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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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和娘

我的大伯父去世较早,才59岁,据说害的是“牙疳”病。他的儿子王宝善(我的堂兄)闹着分家,就分出去住了。我父亲和他的二哥(我二伯父)却亲密无间,并不愿分家,仍然同住。父亲对他的二哥,真是做到了俗话说的“有父从父,无父从兄”。

我们小时候,叫二伯父为“二大爷”。由于这三个字不方便,就简称“爷”,这样,二大娘(二伯母)也就简称“娘”了。当然,并不做“母亲”解。

爷、娘对我们这些孩子是很亲的,我们这些孩子(姐姐、哥哥和妹妹)对爷、娘也都很亲热。

爷是我们家的大管家,一家之主。据说年轻的时候曾办过“盐务”,聚资颇深。比如在穆家花园、芙蓉巷的大百货店均有投资,并且在老东门里还与另外两家合资开了一个叫“合兴”的酱园。爷年老了,在家赋闲,养花、喂鸟。鸟是一只叫“碧玉”的嫩黄色的小鸟,叫起来好听极了。有时候他还拉拉胡琴。我们全家都信佛。小北屋就设了佛堂,初一、十五均烧香。爷、娘、父、母,都是善人,行善多。我家有一个传家的秘方,专治疟疾,这是药面,是免费施舍的。(全国解放后,我的姐姐曾从济南带给我这个秘方,可惜在“文革”时失落了。)

母亲和娘(右)

我家庭院不算大,原有两棵树,一棵是酸果树,另一棵是丁香树;后来又栽了一棵石榴树,三棵树庭院就满满的了,又有一些四季海棠、凤仙花、吉祥草、万年青。后两者,常常有人借去,办喜事用来装盒子(这是济南的一种习俗,姑娘订婚时,送男方的礼盒中所用的吉祥物)。穆家花园四季总送些花卉,二门里总有四大盆柳叶桃(夹竹桃),开单瓣朱砂色花,说这与开复瓣粉红色的柳叶桃大不一样,这是名贵品种。四季都有花送来,有迎春花、红色白菜,还有各色菊花、梅花和水仙,等等。

合兴酱园的油盐酱醋供应方便,只是那个百货商店,记得在“九一八”以前就倒闭了。只拿回家一些宜兴瓷器,如糖罐、帽筒等,无大用的东西。

记得有一年的重阳节,爷带我和哥哥去登千佛山。当时我们好像还是学龄前的孩子。吃过午饭就出发了。先是走到南城门买一斤糖炒栗子(说这里的栗子炒得最好)。他老人家在山上的茶座喝茶,我俩吃罢栗子就满山遍野去跑,有一次还跑到后山去了,觉得后山比前山更好玩。一直玩到太阳落山时分,我们方下山。爷在前面走,我俩跟在后面,是要进城到大明湖畔,一家叫凤吉楼的包子铺吃包子,听说这家的包子很有名。可是我俩太累了,俩腿都不听使唤了,也没坐车(洋车),也没车坐。天黑下来了,好歹算是到了包子铺。我素不吃肉,给我要豆沙包,豆沙包总是先来,我吃饱了,就出去玩。外面就是曲水亭,有水池,池中有鱼,挺好玩。我玩够了,爷和哥哥也吃饱了。这样,我们也就得到了好好的休息,走在回家的路上就轻松多了。

1929年爷得了病,一冬天吃不下饭,后来越来越重,硬食不能吃,喝小米粥,喝下就呕吐出来,俗称“倒食病”,请了多位大夫,吃中药,均不见好。卧床不起数月,拖延到1930年6月去世。享年60岁。

说来像神话,父亲一向视兄如父一样尊敬,并以兄为靠山(因为他完全不管家务),爷死后一个来月,于7月11日,得了一场急病也去世了。“跟着哥哥走了”,大家都这样说。同年腊月发丧,两口棺木一齐出门,两位寡妇,四个小孩。最大的女孩——我的姐姐也刚十三岁;最小的女孩,我的妹妹才只有四岁。此景此情,邻居们无一不落泪。

我的娘,娘家和我母亲娘家同姓张。一辈子只有姓,没有名。她生下的唯一的一个女儿名玉秀,是我的大姐姐(堂姐)。娘是位慈祥的老太太,笃信佛,曾去泰山烧香拜佛。一位小脚老太太,虽然是乘火车到泰安,在当时那个条件下,也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她除了烧香拜佛,还爱打牌(麻将),爱看京戏。正巧离我家不远的按察司街南口就开了一家戏园子。往往都是夏天夜晚,娘带我去看戏,因戏园子是露天的。为什么只带我去呢?一是我也爱看戏,哥哥却不喜欢看京戏;再是姐姐虽喜欢看京戏,因为要帮母亲忙家务也不能去。妹妹呢,她年纪小,去了就打瞌睡。

这个戏园子在济南算是最普及的了,请的主角还不错。主角是位男旦,艺名绿牡丹。唱念做均不错。票价还是比较便宜的。

晚间散了戏已经十一二点了。我家住的东城墙根没路灯,是黑暗的,石板路也高低不平,我总是搀扶着娘慢慢回家。次日,娘总会对母亲说:“小荣(我的小名)挺乖,扶着我,是我的一根拐棍(手杖)呵!”我听了这话,暗暗地高兴,帮娘干活就更勤快了。

娘和妈这对妯娌,关系极亲密。娘叫妈三妹妹,妈敬这位二嫂如婆婆。我想,这与父亲和爷的密切关系是相连的。

自从七七事变后,我离开了家,也就离开了娘。新中国成立后,虽然也见过娘,但那是极短促的见面呵!

娘晚年一直住在大姐家。1960年,大姐先她而去,没过两月,娘也跟她而走了。娘比爷小九岁,享年81岁,是当年我家最长寿的。

娘和爷我一直怀念着,永远怀念着!

2009年11月22日夜