这个苍白的罪犯！
真的，我意愿他们的疯狂就是真理，或者忠诚，或者公正：但他们有自己的德性，为的是能长久地生活，而且以一种可怜的惬意。
我是河流边的栏杆：谁能抓住我，就把我抓住吧！但我不是你们的拐杖。——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7．读与写
一切写下来的东西当中，我只爱人们用自己的血写成的东西。用血写吧：而且你将体会到，血就是精神。
要领会异己的血是不容易的：我憎恨那些好读书的懒汉。
谁若了解读者，他就不再能为读者做什么了。还有一个世纪的读者——而且，精神本身也将发臭了。(39)
人人都可以学会读书，长此以往，这不仅会败坏写作，也会败坏思想。(40)
从前精神就是上帝，然后精神变成了人，现在甚至变成群氓了。
谁若用鲜血和格言写作，他就不愿被人阅读，而是要被人背诵的。
在群山中，最近的路程是从顶峰到顶峰：但为此你必须有长腿。格言当是山之顶峰：(41)而领受这些格言者当是伟大而高强的人。
空气稀薄而纯洁，危险近在眼前，精神充满一种快乐的恶意：这些都相配得当。
我意愿地神们(42)簇拥着我，因为我是勇敢的。勇敢驱赶了鬼魅，而为自己创造出地神们，——这勇敢意愿大笑。
我不再与你们一起感觉：我看到下面的这片云，我嘲笑这片云的乌黑和沉重，——恰恰这就是你们的雷雨云。
当你们要求高升时，你们仰望上方。而我俯视下方，因为我已然高升。
你们当中谁能同时大笑又已然高升？
谁若攀上最高的山峰，他就能嘲笑一切悲哀之游戏和悲哀之严肃。(43) (44)
勇敢地，无忧地，嘲讽地，强暴地——智慧意愿我们如此：智慧乃是一个女人，始终只爱着一个战士。
你们对我说：“生命是难以承受的。”然则何以你们上午趾高气扬而晚上谦恭有加呢？(45)
生命是难以承受的：然则不要让我觉得如此地弱不禁风！我们全体都是可爱的负重的驴子(46)。(47)
我们与那玫瑰花苞有何共同之处，那因为身载一颗露珠而轻轻颤动的玫瑰花苞？
这是真的：我们爱生命，并不是因为我们习惯于生命，而是因为我们习惯于爱。
爱中往往有某种疯狂。而疯狂中也往往有某种理性。(48)
而且即便在我看来，在我这个善待生命的人看来，蝴蝶和肥皂泡，以及人间与此相类的东西，似乎最懂得幸福。
看到这些轻佻而蠢笨、纤细而好动的小精灵翩翩飞舞——这诱使查拉图斯特拉落泪和歌唱。
我只会信仰一个善于跳舞的上帝。
而且当我看到我的魔鬼时，我感到它是严肃的、彻底的、深刻的、庄重的：此乃重力的精神(49)，——万物都因之而下落。(50)
不是用愤怒杀戮，而是用大笑杀戮。起来，让我们杀了这重力的精神！
我已经学会了行走：此后我要让自己跑起来。我已经学会了飞翔：此后我意愿不用推动就能起飞。(51)
现在我轻逸了，现在我飞起来，现在我看到我在自己下面，现在有一个上帝在我心里舞蹈。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8．山上的树(52)
查拉图斯特拉眼见有一个少年躲开了他。有一天傍晚，他独自穿行于这个叫“彩牛”的城镇周围的山间：看哪，他在行走中发现了这个少年，他看到这少年正倚坐于一棵树旁，以疲惫的目光望着山谷。查拉图斯特拉抓住这少年倚坐的那棵树，如是说道：
倘若我想用双手摇动这棵树，那我是不能够做到的。
然而，我们看不见的风却能随心所欲地摇撼它，使它弯曲。(53)最糟糕的是，我们被不可见的手所弯曲和摇撼。
这少年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说道：“我听到查拉图斯特拉在讲话，我方才想着他呢。”查拉图斯特拉答道：
“你因此而害怕什么呢？——对人与对树却是一样的。
它越是想长到高处和光明处，它的根就越是力求扎入土里，扎到幽暗的深处，——深入到恶里去。”
“是的，深入到恶里去！”少年喊起来。“你如何可能发现我的灵魂呢？”
查拉图斯特拉微笑道：“许多灵魂是人们永远发现不了的，除非人们先把它们发明出来。”
“是的，深入到恶里去！”少年再次喊道。
“你说出了真理，查拉图斯特拉。自从我想升往高处，我就不再信任自己了，也无人信任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转变得太快了：我的今日反对我的昨日。当我攀登时，我经常跨越台阶，——没有一级台阶会原谅我的。(54)
如果我在上面，我就发觉自己总是孑然一人。没有人跟我说话，寂寞的冰霜使我战栗不已。我到底想在高处做什么呢？
我的蔑视与我的渴望共同生长。我攀升越高，就越是蔑视那正在攀登的人。他到底想在高处做什么呢？
我多么羞于自己的攀登和踉跄啊！我又怎样嘲弄自己的急喘啊！我多么憎恨那飞翔者啊！我在高处是多么疲惫啊！”
少年于此沉默下来。而查拉图斯特拉察看着他俩身旁的那棵树，如是说道：
这棵树孤独地生长在山间；它长得高过了人和兽。
倘若它想说话，没有人能弄懂它：它长得那么高。
现在它等啊等，——它到底在等什么呢？它住得太靠近云座了：兴许它是在等待第一道闪电？(55)
当查拉图斯特拉说完这话，少年做着激烈的手势叫喊道：“是的，查拉图斯特拉，你讲的是真理。当我想达到高处时，我是渴求自己的没落，而你就是我等候的闪电！看哪，自从你出现在我们这里，我还算什么呀？正是对你的嫉妒毁掉了我！”——少年如是说，并且痛哭起来。(56)而查拉图斯特拉用手臂挽住他，引他与自己一起走。
他俩一起走了一会儿，查拉图斯特拉又开始说道：
这使我心碎呢。比你的话语说得更好的，是你的目光告诉我你所有的危险。
你还是不自由的，你还在寻求自由。你的寻求使你筋疲力尽，而且过度清醒。
你想升往自由的高处，你的灵魂渴求着星辰。然则你恶劣的本能也渴求着自由。
你的野犬们想要获得自由；当你的精神力求解放一切牢狱时，它们在地窖里快乐地吠叫。(57)
在我看来，你依然是一个为自己虚构自由的囚犯：呵，这种囚犯的灵魂变得聪明，但也变得奸诈和恶劣了。
精神获得解放者还必须净化自己。在他心里还留有许多禁锢和污泥：你的眼睛也还必须变得纯净。
是的，我知道你的危险。但凭着我的爱和希望，我恳求你：不要抛弃你的爱和希望！
你依然觉得自己高贵，即便其他人怨恨于你、把恶毒的目光投向你，他们也依然觉得你高贵。你要知道：在任何人的路上都挡着一个高贵者。
甚至在善人的路上也挡着一个高贵者：即便善人们把这个高贵者称为善人，他们也是想以此把他撇在一旁。(58)
高贵者想要创造新事物，以及一种新的德性。善人却需要旧事物，保住旧事物。
但高贵者的危险不在于他会变成一个善人，而在于他会变成一个狂妄者，一个讥讽者，一个毁灭者。
呵！我知道那些丧失了至高希望的高贵者。现在他们诽谤一切崇高的希望。
现在他们放肆地生活在短暂的快乐中，而且几乎不去树立隔夜的目标。
“精神也是淫欲”——他们如是说。他们的精神于是折断了羽翼：现在他们爬来爬去，在咬啮中弄脏了。
从前他们想着做英雄：现在他们成了荒淫之徒。对他们来说，英雄就成了一种悲伤和一种恐惧。
然而，凭着我的爱和希望，我恳求你：不要抛弃你灵魂里的英雄！神圣地保持你最高的希望！——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9．死亡说教者(59)
有死亡说教者：大地上也充斥着这样一些人，他们必定受劝告要抛弃生命。
大地上充斥着多余的人，生命已经被太多太多的人败坏了。但愿人们用“永生”把他们从这种生命中引诱开！
“黄色的”：人们这样来称呼死亡说教者，或者称之为“黑色的”。但我想以别种颜色把他们显示给你们。
有一些可怕者，他们内心带有猛兽，除了肉欲或自我折磨之外别无选择。而且，甚至他们的肉欲也还是自我折磨。
他们甚至还没有成为人类，这些可怕者：且让他们说教对生命的抛弃，自己也随之而去！
有一些灵魂的痨病患者：他们刚刚出生，就已经开始死亡了，渴望着有关厌倦和断念的学说。
他们情愿死亡，或许我们应当称赞他们的意志！我们要提防，不要唤醒这些死者，不要损坏了这些活棺材。
他们遇见一个病者，或一个老者，或一具尸体；他们立刻就说：“生命已经被驳斥了！”
然而，只有他们自己被驳斥了，以及他们那只看到人生此在之一面的眼睛。
裹入浓厚的忧郁里，渴望着那些致命的偶然小事件：他们就这样等待着，咬牙切齿。(60)
但或者：他们抓取糖果，同时嘲笑自己的孩子气：他们把生命悬于一根稻草上，嘲笑说自己还悬于一根稻草上。
他们的智慧说：“一个依然活着的蠢材，但我们正是这种蠢材！而这恰恰是生命中最愚蠢的东西！”
“生命只不过是痛苦！”——他人如是说，而且并没有说谎：那么倒是设法使你们终止吧！那么倒是设法使只不过是痛苦的生命终止吧！(61)
而且你们的德性学说就是：“你应当杀死自己！你应当把你自己偷走！”——
“淫欲就是罪恶，”——有一些死亡说教者如是说——“让我们回避，不生孩子吧！”
“生育是辛苦的，”——另一些人说——“何以还要生育呢？人们只生出不幸者而已！”这些人也是死亡说教者。
“同情是必需的，”——第三批人如是说。“取去我所拥有的吧！取走我所是的吧！生命对我就会更少些约束！”
倘若他们彻头彻尾是同情者，那么他们就会使他们的邻人厌恶生命。为恶——这或许就是他们真正的善。
然而他们想要离弃生命：若是他们用锁链和赠物更牢固地约束了别人，那是他们不关心的！——
甚至包括你们，对你们来说，生命就是苦工和纷扰：你们不是十分厌倦于生命了么？你们不是已经十分成熟，足以领受死亡的说教了么？
你们所有人都喜爱苦工，都喜欢快速、新鲜、陌生之物，——你们无法忍受自己，你们的勤劳乃是逃避，以及力求遗忘自身的意志。
倘若你们更多地相信生命，你们就会更少投身于当下瞬间。但你们身上没有足够的内涵来等待——甚至不足以偷懒！
到处响起那些死亡说教者的声音：而大地上也充斥着这样一些人，他们必定要接受死亡说教。
或者说必定要接受“永生”说教：这对我是一样的，——只要他们快快离去(62)！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0．战争与战士
我们不想为我们最好的敌人所宽恕，也不想为我们打心眼里热爱的人们所保护。那么就让我来向你们说出真理吧！
我战争中的兄弟们啊！我打心眼里爱你们，我过去是、现在依然是你们的同伴。我也是你们最好的敌人。那么就让我来向你们说出真理吧！
我懂得你们心里的怨恨和嫉妒。你们不至于伟大到足以不知道怨恨和嫉妒的程度。那么就要伟大到足以不对它们心生羞愧！
而且，如果你们不能成为知识的圣徒，那么至少要成为知识的战士。知识的战士乃是这样一种神圣性的伴侣和先驱。
我看到许多士兵：而我真希望看到许多战士！人们把他们的穿着称为“制服”(63)：但愿他们以此隐藏的东西不是一式制服！(64)
在我看来，你们应当成为这样一种人，这种人的眼睛总是在搜索一个仇敌——搜索你们的仇敌。而且你们当中的一些人，第一眼就生仇恨。(65)
你们当寻找你们的仇敌，你们当作战，而且是为你们的思想而作战！如果你们的思想落败，你们的诚实当依然高呼胜利！
你们当热爱和平，以之为新战争的手段。而且当爱短期的和平甚于长期的和平。
我不劝你们劳作，而要劝你们斗争。我不劝你们和平，而要劝你们战胜。你们的劳作就是一种斗争，你们的和平就是一种战胜！
如果人们拥有箭和弓，人们就只能沉默和静坐：不然人们就会胡说和争吵。你们的和平就是一种战胜！
你们说，好事就是甚至把战争都神圣化的事体吗？我要告诉你们：好的战争就是把任何事体都神圣化的战争。
比起博爱，战争和勇气做了更多伟大的事业。迄今为止，并非你们的同情，而是你们的勇敢，挽救了那些遇难者。
什么是好的？你们问。勇敢就是好的。让小姑娘们说：“漂亮而又动人的，就是好的。”(66)
人们说你们没心肠，冷酷无情：但你们的心是真实的，我爱你们那热诚的羞怯。你们羞于自己的涨潮，而他人羞于自己的退潮。(67)
你们是丑恶的吗？那好吧，我的兄弟们！那么就拿崇高包裹你们，这丑恶者的外套！
而且当你们的灵魂变得伟大时，它也变得傲慢自负，在你们的崇高中含着一种恶意。我是知道你们的。
傲慢者与软弱者在恶意中相遇。但他们却相互误解。我是知道你们的。
你们只能拥有可憎恨的仇敌，而不能拥有可轻蔑的仇敌。你们必定为自己的仇敌骄傲：于是你们的仇敌的成功也是你们的成功。
反抗——这是奴隶的高贵。你们的高贵却是服从！你们的命令本身就是一种服从！(68)
在一个好战士听来，“你应当”比“我意愿”更适意。而且你们喜爱的一切，你们应当首先让人下令给你们。
让你们对生命的爱成为对你们的最高希望的爱吧：让你们的最高希望成为生命的最高思想吧！
然而你们的最高思想，应当由我来命令你们——这个思想就是：人是某种应当被克服的东西。
那么就过着你们服从和战斗的生活吧！长命又有何相干！哪个战士想要受到保护！
我不保护你们，我打心眼里爱你们，我战争中的兄弟啊！——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1．新偶像(69)
某个地方还有民族和人群，但不是我们这里，我的兄弟们：我们这里只有国家。
国家？这是什么呢？好吧！现在请张开你们的耳朵，因为现在我要来告诉你们诸民族的死灭。
国家乃是所有冷酷的怪物中最冷酷者。它也冷酷地说谎；而且这种谎言就从它口中爬出来：“我，国家，就是民族。”
这是谎言啊！创造者乃是那些人，他们创造了民族，并且把一种信仰和一种爱高悬于民族之上：他们就这样为生命效力。
破坏者乃是那些人，他们为多数人设下陷阱，并且把此类陷阱叫做国家：他们把一把剑和各种欲望悬于多数人之上。
民族依然存在的地方，民族是不理会国家的，民族仇视国家，视之为恶毒的目光，以及风俗和法律方面的罪过。
这个标志是我给你们的：(70)每个民族都讲自己的善与恶的语言：相邻的民族并不理解它这种语言。每个民族都从风俗和法律中为自己发明了语言。
然而国家却用所有善与恶的语言说谎；而且不论它讲什么，它都在说谎——不论它拥有什么，都是它偷窃来的。
它身上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这个咬人者用偷来的牙齿咬人。甚至它的内脏也是虚假的。
善与恶的语言混乱：这个标志是我给你们的，作为国家的标志。真的，这个标志说明了求死亡的意志！真的，它暗示着死亡的说教者！
太多太多的人们被生产出来：国家原是为这些多余者而发明的！
看哪，国家是怎样引诱这些多余者的，这些太多太多的人们！国家是怎样吞食、咀嚼和再咀嚼他们的！
“大地上没有比我更伟大的：我就是上帝发号施令的手指”——这怪物如是嗥叫。而且不光是长耳者和短视者跪倒在地！
呵，甚至在你们身上，对你们这些伟大的灵魂，它也喃喃诉说着阴暗的谎言！呵，它猜透了那些乐于挥霍自己的富有心灵！
是的，它甚至也猜透了你们，你们这些旧上帝的征服者！你们在战斗中变得疲惫了，而现在，你们的疲惫还效力于新的偶像！
它想在自己周围树立起英雄和光荣者，这个新偶像！它在良心的阳光里沾沾自喜，——这冷酷的怪物啊！
如果你们崇拜它，这个新偶像，它就愿意给你们一切：(71)
于是它就收购了你们德性的光辉和你们高傲的目光。
它要用你们去引诱太多太多的人们！是的，在那里早已发明了一种地狱的绝招，一匹死亡之马，在神性荣耀的盛装中发出铿锵之声！
是的，在那里早已发明了许多人的死亡，一种把自己当作生命来颂扬的死亡：说真的，对于一切死亡的说教者，此乃一种衷心的服役！(72)
我所谓的国家，是所有好人和坏人皆成为饮毒者的地方：国家就是好人和坏人统统丧失自己的地方：国家就是人人都慢性自杀的地方——这竟被叫做“生活”。
且来看看这些多余者吧！他们偷窃了那发明者的工作和智慧者的宝物：他们把这种偷窃称为教养——而且在他们看来，一切皆成为疾病和灾殃！
且来看看这些多余者吧！他们总是患病，他们吐出自己的胆汁，并且称之为报纸。他们自相吞食，但根本不能消化。
且来看看这些多余者吧！他们获取财富，因此变得越来越贫困。他们谋求权力，首先是权力的铁棒，大量金钱，——这些无能者啊！
看看他们爬行吧，这些敏捷的猴子们！他们在爬行中互相践踏，就这样扭扯于泥淖和深渊。
他们都想要登上王位：此乃他们的疯狂，——仿佛幸福就端坐于王位上面！其实坐在王位上的经常是烂泥——而且王位也往往在烂泥里。
在我看来，他们统统是一些疯子，爬行的猴子和过度狂热者。他们的偶像发出恶臭，那冷酷的怪物：他们统统在一起发出恶臭，这些偶像崇拜者。
我的兄弟们，莫非你们愿意在他们的嘴巴和肉欲的臭气中窒息！宁可破窗而出，跳到旷野！
避开这恶臭吧！远离了多余者的偶像崇拜吧！
避开这恶臭吧！远离了这些人类祭品的雾气吧！
即便现在，大地也依然为伟大的灵魂敞开。依然有许多空位，留给孤独者和成双结对者，而静默大海的气息就在他们围绕吹拂。
一种自由的生活依然为伟大的灵魂敞开。真的，谁若鲜有占有，他也就愈少被占有：让轻微的贫困受到祝福吧！
国家终止之处，才开始有并非多余的人：(73)那儿在开始有必需者之歌，那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曲子。
国家终止之处，——倒是看哪，我的兄弟们！你们没有看到超人的彩虹和桥梁吗？——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2．市场上的苍蝇(74)
我的朋友，逃到你的寂寞里去吧！我看到你被大人物的喧嚣震聋了耳，被小人物们的针刺破了。
树林和岩石，知道威严地对你沉默。再学学你热爱的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吧：它静静地聆听着，俯身于海面上。
寂寞结束处，市场开始了；而市场开始处，也就开始了大戏子的喧嚣和毒蝇们的嘤嘤。
世上最好的事物，若是没有人首先把它表演出来，也是毫无用场的：民众把这些表演者叫做大人物。(75)
民众理解不了伟大之为伟大，即：创造者。然则对所有伟大事物的表演者和戏子，民众却是兴味盎然。
世界围着新价值的发明者打转：——它不可见地旋转。但围着戏子打转的却是民众和荣誉：这就是世界进程。
戏子也有精神，但少有精神的良知。他总是相信那个最强烈地使他相信的东西，——使他相信自己的东西！
明天他将有一种新的信仰，后天将有一种更新的信仰。与民众一样，他有着敏锐的感官，多变的嗅觉。
颠倒——这在他就意味着：证明。使人发疯——这在他就意味着：使人信服。而且，鲜血被他视为一切理由中最佳的理由。
一个只能进入精微的耳朵中的真理，他称之为谎言和虚无。真的，他只相信在世间闹出大声响的上帝！
市场上充斥着郑重其事的(76)丑角——而民众炫耀自己的大人物！在民众看来，大人物们就是当今的主人。
然则时间挤迫他们：他们于是挤逼你。甚至关于你，他们也意愿肯定或者否定。啊，你愿意把你的椅子置于赞成与反对之间吗？
你这个真理爱好者呵，不要因为这些绝对者和挤迫者而心生嫉妒！还从未有真理系于一个绝对者之手臂。
由于这些突如其来者，回到你的安全中去吧：惟有在市场上，人们才会被“是？”或者“否？”所袭击。
对于一切深井，体验是缓慢的：深井必须长期等候，直到它们知道什么东西掉到它们的深处了。
离开市场和荣誉，才有一切伟大的东西：新价值的发明者向来居住在远离市场和荣誉的地方。
我的朋友，逃到你的寂寞里去吧：我看到你被毒蝇刺破了。逃到刺骨的强风吹拂的地方去吧！
逃到你的寂寞里去吧！你与渺小者和可怜虫生活得太近了。逃离他们不可见的报复！对于你，他们除了报复再无别的。
不要再抬手去打击他们！他们是数不胜数的，而你的命运并不是成为蝇拍。
这些渺小者和可怜虫多到数不胜数；一些雄伟的建筑已经因雨点和恶草而致毁坏。
你不是一块石块，但你已经为大量雨点滴穿。你还将被大量雨点滴破而碎裂。
我看到你因毒蝇而疲惫不堪，我看到你身上有许多创口鲜血直流；而你的高傲竟让你不能发怒。
它们全然无辜地要你的血，它们贫血的灵魂渴求鲜血——因而它们全然无辜地刺咬。
但是，你这个深沉者，小小的创伤也使你深深地受苦；而且在你被治好之前，同样的毒虫爬上了你的手。
在我看来，你是太高傲了，不至于杀死这些贪食者。但你得小心提防，不要让承担它们全部的恶毒和不公成为你的厄运！
它们围着你嗡嗡地赞颂你：它们的赞颂乃是一种纠缠。它们是要接近你的皮和血。
它们谄媚于你，好比谄媚于一个上帝或者魔鬼；他们对你哀哭，有如向一个上帝或者魔鬼哀哭。这是怎么搞的啊！它们是谄媚者和哀哭者，此外无他。(77)
它们对你也常常表现得可爱可亲。而这始终是怯懦者的聪明。是的！怯懦者是聪明的！(78)
它们常常以褊狭的灵魂思索于你，——它们总是觉得你可疑！一切被深思熟虑的东西都是可疑的。
它们为你的一切德性而惩罚你。它们从内心深处宽宥你——只是宽宥你的过失。(79)
因为你温和而正直，你便会说：“对于它们卑微的此在生活，它们是无辜的。”但它们褊狭的灵魂却在思忖：“一切伟大的此在生活都是有罪责的。”
即便你对它们温和有加，它们也还感到自己为你所轻蔑了；它们以隐秘的伤害来回报你的善行。
你无言的高傲总是与它们的趣味相悖逆；一旦你谦卑到空虚无谓时，它们便幸灾乐祸了。
我们从一个人身上认出什么，我们也能在他那儿把它点燃。所以小心提防小人们吧！
在你面前他们感到自己渺小，他们的卑劣以不可见的报复向你闪烁和燃烧。
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当你走近他们时，他们往往变得哑然无声，他们的力量离开他们，有如正在熄灭的火的余烟？
是的，我的朋友，你是你邻人的坏良心：因为他们配不上你。所以他们仇恨你，喜欢吸你的血。
你的邻人们将永远是一些毒蝇；你身上伟大的东西，——它本身必使它们变得更毒，使它们越来越成其为苍蝇。
我的朋友，逃到你的寂寞里去吧，逃到刺骨的强风吹拂的地方去吧。你的命运并不是成为蝇拍。——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3．贞洁
我爱森林。在城市里生活是不妙的：在那里有太多发情的人们。
落在一个谋杀者手里，不是比落在一个发情的女人梦里更好些吗？
你们倒是来看看这些男人们啊：他们的眼睛道出这一点——他们不知道世上还有比与一个女人同床共枕更好的事体。(80)
他们的灵魂深处满是烂泥；而且，如若他们的烂泥竟也有精神，那是多么不幸啊！
但愿你们是完满的，至少作为动物！(81)可是动物也有天真无邪之心。
我劝告你们消灭官能么？我劝告你们要保持官能的天真无邪。
我劝告你们保持贞洁么？贞洁在一些人那里是一种德性，而在多数人那里差不多是一种恶习。
这多数人固然能节制自己：但肉欲这只母狗却根据他们所做的一切嫉妒地观望。
甚至进入他们的德性高峰，直至冷酷的灵魂，这只兽及其不满也一直跟随着他们。
当肉欲这只母狗得不到一块肉时，它懂得多么听话地乞讨一块精神呵！(82)
你们爱悲剧和一切令人心碎的东西吗？但我却不信任你们那只母狗。
在我看，你们的眼睛太过残忍，贪婪地盯着受苦受难者。难道不光是你们的淫欲把自己伪装起来，自诩为怜悯吗？
我也给你们这个譬喻：想要驱赶魔鬼的不在少数，自己却落入猪猡堆里了。(83)
谁若感到贞洁难守，就应当劝阻他去坚守贞洁：以免贞洁成为通向地狱之路——也就是通向灵魂的烂泥和情欲。(84)
我在说肮脏的事物吗？在我看，这并非最坏的东西。
不是因为真理是肮脏的，而是因为真理是浅薄的，认识者才不愿跃入真理之水中。
真的，有骨子里的贞洁者：他们的心灵更温和，他们比你们笑得更可爱、更丰富。
他们也嘲笑贞洁，并且问：“什么是贞洁啊？”
“贞洁不就是愚蠢吗？(85)但却是这种愚蠢走向我们，而不是我们向它走去。
我们为这位客人提供了客栈和心灵：现在他就住在我们这里，——他愿待多久，就让他待多久吧！”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4．朋友(86)
“我周围有一个人就总是太多了”——隐士如是思忖。“总是一次一个——长此以往，就成了两个！”
我与我自己(87)总是过于热忱地在交谈：倘若没有一个朋友，如何受得了呢？
对于隐士来说，朋友始终是第三者：这个第三者乃是一块软木，它阻碍着两人的交谈沉入深渊。(88)
呵，对所有隐士们来说，有太多的深渊。因此，他们是多么渴望一个朋友及其高度。
我们对他人的相信透露出，我们乐于在哪一点上相信我们自己。我们对朋友的渴望就是我们的透露者。(89)
人们常常借助于爱来单纯地跳越嫉妒。人们时常进攻，为自己树敌，为的是掩盖一点，即：自己是可攻击的。
“至少要做我的仇敌吧！”——真正的敬畏如是说，那不敢乞求友谊的敬畏。
如果人们想要有一个朋友，也就必须愿意为朋友作战：而为了作战，人们必须能够成为仇敌。
人们应当在自己的朋友身上依然崇敬仇敌。你能够紧密靠近你的朋友而不去触犯他吗？
人们应当在自己的朋友身上拥有自己的最佳仇敌。当你反对他的时候，你应当最亲密地用心接近他。
你愿意在自己的朋友面前一丝不挂吗？向你的朋友显露你的本来样子，这是对他的崇敬么？但他却因此希望你见鬼去！(90)
谁若对自己毫不隐讳，就会令人气愤：于是你们很有惧怕裸体的理由了！是的，倘若你们是神祇，你们就会为你们穿衣服而羞惭。
为你的朋友，你打扮得惟恐不够美：因为对你的朋友来说，你当成为一支箭，以及一种对超人的渴望。
你看见过你朋友的睡态吗，——为了你能经验到他的样子？你朋友的相貌到底是什么样的？那是你自己的相貌，照在一面粗糙而不完满的镜子上。(91)
你看见过你朋友的睡态吗？难道你不曾为你朋友这般样子而吃惊吗？呵，我的朋友，人是某种必须被克服的东西。
朋友应当成为猜度和沉默方面的行家：你必定并不想要看到一切。你的梦当向你透露出你朋友在清醒时的所作所为。
且让你的同情成为一种猜度：你才知道你的朋友是否意愿你的同情。也许他爱你不屈的眼睛和永恒的目光。
对朋友的同情隐藏在一个会让你咬碎一颗牙齿的硬壳里面。于是它就将拥有自己的精细和甜蜜。
对你的朋友来说，你是新鲜空气、寂寞、面包和药物吗？有些人不能解脱自己的锁链，但对朋友而言却是一个解救者。
你是一个奴隶吗？那么你就不可能成为朋友。你是一个暴君吗？那么你就不可能有朋友。
太久了，女人身上隐藏着一个奴隶与一个暴君。因此女人还不能胜任友谊：她只知道恋爱。
在女人的爱情中含有一种对她不爱的一切的不公和盲目。即便在女人自觉的恋爱里，也仍然永远还有光明之外的突袭、闪电和黑夜。
女人还不能胜任友谊：她们永远还是猫和鸟。或者充其量是母牛。
女人还不能胜任友谊。但告诉我，你们男人们，你们当中到底谁胜任友谊呢？
你们男人们啊，你们多么贫困，你们的灵魂多么吝啬！你们给朋友多少，我也愿意给我的仇敌多少，而且也不会因此而变得更穷困。
有伙伴关系：但愿也有友谊！(92)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5．千个与一个目标
查拉图斯特拉见过许多国家和许多民族：他于是发现了许多民族的善与恶。查拉图斯特拉在世上没有找到一种比善与恶更大的权力。
任何一个民族，倘若它不首先进行估价，就不能生存；而如果它要自我保存，那么它就不能像邻族一样进行估价。
许多事物被这个民族称为善，在另一个民族却意味着嘲弄和耻辱：我感觉就是这样。我发现许多东西在此地被称为恶，而在彼地则被粉饰以紫色的荣光。
一个邻人从来理解不了另一个邻人：他的灵魂时常惊奇于邻人的疯狂和恶劣。
一个财富牌高悬于每个民族之上。看哪，那是记录它的克服和战胜的牌；看哪，那是它的权力意志的声音。
被它视为艰难者，是可赞颂的；必要而艰难者，被叫做善的；依然能摆脱至高的困厄者、稀罕者、最艰难者，——便被称颂为神圣的。
凡使它统治、胜利而闪光者，激起邻人的恐惧和嫉妒者：就被它视为万物中崇高者、首先者，万物的尺度和意义。
真的，我的兄弟，如果你首先认识到一个民族的困厄，认识到土地、天空和邻族：那么你就能猜度这个民族的克服和胜利的法则，以及为什么它从这把梯子向自己的希望攀升。
“你永远应当成为第一人，高他人一头：除了朋友，你嫉妒的灵魂不应爱任何人”——这使一个希腊人的灵魂颤抖：他于是走上了自己的伟大之路。
“讲真话而熟谙弓箭”——在作为我的名字之来源的那个民族看来，这话似乎既可爱又艰难——而这个名字在我是既可爱又艰难的。(93)
“崇敬父母，顺从他们的意志而直至灵魂的根底”：这张克服和战胜的表悬于另一个民族之上，因此变成强大和永恒的了。(94)
“保持忠诚，为了忠诚之故把荣誉和鲜血也投置于凶恶而危险的事物之上”：在如此教育自己之际，另一个民族征服了自己，而且在如此征服自己之际，它孕育和承荷了伟大的希望。(95)
真的，人类给予自己一切善和恶。真的，人类并没有取得一切善和恶，也没有发现一切善和恶，一切善和恶也不是作为天国的声音降落到他们头上的。
人类为了自我保存，首先把价值投入事物中，——人类首先为事物创造了意义，一种人类的意义！因此人类把自己称为“人类”，此即说：估价者。
估价就是创造：听呵，你们这些创造者！估价本身乃是一切被估价物中的宝藏和珍宝。
通过估价方有价值：倘若没有估价，此在的果实就会是空洞的。听呵，你们这些创造者！
价值的变换，——那就是创造者的变换。谁一定要成为创造者，就总是遭毁灭。
创造者原是诸民族，尔后才是个人；真的，个人本身依然是最新的创造。
诸民族曾经把一张善的牌子悬于自身之上。意愿统治的爱与意愿服从的爱共同为自己创造了这个牌子。
对群盲的乐趣比对自我的乐趣更古老：而且只要好良心还是对群盲来说的，则坏良心就只会说：自我。
真的，狡狯的自我，无爱的自我，它在多数人的利益里意求自己的利益：这并非群盲的起源，而是群盲的没落。(96)
始终是热爱者和创造者创造了善和恶。爱火和怒火以一切德性之名燃烧。
查拉图斯特拉见过许多国家和许多民族：查拉图斯特拉在世上没有找到比热爱者的工作更大的权力：“善”和“恶”就是它们的名称。(97)
真的，这种褒和贬的权力乃是一个怪物。告诉我，兄弟们，谁来为我征服它？告诉我，谁能把一条锁链套在这怪兽的千个颈项上？
迄今为止有千个目标，因为有千个民族。只是一直没有套在千个颈项上的锁链，一直没有一个惟一的目标。人类还根本没有一个目标。
然而告诉我，我的兄弟们啊：如果人类还没有目标，岂不是也还没有——人类自身吗？——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6．邻人之爱
你们簇拥在邻人周围，而且以美好的说辞来表达这一点。但我要告诉你们：你们的邻人之爱(98)乃是你们对于你们自身的糟糕的爱。
你们从自身逃向邻人，想从中为自己搞出一种德性：但我看透了你们的“无私忘我”。(99)
你比自我更古老；你已经被神圣化了，但还不是自我：所以人类纷纷涌向邻人。
我劝告你们去爱邻人吗？我倒宁愿劝告你们去逃避邻人而热爱最远者！
对最远者和未来者的爱高于邻人之爱；更有甚者，对事物和鬼怪的爱高于对人类的爱。
我的兄弟，这个跑到你面前来的鬼怪比你更美；为什么你不把你的肉和骨给它呢？你却害怕，逃向你的邻人。
你们忍受不了自己，没有充分爱自己：现在你们想把邻人引向爱，用邻人的错误来为自己镀金。
我希望，你们忍受不了任何邻人，以及邻人之邻人；于是你们就必须从自己身上创造出你们的朋友及其洋溢的心灵。
当你们想要说自己好话时，你们便邀来一个证人；而当你们引诱他从心里称赞你们时，你们本身就从心里称赞自己。(100)
不光那个违背自己的知识而说话的人在撒谎，而且尤其是那个违背自己的无知而说话的人在撒谎。你们就在交际中这样谈论自己，用自己来欺骗邻人。(101)
傻瓜如是说：“与人交道是败坏品性的，特别是当人们毫无品性时。”
这个人走向邻人，是因为他在寻找自己，而那个人走向邻人，是因为他想忘却自己。(102)你们对自身的糟糕的爱，把你们的孤独搞成了一座监狱。
正是疏远者为你们的邻人之爱偿付了代价；即便你们有五人在一起，也总是必须有第六人死掉。(103)
我也不爱你们的节庆：我在那儿发现了太多的戏子，甚至观众的举止也犹如戏子。(104)
我不是把邻人教给你们，而是要把朋友教给你们。对你们来说，朋友乃是大地上的节庆，一种超人的预感。
我把朋友及其丰盈的心灵教给你们。然则如果人们想要被丰盈的心灵所爱，那就必须懂得成为一块海绵。
我把那个朋友教给你们，其中完满地屹立着世界，一种善的外壳，——这个创造性的朋友，总是要赠送一个完满的世界。
而且，正如世界曾为他转动而展开，世界又为他卷成一团，作为经由恶的善之生成，作为经由偶然的目的之生成。(105)
将来和最远者乃是你的今日的原因：在你的朋友身上，你应当把超人当作你的原因来热爱。
我的兄弟们，我不劝你们去爱邻人：我要劝你们爱最远者。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7．创造者之路(106)
我的兄弟呵，你愿意进入孤独之中吗？你愿意寻找那通向你自身的道路吗？请稍作停留，且听我道来。
“谁若孜孜于寻找，就容易迷失自己。一切孤独皆是罪过”：群盲如是说。而你久已归于群盲了。(107)
群盲的声音也还将在你心中回响。而当你说“我不再与你们共有一种良心”时，那将是一种哀怨和一种痛苦。
看哪，这痛苦本身依然由这同一种良心所产生：而这种良心的最后闪光依然在你的哀伤之上熠熠生辉。
然则你意愿走上你的哀伤的道路，那通向你自身的道路吗？那么请向我展示你的权利和你这方面的力量！
你是一种新的力量和一种新的权利吗？一种原初的运动？一个自转的轮子？你也能迫使星球围绕着你转动吗？(108)
呵，有如此之多渴望高空的欲念！有如此之多虚荣者的痉挛！请向我展示你不是一个渴望者和虚荣者！(109)
呵！有如此之多伟大的思想，它们之所为无异于一个风箱：它们鼓胀起来又变得更加空洞。
你把自己称为自由的吗？我意愿听到你支配性的思想，而不是要听到你摆脱了枷锁。
你是这样一个可以摆脱枷锁的人吗？有的人，当他抛掉了自己的奴役义务，也就抛掉了他最后的价值。
哪方面的自由？这与查拉图斯特拉何干？而你的眼睛当向我明白地昭示：为何而自由？
你能够把你的恶和你的善赋予自己，把你的意志高悬于自身之上，犹如一种律法？你能够成为自己的法官以及你的律法的报复者吗？
与自己律法的法官和报复者独处是可怕的。一个星球就这样被抛向广漠的天际和冰冷的孤寂大气之中。
如今，你孑然一人，依然因为大众而受苦受难：如今，你依然完全拥有你的勇气和你的希望。
但有朝一日，孤独将使你疲倦，有朝一日，你的高傲将蜷缩，你的勇气将畏缩。有朝一日，你将高喊：“我是孤独的！”
有朝一日，你将再也看不到自己的高度，而太过贴近你的卑贱；你的崇高本身将有如一个鬼魂一般使你害怕。有朝一日，你将高喊：“一切都是虚伪的！”(110)
存在着一些情感，它们想要把孤独者杀死；如果它们没有如愿以偿，那么，它们本身必将消亡！然而你能够成为凶手吗？(111)
我的兄弟呵，你已经认识“蔑视”这个词了吗？还有你的公正的折磨，公正地对待那些蔑视你的人们？
你迫使许多人改变对你的看法；为这一点，他们无情地向你要价。你走近他们，但却擦肩而过：对此他们永远不会宽宥你。
你超过他们而去：然则你升得越高，嫉妒之眼便把你看得越小。而飞翔者最受人仇视。
“你们怎能对我公正啊！”——你必定会说——，“我为自己选择了你们的不公，以之作为我应得的部分”。
他们对孤独者投以不公和污秽：然而，我的兄弟呵，如果你意愿成为一颗星，你就必须因此丝毫不减地向他们照耀！
而且，要小心提防那些善人和正义者！他们喜欢把那些为自己发明自己的德性的人们钉在十字架上，——他们憎恨孤独者。
也要小心提防那种神圣的单纯性！在它看来，一切不单纯的东西都是非神圣的；它也喜欢玩火——处置异端的火刑。(112)
还有，小心提防你的爱的发作！孤独者会太快地把手伸向他遇见的人。
对于有的人，你不可伸手相迎，而只可伸出巴掌——而且我愿你的巴掌还长有利爪。
但你所能够遇见的最恶劣的敌人，将始终是你自己；你自己躲在洞穴和森林里暗中守候着你。
孤独者啊，你走上通向你自己的道路！而你的道路要经过你自己和你那七个魔鬼！
你将成为自己的异教徒、巫婆、占卜者、蠢材、怀疑者、非神圣者和恶棍。(113)
你须意愿在你自己的火焰中焚烧：如若你没有先化为灰烬，你怎能新生！(114)
孤独者啊，你走上创造者的道路：你想从你那七个魔鬼中创造出一个上帝！
孤独者啊，你走上爱者的道路：你爱你自己，因此蔑视你自己，正如惟有爱者才能蔑视。
爱者因为蔑视而意愿创造！那不必径直蔑视他所爱之物的人，关于爱能懂得什么！
我的兄弟呵，以你的爱和你的创造，进入你的孤独之中吧；而正义以后才会跟上你。(115)
我的兄弟呵，以我的泪水，进入你的孤独之中吧。我爱那人，他意愿超出自身而进行创造，并且因此而归于毁灭。——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8．老妇与少妇
“查拉图斯特拉，你何以如此怯怯地潜行于黄昏之中？还有，你谨慎地隐藏在外套下的是什么呢？
那是你获赠的一件宝物吗？抑或是你生下来的一个婴儿？或者你这恶人的朋友呵，你现在自己也走上了窃贼之路？”——
真的，我的兄弟呵！查拉图斯特拉说，这是我获赠的一件宝物：这是我携带的一个小小真理。
它却像孩童一般顽皮；而且，如果我不捂住它的嘴，它就会大叫起来。
今天太阳落山时分，我独自走自己的路，遇到一位老妇，她对我的灵魂如是说：
“查拉图斯特拉也曾向我们女人们讲过许多，但他从来没有讲过关于女人的话。”
我回答她说：“关于女人，人们是只能向男人们说的。”
“向我说说女人吧，”她说；“我够老了，可以很快又忘掉的。”
我顺从了这位老妇的愿望，对她如是说：
女人身上的一切都是一个谜团，女人身上的一切也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生育。(116)
对女人而言，男人是一种工具：目的始终都是孩子。然则对男人而言，女人又是什么呢？
真正的男人需要两件东西：危险与游戏。因此他想要女人，作为最危险的游戏工具。
男人当被教育成用来战争的，女人则当被教育成用于战士的休养：其他一切皆愚蠢。(117)
太甜的果实——是战士所不喜欢的。因此战士喜欢女人；即便最甜美的女人也还是苦涩的。
女人比男人更懂小孩，但男人比女人更小孩子气。
真正的男人内心中藏着一个小孩：他想要游戏。来吧，你们这些女人们，倒是去发现男人心中的小孩！(118)
让女人成为一个玩具，纯洁而精致，有如宝石，因为一个尚未存在的世界的德性而容光焕发！(119)
让一个星球的光芒在你们的爱情中熠熠生辉！让你们的希望为：“但愿我能够生育超人！”(120)
让勇气充满你们的爱情！你们当以你们的爱情冲向那使你们恐惧者！(121)
让光荣充满你们的爱情！通常女人是不怎么懂光荣的。然而，让你们的光荣体现在：爱人永远甚于被爱，而且决不成为第二人！(122)
让男人惧怕恋爱中的女人：这时女人会作出任何牺牲，而其他任何事物在她看来都毫无价值。
让男人惧怕仇恨中的女人：因为男人的灵魂深处只是恶，而女人的灵魂深处却是坏。(123)
女人最仇恨谁呢？——铁块对磁石如是说：“我最恨你，因为你吸引我，却又没有足够强大，把我吸到你这里。”(124)
男人的幸福是：我要。女人的幸福是：他要。
“看哪，现在世界才变得完美了！”——每个女人出于整个爱情而服从时，都会这样想。
女人必须服从，并且为自己的肤浅寻找一种深度。女人的性情是肤浅，是浅水上一种动荡不定的表面。
男人的性情却是深邃，他的洪流澎湃于地下洞穴里：女人能猜度到他的力量，但理解不了。——
老妇人这时回答我：“查拉图斯特拉说出了许多好东西，尤其对那些还相当年轻的女人来说是这样。
“稀奇的是，查拉图斯特拉对女人了解不多，但他关于女人的说法却很对！之所以这样，难道是因为在女人那儿没有事情是不可能的吗？(125)
“现在请取走一个小小的真理当作谢礼吧！对于这种真理我倒是够老了！
“请把它包裹起来，封住它的嘴：不然它会大叫，这小小的真理”。
“女人呵，给我你那小小的真理吧！”我说道。而那老妇如是说：
“你去女人那里吗？别忘了带上鞭子！”——(126)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9．毒蛇之咬
有一天，因为天热，查拉图斯特拉在一棵无花果树下睡着了，并且把手臂搁在脸上。此时来了一条毒蛇，在他的头颈上咬了一口，以至于查拉图斯特拉因为疼痛叫了起来。他把手臂从脸上挪开，定睛看到了那条蛇：那蛇这时认出了查拉图斯特拉的眼睛，笨拙地转过身去，想要逃走。“不要走啊，”查拉图斯特拉说：“你还没有接受我的感谢呢！你适时叫醒了我，我的路途还漫长呢。”“你的路不长了，”那蛇伤心地说，“我的毒液是致命的。”查拉图斯特拉笑了，说道：“何曾有过一条龙死于一条蛇的毒液？收回你的毒液吧！你并没有富裕到把毒液赠送于我的地步呢。”于是那条蛇重新爬到他的头颈上，舔他的伤口。
有一次，查拉图斯特拉向自己的门徒们讲述了上面这个故事，他们问道：“查拉图斯特拉啊，你这个故事的道德寓意是什么呢？”查拉图斯特拉如是答道：
那些善人和正义者把我叫做道德的毁灭者：(127)我的故事是非道德的。
然而，如若你们有一个仇敌，那么不要对他以德报怨：因为这会使他感到羞辱。相反，要证明他也为你们做了某种善事。
宁可发怒，也不羞辱任何人！(128)而当你们受到诅咒时，我也不会因为你们愿意祝福而感到高兴。宁可一起作点诅咒！(129)
而且，如果有一种大不公发生在你们身上，那么，赶快补做五个小小的不公！独自受不公压迫的人，看上去令人厌恶。(130)
你们已经知道这一点？分担的不公乃是半拉子的公正。而且，能够承受不公的人应当担当不公！(131)
一个小小的报复比根本不加报复更人性。(132)而且，如果惩罚之于违犯者并非也是一种公正和光荣，那么，我也不会喜欢你们的惩罚。
屈服于不公而不是维持公正，这是更高贵的，尤其是当人们有道理时。只不过，要做到这一点，人们必须足够富有。
我不喜欢你们那种冷酷无情的公正；而且从你们的法官眼里，我总是看到刽子手及其冷冷的钢刀。(133)
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那种公正，也就是那种带有观看之眼的爱？
那么，倒是为我发明那种爱，它不仅承担一切惩罚，而且也承担一切罪责！
那么，倒是为我发明那种公正，它宣判除法官之外人人都无罪！(134)
你们也还愿意听这话么？对于骨子里追求公正的人来说，即便是谎言也会成为善心和博爱。(135)
然则我怎能做到彻底公正！我怎能给予每个人以他之所有！于我，这就够了：我给予每个人我之所有。(136)
最后，我的兄弟们呵，小心提防，不要对所有隐士有不公行径！一个隐士会怎样遗忘啊！一个隐士会怎样报答啊！
一个隐士就像一口深井。要把一块石头投进去不是难事；但倘若这块石头沉到了井底，那么告诉我，谁能把它重新取出来？
小心提防呵，不要侮辱隐士！而如果你们已经侮辱了他，那就干脆杀了他吧！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20．孩子与婚姻(137)
我的兄弟呵，我有一个问题只为你而设：有如一块铅锤，我把这个问题投入你的灵魂之中，以便我知道它的深度。
你年轻，想望着孩子和婚姻。但我问你：你是一个可以想望有个孩子的人么？
你是胜利者、自制者、感官的主宰、德性的主人吗？我这样问你。
抑或从你的愿望里在说话的是动物和需要？或者孤独？或者对自己的不满？
我愿你的胜利和自由渴望一个孩子。你当为你的胜利和你的解放建造一个活的纪念碑。(138)
你应当超出自身进行建造。不过，你自己必须首先已经建造好，肉体和灵魂都要造得方方正正。
你不仅要向前繁衍，而且要向上繁衍！让婚姻的园地来助你完成这事吧！
你要创造出一个更高等的身体，一种原初的运动，一个自转的轮子，(139)——你要创造出一个创造者。
婚姻：在我看就是那种成双的意志，要创造一个更为丰富的东西，甚于它的创造者。(140)我所谓的婚姻，就是相互敬畏，也就是对这样一种意志的意愿者的敬畏。
让这一点成为你的婚姻的意义和真理吧。然而，太多太多的人们，这些多余者们，他们所谓的婚姻，——唉，我怎样来称呼它呢？
呵，这种成双的灵魂的贫困啊！呵，这种成双的灵魂的污秽啊！呵，这种成双的可怜的惬意啊！
他们把这一切称为婚姻；而且他们说，他们的婚姻是在天国里缔结的。
现在，我不喜欢它，这个多余者的天国！不，我不喜欢它们，这些在天国之网中缠结在一起的动物！
让那个上帝也远离于我，他跛足而来祝福他不曾接合起来的东西。(141)
不要嘲笑这样的婚姻！哪个孩子没有理由哭自己的父母呢？
我原觉得这个男人是可敬的，也成熟了，懂得了大地的意义：但当我看到他妻子，又觉得大地仿佛成了一个疯人院。
是的，当一个圣徒与一头蠢鹅结对时，我但愿大地痉挛颤动起来。
这个人有如一位英雄，出去寻找真理，最后他缴获了一个小小的粉饰过的谎言。他称之为婚姻。
那个人冷于交际，择友挑剔。可是，他却一下子永远毁掉了自己的社交伙伴：他称之为婚姻。
那个人寻求一位具有天使德性的使女。可是，他一下子变成了一位夫人的使女，现在他也必需变成一个天使了。
现在我发现所有的买主都小心翼翼的，所有人都有狡诈的眼睛。然而，即便最狡诈者也还是盲目地购买他的老婆。
大量短暂的蠢行——在你们那儿这被叫做爱情。而你们的婚姻把大量短暂的蠢行作了一个了结，成了一种长久的愚蠢。
你们对女人的爱情与女人对男人的爱情：呵，但愿它是对受苦受难的隐蔽诸神的同情！但两个动物多半是要彼此猜测的。(142)
然而，即便你们最佳的爱情也只不过是一种陶醉的比喻和一种痛苦的炽热。它是一个火炬，当能照亮你们通向更高的道路。(143)
有朝一日，你们当超越自身去爱！所以首先要学习爱！
而且因此之故，你们不得不啜饮你们那爱情的苦酒。
即便最佳的爱情之杯中也满是苦酒：所以它使人渴望于超人，所以它使你这个创造者感到焦渴！
创造者的焦渴，向着超人的箭矢和渴望：告诉我，我的兄弟呵，这就是你追求婚姻的意志吗？
在我看，这样一种意志和这样一种婚姻都是神圣的。——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21．自由的死亡(144)
许多人死得太晚，有些人又死得太早。更有听起来令人奇特的信条：“要死得其时！”
要死得其时：查拉图斯特拉如是教导。
诚然，生不逢时的人，又怎能死得其时呢？倒是愿他从未降生过！——我这样劝告那些多余者。(145)
但即便多余者也把自己的死看得很要紧，连最空心的核桃也意愿被砸开来。
所有人都看重死亡：然则死亡依然不是一个庆典。人类还没有学会如何来供奉那些最美好的庆典。
我要向你们展示那种殝于完成的死亡，它对于生者将成为一种刺激和一种誓愿。
完成者赴自己的死亡，带有胜利感，为满怀希望者和誓愿者所围绕。
人们就要这样学习死亡；而且，倘若这样一个死者没有向生者宣誓，那就不会有任何庆典了。
这样赴死是最佳的死法；其次却是：死于战斗，挥霍一种伟大的灵魂。
但对于战斗者就像对于胜利者一样，你们那含着冷笑的死亡却是可恨的，它就像一个小偷悄悄地潜入——其实是作为主人到来的。
我要向你们称赞我的死亡，那自由的死亡，它向我走来，是因为我意愿。
那么我何时将意愿之？——谁若有一个目标和一个继承者，他就会在对目标和继承者合适的时候意愿死亡。
出于对目标和继承者的敬畏，他将不再把枯萎的花环悬挂于生命的圣殿。(146)
真的，我不愿与那些搓绳者相似：他们把绳子拉长，同时自己总是往后退。(147)
有的人甚至对于自己的真理和胜利也太老了；一张没有牙齿的嘴再也没有权利去追求任何真理了。
任何意愿享有荣耀的人，都必须时而舍弃光荣，练习那艰难的艺术，适时地——走开。(148)
当人们感到味道最佳时，人们必须停止进食了：愿意长久被爱的人们都知道这个道理。(149)
当然有酸苹果，它们的命运是要等到秋天的最后一日：那时它们将成熟，变得金黄而干瘪。
有人是心先老，有人是精神先老。有人在青年时就显出了老态：而迟来的年轻能保持长久的青春。(150)
有些人生活失败：有一只毒虫在啮蚀他们的心。那么就让他们看看清楚，他们的死更是一种成功。
有些人永远不会变得甜美，他们在夏天就已然腐烂。是懦弱使他们固结于枝头。
太多太多的人们生活着，太久地悬于枝头。但愿来一场风暴，把树上所有这些腐烂和虫蚀的东西摇落！
但愿来一些宣讲速死的说教者！他们或许是生命之树的真正风暴和摇撼者！然则我只听到人们宣讲慢死，以及对于一切“尘世之物”的忍耐。
呵！你们在宣讲对于尘世的忍耐吗？尘世对于你们这些诽谤者已经太过忍耐了！
真的，为宣讲慢死的说教者们所尊敬的那个希伯来人死得太早了：而他的早死此后成了众人的厄运。
他还只知道希伯来人的泪水和忧郁，连同善人和正义者的仇恨，——这个希伯来人耶稣：死亡的渴望攫住了他。
或许他倒是该留在荒野里，远离善人和正义者的！也许他就学会了生活，学会了热爱大地——还有欢笑(151)！(152)
相信我，我的兄弟们呵！他死得太早了；倘若他活到我这个年纪，他自己一定会收回他的信条！要收回他的信条，他是足够高贵的！
然而他还不成熟。这个年轻人不成熟地爱，也不成熟地恨人类和大地。他的性情和精神的翅翼依然受缚而沉重。
但成年男人比年轻人更多孩子气，而更少忧郁：他更好地懂得死与生。
自由地走向死亡，以及在死亡中自由，如果不再是肯定的时候，那就是一个神圣的否定者：所以他懂得死与生。
我的朋友们呵，愿你们的死不会成为对人类和大地的诽谤：这是我要向你们的灵魂之蜜请求的。
在你们的死之中，你们的精神和德性当依然熠熠生辉，有如晚霞环绕大地：要不然你们的死就是不成功的。
我自己愿这样死去，使你们这些朋友们因为我的缘故而更爱大地；我愿重返大地，化作尘土，使我能在生我的地方安息。
真的，查拉图斯特拉有过一个目标，他抛出了自己的球：现在，朋友们呵，你们就是我的目标的继承者，我把这个金球抛给你们。
我的朋友们，比一切都更可爱，我爱看你们抛掷那金球！所以我还要在大地上逗留一会：原谅我吧！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22．赠予的德性(153)
一
当查拉图斯特拉告别他所钟情的“彩牛城”时，许多自称为他的门徒的人们跟着他，护送着他。就这样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查拉图斯特拉对他们说，他现在想要独行了；因为他是一个喜欢独行的人。他的门徒道别时，却递给他一根拐杖，在拐杖金色的把柄上雕有一条盘绕着太阳的蛇。(154)查拉图斯特拉很是喜欢这根拐杖，便支撑了起来；然后他对门徒们说了下面这番话。
请告诉我：金子何以获得最高的价值？是因为金子不同寻常，没有用处，闪闪发光，光泽柔和；它总是自我赠予。
只是作为最高德性的写照，金子才获得最高的价值。赠予者的目光有如金子般闪烁。金子的光辉使太阳与月亮达成和解。
最高的德性不同寻常，没有用处，闪闪发光，光泽柔和：一种赠予的德性就是最高的德性。
真的，我的门徒们，我完全猜解了你们：与我一样，你们也在追求赠予的德性。许是你们与猫和狼有什么共性吗？(155)
你们的渴望就是自己变成牺牲和赠礼：因此你们有着渴望，要把所有财富贮积于你们的灵魂里。
你们的灵魂贪得无餍地追求宝藏和珍宝，因为你们的德性在赠予之意愿中贪得无餍。
你们强制万物归于你们，落入你们之中，使得万物要从你们的源泉里倒流出来，作为你们的爱的赠礼。
真的，这样一种赠予的爱必定会变成一切价值的劫掠者；但我认为这种自私自利是完好而神圣的。
存在着另一种自私自利，一种太过贫困而饥馑、总想偷窃的自私自利，是那种患病者的自私自利，病态的自私自利。
它以窃贼的眼睛注视着一切发光的事物；它以饥馑的贪婪打量着食物充足者；它总是蹑手蹑脚地围着赠予者的桌子。
从这样一种欲望中吐露的是疾病和无形的退化；从病恹恹的身体中表现出这种自私自利的窃贼般的贪婪。
我的兄弟们呵，请告诉我：我们视为坏的和最坏的东西是什么呢？难道不就是退化吗？——凡在赠予的灵魂缺失处，我们总是猜到退化。
我们的道路是向上行的，从这个种类上升到超种类（Über-Art）。但我们害怕那种退化的感觉，它的说法是：“一切皆为我”。
我们的感觉是向上飞的：所以它是我们身体的一个比喻，一种提高的比喻。关于此类提高的比喻就是诸种德性的名称。
身体就这样穿过历史，一个生成者和斗争者。而精神——对于身体来说，精神是什么呢？是身体的斗争和胜利的先驱、伙伴和回响。
所有善与恶的名称都是比喻：它们没有表达什么，而只是暗示。一个傻子才想要从中获得知识！
我的兄弟们呵，请留意每一个时辰，你们的精神想要用比喻来说话的时候：那就是你们的德性的起源。
于是你们的身体已经得到了提高和复苏；它以自己的欢乐使精神心醉神迷，使精神成为创造者、估价者、热爱者，以及万物的行善者。
当你们的心灵有如河流一般汹涌翻滚时，对于居民既是一种恩赐又是一种危险：那就是你们的德性的起源。
当你们超越毁誉褒贬，而你们的意志作为热爱者的意志想要命令万物时：那就是你们的德性的起源。
当你们蔑视舒适和柔软的床铺，而尽力避免与柔软者同睡时：那就是你们的德性的起源。
当你们是同一种意志的意愿者，而一切需要的这种转变是你们的必需时：那就是你们的德性的起源。
真的，它是一种全新的善与恶！真的，一个全新的深沉澎湃，一个新源泉的声音！
这种新的德性是一种权力；它是一种支配性的思想，围绕这种思想的则是一个聪明的灵魂：一个金色的太阳，知识之蛇围绕着这个太阳。
二
说到这里，查拉图斯特拉沉默了一会儿，爱怜地看着他的门徒们。然后他又继续说话：——而他的声调已然改变了。
我的兄弟们呵，用你们的德性的权力，保持对大地的忠诚吧！让你们的赠予之爱和你们的知识效力于大地的意义吧！我这样请求你们，恳求你们。
不要让你们的德性飞离尘世，并且用双翼拍打永恒的城墙！呵，总是有如此之多迷失了的德性！
像我一样把迷失了的德性引回到大地吧——是的，回到身体和生命：使得它能为大地赋予意义，一种人类的意义！
迄今为止，精神就如同德性一般反反复复地迷失和失误。呵！在我们的身体上，至今还留存着所有这些妄想和失策：它们已经变成了我们的身体和意志。
迄今为止，精神就如同德性一般反反复复地试验和迷误。是的，人类就是一种试验。呵，许多无知和谬误已经变成了我们的身体！
不光是千年的理性——还有千年的疯狂，都在我们身上发作。危险的是成为继承者。
我们依然一步一步与偶然性这个巨人战斗，而直到现在，支配着整个人类的仍然是荒谬，是无意义（Ohne-Sinn）。
我的兄弟们呵，让你们的精神和你们的德性效力于大地的意义吧：一切事物的价值都要由你们来重新设定！因此你们当成为战斗者！因此你们当成为创造者！
身体以知识方式净化自己；它尝试着用知识来提高自己；对认识者来说，一切冲动都把自身神圣化；对提高者来说，灵魂将是快乐的。(156)
医生呵，帮助你自己吧：(157)这样你也帮助了你的病人。对病人的最好帮助就是，让他亲眼看到那个医好自己的人。
有千百条尚未有人行走的小路；有千百种健康和隐蔽的生命之岛。人类和人类的大地始终还是未穷尽的和未发现的。
醒来并且谛听吧，你们这些孤独者！从未来吹来的风悄悄拍打着翅翼；并且向精细的耳朵发出了好消息。
你们这些今日的孤独者，你们这些离群索居者，你们有朝一日当成为一个民族：从你们这些自己选出来的人群中，当有一个特选的民族(158)成长起来：——而且从中产生出超人。
真的，大地还当成为一个康复之所！已然有一股新的气息弥漫于大地，一股带来救治的气息，——以及一个新的希望！
三
当查拉图斯特拉说完这番话，他沉默了，有如一个人还没有说出自己最后的话；他显得疑惑，久久地掂量着手中的拐杖。最后他如是说：——而他的声调又改变了。
我的门徒们，我现在要独自走了！你们现在也得离开，独自走吧！我希望这样。
真的，我要劝你们：离开我吧，小心谨防查拉图斯特拉！而且更好的做法是：为他感到羞耻！也许他欺骗了你们。
知识人一定要不仅爱自己的敌人，而且也能恨自己的朋友。(159)
如果人们永远只做弟子，他就没有好好报答他的老师。为什么你们不想扯掉我的花冠呢？
你们尊敬我；但如果有一天你们的尊敬倒掉了，那又如何呢？小心啊，别让一座石像把你们砸死了！(160)
你们说，你们信仰查拉图斯特拉？然而查拉图斯特拉有何要紧！你们是我的信徒：然而所有信徒有何要紧！
你们尚未曾寻找自己：你们就找到了我。所有信徒都是这样做的；因此一切信仰都是如此无关紧要。
现在我要叫你们丢掉我，去寻找你们自己；惟当你们把我全部否弃时，我才意愿回到你们身边。(161)
真的，兄弟们呵，那时我就将用另一双眼睛寻找我的失落；那时我就将以另一种爱情来爱你们。
有朝一日，你们当仍旧成为我的朋友，以及一种希望的孩子：然后我愿第三次与你们同在，与你们一起庆祝伟大的正午。
所谓伟大的正午，就是人类正站在野兽与超人之间的路中央的时刻，也是人类把他通向傍晚的道路当作他最高的希望来庆祝的时刻：因为这也是通往一个崭新早晨的道路。
这时候，没落者将祝福自己成为一个过渡者；而他的认识之太阳也将处于正午时分。
“所有诸神都死了：现在我们要使超人活起来。”——在这伟大的正午，就让这一点成为我们最后的意志吧！——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关于此章，可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37，242，246］。——编注
(2)登上高山……］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4章第1、8行。——编注
(3)什么是重的呢？……］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162节：对人类来说，什么是最难做的呢？就是热爱那些蔑视我们的人：当我们的事业庆祝自己的胜利时放弃这份事业：为了真理的缘故而反对敬畏；患病而拒绝安慰者；跃入寒冷而肮脏的水中；与聋子结成友谊；当鬼怪惊吓我们时伸手给它：所有这一切，查拉图斯特拉说，我都做了，都承担起来了：而今天，我要抛掉一点儿——那就是小孩的微笑。——编注
(4)此处“你应当”德文原文为Du-sollst，“我意愿”原文为ich will。——译注
(5)小孩乃是……］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178节：这就是人类：一种新的力量，一种原初的运动：一个自转的轮子；倘若他足够强壮，他会使星球围绕自己旋转。参看安吉鲁斯·西勒修斯：《切鲁比尼克漫游者》，1，37：“无物把你推动，你自己就是轮子，/它自发地运转，无休无止”。——编注［译按：安吉鲁斯·西勒修斯（Angelus Silesius，1624—1677）：波兰宗教诗人，神秘主义者］
(6)关于正义者的睡眠，参看《旧约·诗篇》，第4章第9行；《旧约·箴言》，第3章第24行；《旧约·传道书》，第5章第11行；《西拉书》［译按：《圣经》次经］，第31章第1、23、24行。在笔记本N V8中几乎有关于本章的整个准备稿：从前我称之为“基督教”，——现在我称之为“好睡眠的手段”。（笔记本N V8，第104页）如若你精通所有德性，那么你也将获得最后的德性，即好睡眠。（笔记本N V8，第105页）——编注
(7)我将作伪证吗？……］参看《旧约·出埃及记》，第20章第16、14、17行。——编注
(8)甚至打发德性……］参看《快乐的科学》第5节；科利版第10卷，3［1］第33节。人们也应该偶尔让自己的德性安眠。——编注
(9)德文中“德性”（die Tugend）阴性名词，故尼采名之为“小女人”。——译注
(10)把羊群领到……］参看《旧约·诗篇》，第23章第1、2行；《新约·约翰福音》，第10章第11行以下。准备稿：我爱好牧人：他们放羊的草地是绿色的。——编注
(11)我不想要大量的荣誉……］准备稿：我不想要荣誉，更不想要财富：我喜爱小圈子胜于坏圈子。——编注
(12)我也很喜欢……］准备稿：我很喜欢［结交］精神上的贫者，如果他们是福乐的［并非不堪忍受的诽谤者饶舌鬼］，而且总是承认我是正确的。关于“精神贫困”，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5章第3行。——编注
(13)他的智慧……荒唐了］准备稿：倘若生活毫无意义，那么好睡眠［而且无梦］真的就是最美的荒唐了/我也更喜欢作为红罂粟花的德性。——编注
(14)这些昏昏欲睡者……］准备稿：你们告诉我，这些可爱的智者去哪里了？他们不是闭上了眼睛吗？/有时你周围还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以温柔的声音宣讲善与恶/这些昏昏欲睡者是有福的。——编注
(15)关于本章的大部分准备稿同样也在笔记本N V8中：你们可要放弃这种虚假的观星把戏！［事物］存在之腹决不会对你们说话！参看4［226，227］；参看《人性的，太人性的》，第17节，在那里首次出现了“彼世论者”一词。——编注
(16)此处“彼世论者”原文为Hinterweltler，按字面义可直译为“后世论者”，似也可译为“遁世者、隐秘世界论者”。尼采以此指那些相信在虚妄的此世背后有一个真实的世界（“另一个世界”）的人们。——译注
(17)我把我自己的……］参看本书第12页第20行。——编注
(18)把头埋入天上事物的沙堆里］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74］：有的鸵鸟把头埋入极细小的沙子里。——编注
(19)救赎的血滴］可参看《新约·彼得前书》，第1章第19行。——编注
(20)他们于是为自己……］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26章第27行。——编注
(21)德性中那最新的……］参看《曙光》，第456节。——编注
(22)方正的］参看亚里士多德：《修辞学》，1411b，26—27。——编注
(23)一个牧群和一个牧人］参看《新约·约翰福音》，第10章第16行。——编注
(24)我的兄弟啊，在你……］参看科利版第10卷，5［31］：在你的思想和感情背后，站着你的身体和你身体中的自身：terra incognita［未知的领域］。你何以具有这种思想和感情呢？你身体中的自身（Selbst）以此意愿某物。——编注
(25)此句中的“自身”原文为das Selbst，“自我”原文为das Ich，两者之间有原则性的差别。——译注
(26)而且，无论你是……］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116节。“谁会相信我，”查拉图斯特拉说，“我属于暴躁者种类，而且属于淫欲者、迷信者、复仇者种类？但战争把我神圣化了。”——编注
(27)从前你的……可爱的歌者了］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141节。我身边还有所有这些野犬，不过在我的地窖里。我甚至不想听到它们的吠声。——编注
(28)你从你的毒药中……］参看《人性的，太人性的》，第292节。——编注
(29)拥有大量德性……］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07］：在人身上寓居着许多精灵，犹如海洋动物——它们相互争夺“自我”（Ich）这个精灵：它们热爱它，它们意愿以它为依靠，它们因为这种爱的缘故而相互仇恨。——编注
(30)谁若为妒忌……］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345节。妒忌乃最聪明的激情，不过更是最大的愚蠢。/第346节。在妒忌之火焰中，人们就会像蝎子一样，以毒刺蜇自己——但却没有蝎子的效果。——编注
(31)科利版第10卷，4［29］：犯罪中的谬误。3［1］第183节。“光惩罚罪犯是不够的，我们也还应该使他与我们和解，并且为他祝福：抑或当我们使他受苦时，我们并不爱他？难道〈我们不是〉苦于不得不把他当作恐吓工具来利用吗？”4［75］：牢狱里的苍白罪犯和普罗米修斯则与之相反！/蜕化！——编注
(32)你们当说“仇敌”……］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330节。我想说“仇敌”而不说“罪犯”；我想说“毒虫”而不说“流氓”；我想说“傻瓜”而不说“罪人”。——编注
(33)还有你，赤红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381节。如果你想把你在思想中做过的一切事高声说出来，那么人人都会高呼：“除却这种可污的毒虫吧！它玷污了大地”——而且人人都会忘掉，他在自己的思想中已经做过了完全相同的事情。——如此在道德上使我们坦诚。——编注
(34)一个意象使这……］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111节。虽然人们经常胜任得了自己的行动，但却不能胜任自己做过的行动的意象。——编注
(35)他始终把自己看作……］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96节。罪犯被道德的人当作惟一行为的附属物来对待——而且这惟一行为越是成为他们的本性的特例，则他们自己也越是这样来对待自己：这惟一行为的作用有如母鸡周围的粉线。——在道德世界中存在着很多催眠术。——编注
(36)可是，他那可怜的理性……］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6节。人们有意地把自己不可理解的本能理性化了：有如杀人犯所做的那样，后者为自己真正的倾向，即谋杀倾向，在自己的理性面前辩护，说他当时是决定要做一次抢劫或者来一次报复。——编注
(37)这个人是什么啊？……］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185节。这个人是什么啊？是一堆激情，它们通过感官和精神蔓延于世：是一团野蛇，它们难得厌倦于争斗：然后它们盯着世界，为了在世上获取猎物。——编注
(38)你们善人身上……］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182节。恶人身上有许多东西令我厌恶，但善人身上也有许多东西令我厌恶：而且的确不只是你们的“恶”！——编注
(39)谁若了解读者……］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162节。谁若了解“读者”，他就诚然不再为读者而写作了——而是为自己、也即为作者而写了。关于此点，参看《人性的，太人性的》，第167节；科利版第10卷，3［1］第168节。还有一个世纪的报纸，一切话语都要发臭了。——编注
(40)人人都可以学会读书……］参看科利版第10卷，4［70］。人人都可以学会读书，人人都读书，长此以往，这不仅会把作家毁掉，而且甚至也会把一般精神毁掉。——编注
(41)当是顶峰］就是顶峰。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163节。——编注
(42)地神们（Kobolde）：德国古老民间传说中的家神、地神、小精灵。——译注
(43)此处“悲哀之游戏和悲哀之严肃”德语原文为Trauer-Spiele und Trauer-Ernste。这是尼采搞的一个词语游戏，“悲哀之游戏”（Trauer-Spiele）出自“悲剧”（Trauerspiel），是表演的悲剧；而“悲哀之严肃”（Trauer-Ernste）为尼采所生造。——译注
(44)谁若攀上最高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78节。如果人们已经超越了善与恶，那么即便在悲剧中，人们也只会看到一种无意的喜剧。第171节。谁若攀〈上〉高山，他就能嘲笑一切悲剧性的神情。——编注
(45)你们对我说：“生命……］生命是难以承受的：何以人们不得不上午顽固不化而下午谦恭有加呢？参看科利版第10卷，4［72］。——编注
(46)负重的驴子］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21章第5行，《旧约·撒迦利亚书》，第9章第9行，以及科利版第9卷，10［D80］。——编注
(47)生命是难以承受的……］时而抖擞地挺起自己的脖子，就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要压在我们身上了——时而又像一朵玫瑰花苞一般轻轻颤动，对它来说，一颗露珠就不堪重负了。我的兄弟姐妹们啊，不要让我觉得如此的弱不禁风！我们全体都是可爱的负重的驴子，而且根本不是一朵轻轻颤动的玫瑰花苞。参看科利版第10卷，4［73］。——编注
(48)爱中往往有某种……］参看莎士比亚：《哈姆莱特》，第二幕，2。——编注
(49)重力的精神］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部的同名章节。——编注
(50)而且当我看到……］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43节。“你看到自己的魔鬼了吗？”——“是的，沉重的、严肃的、深刻的、彻底的、庄严的：它就这样站在那儿，完全作为genius gravitationis［重力的精神］，万物都因之而——下落。”——编注
(51)我已经学会了……］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297节。行走与步态。我已经学会了行走：此后我要让自己跑起来。第298节。自由的精神。谁若能飞翔，他就明白，他必须不用推动就能飞走；正如你们所有牢固的精神，都必需有推动才能完全“离开”。——编注
(52)关于本章的圣经动机，参看《新约·约翰福音》，第1章第48行，但主要是耶稣与“富裕门徒”的谈话，《新约·马太福音》，第19章第16行以下。——编注
(53)然而，我们看不到……］参看《新约·约翰福音》，第3章第8行。——编注
(54)我转变得太快了……］参看《快乐的科学》，第26节，以及科利版第9卷，12［130］；16［10］。——编注
(55)这棵树孤独地……］参看科利版第10卷，3［2］诗歌：五针松与闪电。/我长得高过了人和兽；/而我要说——没有人与我说话。/我长得太孤独、太高了：/我等待着：我到底在等什么呢？/我住得太靠近云座了，——/我在等待第一道闪电。——编注
(56)痛哭起来］出于《圣经》，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26章第25行。——编注
(57)然则你恶劣的……］参看本书第43页第11—12行。——编注
(58)甚至在善人的路上……］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93节。一个高贵的人总是挡在善人的路上：善人们要扫除他，往往要说他是善的。——编注
(59)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72］：国家、教会以及建立在谎言基础上的一切，都是为死亡说教者效力的。——编注
(60)裹入浓厚的忧郁里，渴望着……］参看5［1］第170节。“裹入浓厚的忧郁里：我的生命系于偶然小事件。”隐士。——编注
(61)“生命只不过是痛苦！”……］有这种说教者：他们传授痛苦。他们为你们效力，不管你们是否仇恨他们。参看科利版第10卷，4［52］。——编注
(62)离去］在《圣经》意义上，如可参看《旧约·诗篇》，第90章第10行。——编注
(63)原文为Ein-form，可直译为“一种形式”、“一式”。——译注
(64)我看到许多士兵……］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438节。有许多士兵但少有男人！有许多制服而多得多的是一式一样。5［1］第94节。［他们把他们的穿着称为“一式”（Eine Form）：他们以此表示的意思，就是单调（Einförmigkeit）］。——编注
(65)在我看来，你们应当……］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424节。在一些人身上有一种对他们的仇敌的深刻需要：不过在此仇敌那里，同样也第一眼就生仇恨。——编注
(66)什么是好的？你们问……］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436节。什么是好的？——“漂亮而又动人的东西就是好的”——一个小姑娘答道。——编注
(67)人们说你们没心肠……］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259节。这是一些根本不同的人：这些人在自己情感退潮时（在友谊或者爱情中）感到羞怯，那些人则羞于自己的涨潮。——编注
(68)反抗——这是奴隶……］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364节。反抗乃是最高贵的奴隶姿态。——编注
(69)在笔记本NV8中有关于本章的大部分准备稿：他们称自己为民族的合法者或爱好者，抑或善人、正义者或独立者［？］——但他们全都在一起发臭。（笔记本NV8，第88页）如果他们拥有权力，那他们就会怀着好良心说谎，如果他们没有权力，那还更好些，他们就会怀着坏良心说谎。（笔记本NV8，第90页）朋友们，我恨国家：他说“我就是那种感官”，它［？］亵渎［？］对于生命的信仰。（笔记本NV8，第100页）。——编注
(70)这个标志是我给你们的］《圣经》说法，如可参看《旧约·以赛亚书》，第66章第19行。——编注
(71)如果你们崇拜……］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4章第9行：“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魔鬼对耶稣说）。——编注
(72)是的，在那里……］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72］。——编注
(73)国家终止之处……］参看理查德·瓦格纳的格言，《艺术与革命》（1849年）：“……如今凡在国家智者和哲学家完蛋的地方，才又开始出现艺术家”。——编注
(74)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34］：针对日常小麻烦的（蝇拍）。4［250］：（章〈节〉）渺小者。逃到寂寞里去吧，你们受不了小小的雨滴。5［1］：如果你们过于软弱和讨厌，不能把苍蝇和蚊子杀死，那就到寂寞和新鲜空气里去吧，在那儿没有苍蝇和蚊子：而且你们自己就是寂寞和新鲜空气！——编注
(75)世上最好的事物……］参看科利版第10卷，4［78］：若没有表演，你们最好的事物也毫无用场。——编注
(76)郑重其事的］喧嚷的。尼采在校样中的修订；大八开本版。——编注
(77)它们谄媚于你……］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84节。这是怎么搞的啊，你们是谄媚一个上帝或者魔鬼呢，还是向一个上帝或者魔鬼哀哭？你们只不过是谄媚者和哀哭者！——编注
(78)它们对你也常常……］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85节。谁若彻底地怯懦，通常是十分聪明的，足以学会所谓的可亲可爱。——编注
(79)它们为你的一切……］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7］我爱那种人，他不仅宽宥敌人的过失，也宽宥敌人的胜利。——编注
(80)事体。］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267节补充：关于幸福他们知道什么啊！——编注
(81)但愿你们是完满的……］如若人们作为人想要成为完满的，则人们即便作为动物也必须是完满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4［94］，5［1］第164节。即便作为动物，人们也应当是完满的——查拉图斯特拉说。——编注
(82)当肉欲这只母狗……］肉欲这只母狗想要一小块肉，竟然懂得听话地乞讨一小块精神。参看科利版第10卷，2［22］。——编注
(83)我也给你们这个……］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8章第28—32行；“我给你们这个譬喻”，也是一个圣经短语。——编注
(84)谁若感到贞洁……］参看《新约·哥林多前书》，第7章第2、7行。——编注
(85)贞洁不就是愚蠢吗？］准备稿：弄得卓然独立，不同于所有人，难道不是愚蠢的吗？——编注
(86)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11］：朋友作为最佳的轻蔑者和仇敌。/可尊敬的是多么少啊！/朋友的良知。注意到每一种贬低。不仅要在道德上看待良知：趣味亦然，也要守在其界限内。/朋友作为魔鬼与天使。他们互为锁链。在他们的近处一个链条掉落了。他们相互提升。而且作为两者当中的一个自我，他们正在接近超人，并且欢呼朋友的占有，因为他给了他们第二个翅膀，而没有后者，另一只翅膀是毫无用处的。——编注
(87)此处“我”（Ich）为第一格（主格）；“我自己”（Mich）为第四格（宾格）。——译注
(88)对于隐士来说……］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14节。这个第三者始终是一块软木，它阻碍着两人交谈沉入深渊：这可能是一个优势。——编注
(89)我们对他人……］出于：合计一下你一度相信过的人们！他们的总数透露出你对他们的相信。科利版第10卷，3［1］第129节的准备稿。——编注
(90)你愿意在自己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110节。“完全显露出本来样子”：这可能是我们为我们的朋友保留的奖章——结果是，他因此希望我们见鬼去。——编注
(91)你看见过你朋友……］参看《漫游者及其影子》，第8节。——编注
(92)有伙伴关系：但愿也有友谊！］据科利版第10卷，3［1］91：有伙伴关系，但也有友谊，此乃信仰、爱和希望的事情。参看《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3章第13行。——编注
(93)“讲真话而熟谙……］尼采指的是波斯人。——编注
(94)“崇敬父母……］尼采指的是犹太人。——编注
(95)“保持忠诚……］尼采指的是德国人。——编注
(96)诸民族曾经把……］准备稿：自我意愿热爱，意愿在爱中服从：自我意愿统治，意愿在爱中统治：所以在群盲中，自我为群盲之故只是意愿自身/但那另一个自我，狡狯的、［病态的］冷酷的自我，它对多数人有益，为的是最好地为自己谋利益——此乃渣滓和最后的沉沦，此乃疾病。——编注
(97)始终是热爱者……］参看科利版第10卷，4［18］：这是对牧人和群盲的爱，它创造了现在作为善和神圣的利益：/这是对孩子和种族的爱：这种爱乃是对博爱的亵渎。/出于爱，他们创造了善与恶：而且并非出于聪明，因为爱比聪明更古老。/博爱所呈现的东西曾经是有益的：还有，谁的爱是最强大的爱，群盲就把他带给牧人。/邻人之爱是更渺小的，它蔑视自我：而且群盲超过一切。——编注
(98)德文原文为Nächstenliebe，或译为“博爱”。——译注
(99)我们从自身……］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34］：你们逃避自身：而且，你们总是越来越糟，刚避开自身蔑视之雨淋，又遭邻人之爱的檐水。——编注
(100)当你们想要……］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207节。当人们想要说自己好话时，就喜欢邀来一个证人：人们把这事称为“与人交道”。——编注
(101)不光那个违背……］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187节。不光那个违背自己的知识而说话的人在撒谎，而且尤其是那个违背自己的无知而说话的人在撒谎。——这第二种谎言是如此通常，以至于人们甚至碰不到它：人类的交际就是据此建立起来的。——编注
(102)这个人走向……］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157节。这个人出游，是因为他在寻找自己，而那个人出游，是因为他想忘却自己。——编注
(103)正是疏远者……］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6节。如若有五人在一起谈话，总是必须有第六人死掉。（也可参看科利版第10卷，1［90］）第325节。人们爱邻人，总是以疏远者为代价。——编注
(104)我也不爱你们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434节。在爱国节庆中，甚至连观众也是戏子。也可参看《旧约·阿摩司书》，第5章第21行：“我恨你们的节日，蔑视它们，讨厌你们的集会”。——编注
(105)我把那个朋友……］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266节。世界完满地屹立在那儿——一种善的金色外壳。但创造性的精神也还想要创造完满的东西：于是它发明了时间——现在世界转动而展开出来，又以大圆环于自身中卷拢起来，作为经由恶的善之生成，作为经由偶然的目的之产生。——编注
(106)参看科利版第10卷，4［38］：如果你想要轻松地拥有生命，那就始终与群盲待在一起。忘掉自己高于群盲！去爱牧人，并且尊重其猎犬的全副牙齿！——编注
(107)“谁若孜孜于……］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426节。所有社会的道德都主张，孤独是罪过。——编注
(108)你是一种新的力量……］参看本书第31页第7—9行编注。——编注
(109)呵，有如此之多……］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97节。你们将之称为“高级的感受”、“崇高的信念”：我只能看到渴望高空的欲念，以及一种道德虚荣的痉挛。——编注
(110)一切都是虚伪的］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四部，“影子”，本书第340页，第11行以及相关编注。——编注
(111)存在着一些情感……］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175节。存在着一些情感，它们想要把我们杀死；而如果它们没有如愿以偿，那么，它们本身必将消亡。——编注
(112)也要小心提防……］参看《人性的，太人性的》，第67节。——编注
(113)你将成为自己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222节。认识的英雄崇拜自己的魔鬼：而且在此途中，他要经历异教徒、巫婆、占卜者、怀疑者、智者、灵启者和被征服者的种种状态，最后他淹死在他自己的大海里。——编注
(114)你须意愿在你……］参看本书“序言”第2节，本书第12页第20—22行。——编注
(115)而正义以后才会跟上你］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39］：你以为正义就将跟上你吗？——编注
(116)“女人身上的一切……］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128节。“女人”这个谜团的答案不是爱情，而是生育。——编注
(117)男人当被教育成……］参看科利版第10卷，4［67］：只要有男人，他们都是为了战争和狩猎而得到训练的：因此男人现在热爱知识，以之为战争和狩猎的最大机会。在一般认识上，女人也可能热爱些什么，但一定是某种别的东西了——。——编注
(118)真正的男人内心中……］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441节。女人的使命在于，去发现和抚养男人心中的孩子。——编注
(119)让女人成为一个玩具……］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146节。“我意愿如此生活，因为一个尚未存在的世界的德性而容光焕发”。——编注
(120)让一个星球的光芒……］参看科利版第10卷，4［100］：我的兄弟们呵，我知道对女人的安慰莫过于对她说：“你也能够生育超人。”——编注
(121)让勇气充满你们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107节：女人们以自己的爱情冲向那使她们恐惧者：此乃她们的勇气。——编注
(122)让光荣充满你们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4［58］：对女人来说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光荣点；女人必须相信爱人甚于被爱。超越这个点，马上就开始了卖淫。——编注
(123)让男人惧怕仇恨中……］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118节。连最优秀的男人骨子里也是恶的：连最好的女人骨子里也是坏的。——编注
(124)女人最仇恨谁呢……］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199节。当磁石不能完全把铁块吸到自己那里——但又吸着时，铁块恨磁石。——编注
(125)“稀奇的是，查拉图斯特拉……］参看科利版第10卷，4［161］：关于女人说些虚假的东西，这是难的：在女人那儿没有事情是不可能的——查拉图斯特拉答道。参看《新约·路加福音》，第1章第37行：“因为在上帝那里没有事情是不可能的”。——编注
(126)“你去女人那里吗？别忘了带上鞭子！”］作为独立箴言：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367节。——编注
(127)那些善人和正义者……］参看科利版第10卷，4［94］：其时所有民众都说：我们应当把这个道德的毁灭者毁灭掉——这个开端在现有的尼采这个时期的手稿中都没有得到阐发。——编注
(128)宁可发怒，也不羞辱任何人！］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151节。不要透露你们自己的身份！如若你们不得不这样做，那就发怒吧，但不要羞辱！——编注
(129)而当你们受到诅咒时……］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272节。在有人受到诅咒的地方进行祝福，这是不人道的。倒宁可一起作点诅咒！反对《新约·马太福音》，第5章第44行：“祝福那些诅咒你们的人。”——编注
(130)而且，如果有一种大不公……］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38］：而且，如果有人对你们行一种大不公，那么，只要关心一件事，就是同样也对他行一个小小的不公，这样做是人道的。——编注
(131)你们已经知道这一点？……］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211节。能够承受不公的人应当担当不公：人性意愿这样。——编注
(132)一个小小的报复……］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230节。一个小小的报复多半是某种比根本不加报复更加人性的东西。——编注
(133)我不喜欢你们那种……］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77节。从所有法官眼里都可见出刽子手。——编注
(134)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1节。A：公正意味着什么？B：我的公正乃是带有观看之眼的爱。A：但思量一下你所说的：这种公正宣判除法官之外人人都无罪！这种爱不仅承担一切惩罚，而且也承担一切罪责！B：理当如此！——编注
(135)你们也还愿意听……］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179节。谎言也可能是认识者的善心和博爱。——编注
(136)然则我怎能做到……］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116节。你想要公正吗？更不幸地，你怎能想给予每个人以他之所有呢？——不，我不想这样。我给予每个人我之所有：对于一个并非最富裕的人来说，这就够了。——编注
(137)在笔记本NV8中的准备稿：“一种庄重的奸淫”——我如是命名你们的婚姻，尽管你们说它是在天国里缔结的。/我愿这种婚姻毫无结果，虽然一位上帝已经说过你们当自我增长。/两头动物在寻觅，并且相互发现了：［一个上帝］用绳子和不可见的锁链［把它们牢牢捆在一起，并且赐它们婚床］。这个上帝跛行而来//两头动物相互寻觅——它们寻求贫困、肮脏和可怜的惬意方面的共同点！人们称之为婚姻/两头动物相互发现：他人急忙赶来，［招呼］并且用不可见的锁链把它们捆在一起：可爱的上帝也急忙跛足而来。//我有一个问题只为你而设：有如一把剑，我的问题要穿入你的灵魂之中。/你年轻，想望着孩子和婚姻。但我问你，你是一个可以想［有］个孩子的人么？/你对女人的爱情，如若不是对一个受苦受难的和隐蔽的神祇的同情，又是什么呢？//我也不喜欢这个上帝，他跛行而来，赐福于受缚的动物们。/你们要创造出一个更高等的身体，一种原初的运动，一个自转的轮子——你们要创造出一个创造者。/我不喜欢你们令人害羞的奸淫，它被叫做婚姻。//我也不喜欢你们的婚姻法，它那指向男人权利的粗胖手指令我厌〈恶〉。/［有一种婚姻权利——那是一种奇怪的权利］［而且有合法性］我愿你们来谈论婚姻权利：但在婚姻中只有义务而没有权利。／你们不仅要——向前繁衍，而且要向上繁衍！让婚姻的园地来助你完成这事吧。尼采暗示的婚姻法乃是基督教的婚姻法，参看《新约·哥林多前书》，第7章。——编注
(138)我愿你的胜利和自由……］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53节。孩子乃两个人激情的纪念碑；要成双结对的意志。——编注
(139)一个自转的轮子］参看本书第31页第8行以及相关编注。——编注
(140)婚姻：在我看就是……］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32］：婚姻的意义：作为父母，制造出一个孩子，一个更高的类型。——编注
(141)让那个上帝也……］关于“跛足的”上帝，可参看关于赫斐斯托斯［译按：Hephaistos，火神］、阿瑞斯［译按：Ares，战神］和阿佛洛狄忒［译按：Aphrodite，美神和爱神］的希腊神话，也可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19章第6行：“上帝配合的，人不可分开”。——编注
(142)你们对女人的爱情……］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53节。对女人的爱情！如果它不是对一个受苦受难的上帝的同情，那它就是一种本能，要寻找隐藏在女人身上的动物。5［17］（原本用于本书“序言”第4节）：我爱那人，他在邻人身上看到受苦受难的上帝，这上帝藏在邻人身上，并且对邻人身上可见的动物感到羞愧。——编注
(143)然而，即便你们最佳的……］准备稿：即使在最智慧者那里，爱情也还是一种癫狂：惟当你们的友谊像金色的钟一般发出响亮的声音，……/爱情是一种关于罕见之物的陶醉的比喻，友〈谊〉的比喻。——编注
(144)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第137节。事情当发展到这样一步，即人类的最高节庆乃生育和死亡！——编注
(145)许多人死得太晚……］准备稿：许多人死得太晚，有些人又死得太早。但生不逢时的人也决不会死得其时——所有多余者都是这样。/有人死得太早——而且某个个体的早死成了许多人的灾难。——编注
(146)出于对目标和继承者……］准备稿：倘若你们热爱大地，喜欢肉身，那么你们就不会［？］你们不计其数的嘴。/出于对青年〈之〉［生命］的敬畏，你们会离弃［你们的生命］〈这种〉老年：而且把你们枯萎的花环［还在祭坛上］悬挂于［生命的］圣殿。——编注
(147)真的，我不愿与那些……］参看科利版第10卷，5［1］：知识人有一种与搓绳者一道的命运：他把绳子拉得越来越长，而同时自己总是——往后退。——编注
(148)任何意愿享有……］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354节。所有成功人士都精通那种艰难的艺术，即适时地——走开。——编注
(149)当人们感到味道……］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365节。当人们感到味道最佳时，人们必须停止进食了——此即那些长久被爱的女人们的秘密。——编注
(150)而迟来的年轻……］参看科利版第10卷，3［1］第2节。迟来的年轻能保持长久的青春。人们未必要在年轻人那里寻找青春。——编注
(151)还有欢笑］参看《新约·路加福音》，第6章第25行：“苦啊，你们欢笑的人”；也可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四部，“高等人”，本书第365页第7—9行。——编注
(152)他还只知道希伯来人的……］参看科利版第10卷，4［154］：这个年老的神人（即耶稣基督——中译者）不能欢笑。/迄今为止，一个名叫耶稣的希伯来人乃是最佳的爱者。——编注
(153)准备稿：有另一种德性，一种有报答癖好的德性，它意愿得到好报偿，在此地或彼地，并且把这称为“正义”。/呵，你们赠予之德性的朋友啊，让我们讥讽地舞蹈，嘲笑一切有报答癖好的德性。/不过你们还没有向我学会这一点：人们如何讥讽地舞蹈。——编注
(154)雕有一条盘绕着太阳的蛇］参看科利版第10卷，4［260］：一个太阳，知识之蛇盘绕着它。参看《旧约·创世记》，第3章第5行。——编注
(155)真的，我的门徒们……］参看科利版第10卷，4［100］：你们与猫和狼有什么共性吗？哪些人总是只获取而不给予，更喜欢偷窃甚于获取？/你们是永远赠予者。——编注
(156)身体以知识方式……］参看科利版第10卷，5［27］：我曾在荒漠中，我惟作为认识者而活着。对于认识者来说，灵魂净化自己，对权力的渴望和一切欲望对他来说都变得神圣的了。作为认识者，我远远地超出自身而攀升到神圣性和德性之中。——编注
(157)医生呵，帮助你自己吧］参看《新约·路加福音》，第4章第23行。——编注
(158)特选的民族］诸如以色列；如可参看《新约·彼得前书》，第2章第9行。——编注
(159)知识人一定要……］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5章第43—44行。——编注
(160)你们尊敬我……］参看科利版第10卷，4［112］：我真的是我所尊敬的人吗？如果我是——小心啊，别让一座石像把你们砸死了。参看亚里士多德：《诗学》，1452a7—10；在手稿《论我们教育机构的未来》（BA Ⅲ）中也有引用，科利版第1卷，第702页，第31—33行。——编注
(161)惟当你们把我……］与耶稣相对立，参看《新约·马太福音》，第10章第33行。——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